第59章 打
要一根棍子。
要結實,要揍起人來非常痛快。
這兩個要求落入耳中令公孫膽戰心驚了片刻,然而,作為一名魔修,一名偉大尊貴的魔門大佬,公孫尊者最終還是擺出了一副與游弋一般的風輕雲淡的表情。
“黑鐵木成嗎?”鬼谷建谷以來攢了不少這種木料,棍狀的、适宜揍人的自然也有。
游弋欣然點頭。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一身赤紅衣裳的游弋黑發披散,手持一根玄黑色的八尺長棍往扶搖宗去了。鬼谷內忙天忙地的一衆弟子不由得挺腰直背,以欽佩的目光送別了聖子大人的背影。
扶搖宗,游弋只去過一次。
自打他入旋照之境來此地一游後就在沒有再來過,好在扶搖宗內不像扶搖殿大多聽聞過他的名頭,一時失蹤并未引起太多波瀾。而他的修為,也跟這段記憶般停滞在那日離開的水準,旋照之境,未高升,更未後退。
公孫尊者一度對此表示疑惑,他笑而不語。上次季仲卿與他相處的五日裏也目露不解,但大師兄不問,游弋也就并不主動提起。
一個旋照之境如何來砸了兩宗聯姻的場子?
游弋表示:打!
到達扶搖宗并不需要太久,當游弋勉強想起那方宗門的樓宇擺放時,已來到了扶搖宗的宗門之外。記憶之中過門關的九百九十九層階梯依舊伫立,游弋颠了颠手中長棍,含笑望着目光警惕的扶搖宗弟子。
今兒風不喧嚣,雲也清淡,八千丈金陽照的扶搖宗那座宗門之上。宗門無門,游弋的視線自兩杆纖細卻牢實的撐柱中央走過,一路向上掃過九階一輪回的二人鎮守。
招待客人的百香殿就在那過門道的頂端——扶搖宗正門之後。
游弋走了過去。
那赤紅若燒霞的長衣出現在宗門前之時,扶搖宗弟子便已注意到陌生來客的靠近。作為第六重天的大宗,每日上宗門求道的修真者從未少過,若不是游弋這身豔色地紅太過熾熱,這些見慣了的弟子也不會多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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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心生疑惑的下一刻,一股嚣張的魔氣倏忽爆發開來。那位魔修将垂至眼前的發絲随意撩開,露出一張含笑的面孔。
從未見過孑然一身跑來正派宗門挑釁的魔修,一衆弟子當場驚呆了。
這算什麽?
砸場?
挑釁?
下一刻,游弋已提着棍子一腳邁上第一層階梯,兩側的鎮守下意識夾攻而來,靈氣尚且蓄在手心之時便見烏黑色的棍影耿直的搗來,毫不花哨,毫無美感,偏生被魔修舞出了韻味。
這一下真真是猝不及防,技法還未離手這兩位修為最低的鎮守便被一人一棍幹脆地敲昏了過去,且看游弋信步上行的模樣,半分沒有補刀的意思。
不作休息,魔氣只用于護體。游弋又以棍棒幹脆挑翻兩人,繼續往上。
過門關處統共二百二十二名鎮守,其中二百一十八名驀地嘩然。
游弋不語。
他想着季仲卿,想着自己為了這人小心翼翼妄圖從良的模樣,想着聽聞公孫尊者講出這道訊息那一瞬時的心境。恐慌、委屈以及怒火,三道情緒仿佛熱油燙火,呲啦一聲讓一身魔氣更盛地升騰而上。
洶湧思緒灌于棍棒之上,幾乎沒有停滞,游弋便穩步來到了過門關三成的高度。他抹去額間細汗,面上笑意不變地望了眼面前擋着的兩位靈寂境中期的鎮守。
“讓開。”他說。
游弋身後紫色的魔氣霧幕在一瞬間沸騰起來。動亂的風鑽過山隙扶起他的發絲,張狂在空中的墨色仿佛魔道的大手。游弋的氣勢在他将木棍上挑的一瞬間瘋狂攀升,落棍那一瞬,毫無阻礙地沖破了旋照的境界。
彭——,被魔氣填充的黑鐵木堅硬如淬煉過的法器,只一瞬便将兩位靈寂之境的扶搖宗鎮守掃出了過門關的階梯。
作為天生魔物,游弋修習正派将渡境必渡雷劫,這與季仲卿理解的“雷劫煉體”不同,它是天道的罪罰。但順其本質的魔修卻與其完全相反——他的進階将在一定程度內毫無阻礙。
于是場間,方才還是旋照修士的游弋,只一瞬便輕松到臨了下一個境界。他對此并不太詫異,何況此時此刻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兒。
大師兄,你在哪裏?
腳下輕快地向上邁出步伐,游弋輕輕地,從當年吳笑賜予的乾坤袋中抽-出了另一支黑鐵木棍。
尚未倒下的扶搖宗鎮守們:……
……
…………
——彭!
