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良辰美景(一)
清晨聶小安還在睡夢中,陸以軒步履輕輕來到隔壁房間。斷斷續續的對話,隐約從客房傳出……
“栾醫生,抑郁症會遺傳嗎……”
“對,她的母親因為抑郁症而自殺……”
“什麽叫遺傳傾向性……”
“成長經歷嗎……她成年後多磨砺,幼年時很坎坷……”
“昨天……是……在海邊……我擔心有傾向……晚上夢魇很痛苦,卻無法喚醒……”
“不,以前脾氣很大,性子烈……也有溫順的時候,只是表面……呃,有過一段陰郁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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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小安坐在陽臺上看書,厚厚的一本《百年孤獨》。德語版的。她看的很認真。暖陽照在她的身上,乍一看毛茸茸的像是鍍了一層金邊。烏黑的秀發柔順地垂在身後,安靜祥和的側臉微微低垂。若不是那對濃密長卷的睫毛時不時地撲扇着,定會讓人以為她已熟睡。陽臺上還有張木桌和躺椅,微微擡頭就可看見院中風光。陸以軒端着一只果盤慢慢靠近。
“怎麽又是蘋果?”
“呃,你小的時候愛吃這個……”
“真的?我小時候是什麽樣子?”
“很萌,很乖,很……可愛,像,像童話裏的小公主……”
“那我的爸爸媽媽呢?”
“你爸爸叫聶林,一位公務員,媽媽叫張麗,是人民教師,家庭幸福,父母恩愛……”
陸以軒遞過來一份文件,裏面有她父母的簡歷。聶林和張麗确有此人,身份也真的是公務員和人民教師。依二人的照片來看,聶小安的确與他們頗有幾分神似。最關鍵的是,他們真的有一個女兒。而且這對夫婦不幸于前年登山失足,雙雙去世……所有的一切,均是陸以軒于千萬人中精心挑選……
本地人士,父母雙亡。
有公安公章,連家庭住址都有據可查。
陸以軒早已做好了所有工作,嚴謹可信無絲毫偏差。并且随時可帶聶小安去墓地或者娘家故居……
聶小安看了一會兒輕聲嘆氣,慢慢向後靠在陸以軒懷裏,微阖着眼,“軒——”
“嗯……”
“給我請個家教吧,好多單詞都不會……”
“好——”陸以軒微微圈着手臂,低沉嘶啞地回應。
“小安,小安——”一個圓臉大眼睛的姑娘風急火燎地沖進來。
陸以軒微微蹙眉,帶着一絲不悅,“你來幹什麽?”
“我怎麽就不能來?咦,大白天的摟摟抱抱卿卿我我郎情妾意如膠似漆……表哥,你好歹也顧及一下別人感受……”
聶小安轉過臉看着這個大大咧咧的明朗女子,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也不知累不累。陸以軒眉毛上挑,臉色陰郁,“鄧曼,我表妹——”
“錯,應該是鄧曼。聶小安的好閨蜜——”
陸以軒識趣地起身離去,獨留聶小安和鄧曼在房中。醫生建議聶小安要保持心情愉悅,多與人接觸。既然鄧曼來了,那就給她一個表現的機會……不過,陸以軒路過鄧曼之時,微微駐足。遞給她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她應該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能說……
希澤今晚有一個大型舞會,請的均是政界名流豪門望族。以陸以軒的地位實力自然在受邀之列。聶小安大病初愈,在家休養。他不願獨身前往,遂即作罷。
那些上流社會所謂的舞會晚宴,看似娛樂消遣,實則寓意頗多。不知又有多少紅星名模要在今晚之後擠破腦袋嫁入豪門。更不知會有多少達官顯貴蠢蠢欲動伺機納小獵豔。當然少不了一些官匪借此平臺相互