被一棍抽入殿中的扶搖宗鎮守當場昏死過去。而在他躺屍之地往後些許,光芒萬丈入殿之處,逆光而行的游弋淡淡地将手頭的兩根木棍丢在地上,發出令人心慌慌的“哐當”一聲。
百香殿一片寂靜。
這方殿宇顯然是用于宗門待客的,極為寬敞明亮。玉柱雕花,石紋地磚,手工高超的木桌套椅閑散擺放,偶有白紗妙石裝點。游弋對這些并不太在意,他進殿的那一瞬,便用目光緩緩掃過了在場的數人。扶搖宗宗主,吳笑,一位姑娘,兩宗來人,以及……
游弋垂下眸冷靜片刻,并不去看劍修的神情。
“真不好意思,貴宗的鎮守也許并不理想。”他淡淡地嘲了一句,一身氣勢已然攀升至了靈寂巅峰,與元嬰不過一線之隔,“此番來不過是想替地晦宮的弟子們問一聲,合歡宗與雪域宗的大人打算如何解釋丹藥之事?”
在場的幾人面色速變。
氣氛微妙,面對闖上山門的魔修,反倒無人敢擅自出手了。
游弋晦澀的目光往那位姑娘身上走了一遭,便見那雪蓮子一個不耐便厲聲問責而來:“你個魔修狂徒,污蔑我雪域宗人也不廢點心思。”她本就因近來萬事不順而心有郁氣,登時便回的快了一步。雪蓮子轉頭欲看自己宗門此番的負責之人,卻一眼看到了對方難看的眼色。
她心中一沉,心道宗中傳聞莫非是真的?
幾日前兩宗內部便爆發過一場風潮,有內門弟子當衆斥責兩宗之首貪欲熏心竟聯手魔修對抗隔壁幾大宗門,還失信于魔。當時宗中大多數弟子都不以為信,後來那位內門弟子受到宗中嚴懲,也就再沒有人提起過。
如今看來……
游弋輕笑了一聲,也不生氣,只用奇妙的目光往女修的身上流連。這位雪蓮子也的确是個美人,眉目如畫氣質若雪,修為已是靈寂初期,看神态也的确是個正派人物。他唉了一聲,嘻笑道:“小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衆人被他這神來一筆弄得一愣。
雪蓮子本還想暗諷回去,卻一眼落在青年那張過分豔麗的面孔上,一時竟哽了喉。游弋又近了幾步,那模樣幾乎要湊到雪蓮子的身上去,他雖然拔高了不少,但看起來還是一副少年人的形态,讓人生不起責怪的念頭。
游弋壓低嗓音:“小姐姐,你們宗主眼中向來是容不得沙子的,你——”他眨巴眼,“可得小心啊。”
念到“小心”二字時,游弋的語氣頗為微妙。沒想到魔修竟敢殺到正派宗門提起聯手之事的兩宗人物正慌了手腳,生怕扶搖宗之人信以為真——一旁的扶搖宗宗主果然露出了微妙的神情,看着已是有了幾分懷疑。
他們不知鬼谷轉而又與扶搖宗聯了手,只當還有回旋餘地。雪域宗人下意識提起靈氣打算将游弋拿下,但那魔修只掃了他一眼,“看來惹人嫌了。”
游弋将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小姐姐,可別誤食了什麽丹藥啊。貴宗煉丹師的品質……哎。”他的語氣甚是惋惜,而後終于偏過視線對上了季仲卿的眸子。在場大能太多,他不敢細思就中情感,知道自己必須在有心人扣留前遁走。
但游弋還是心存希望地望劍修的左手處望了一眼——
真是幹淨。
也是,哪有把魔修送的物件戴在明面上的道理。
失了讨理的欲-望,游弋心中冷笑,也就把原本的打算全部封鎖了。他察覺到已有人蠢蠢欲動,強大的靈氣威勢一時讓他不太舒适,連忙閉眼掐了一個遁訣。
游弋暫時沒有回鬼谷的打算,一是這一鬧容易讓鬼谷背鍋,二是公孫既然已把握了此間魔道,他再停留也就沒有了意義。
他打算四處走走,去往上界,有可能還會看一眼游家——
在遁走的下一瞬,心中想的卻是:那感情好,大道兩向,大家各走一邊吧!
幾乎是在紅色影子消失的一剎那,飽含怒意的一道靈氣便炸裂在其方才停滞的位置。季仲卿将本欲劃出的手指歸攏掌心,再沒有了敷衍的耐性,徑直走了。
徒留殿中尴尬的氛圍蔓延。
吳笑本也起身欲走——他看大徒弟那表情就是去追妻了,但想起方才小徒弟的那副模樣,吳笑就十分憂心兩人會不會就此打起來。誰知這頭他還沒有動作,那頭沉默了許久的雪蓮子忽然站起身對着雪域宗來人一個深鞠躬:“請長老允弟子出宗游歷!”
這是委婉的質疑,本沒什麽力道,卻在扶搖宗的大殿之中顯得格外強勢。
扶搖宗宗主撚了撚指尖,忽然開口:“……貴宗弟子當真是争氣啊。”
另一頭,扶搖宗山門外不遠處。
季仲卿憑借感知勉強追上了游弋的身影,在他忍不住欲開口的時點,走在前頭的紅色身影忽然停步。
游弋面色淡淡地看了他半晌,倏忽笑了:“能引季大劍修親自來捉拿本人,甚感榮幸。”
言語間的惡諷全然不加粉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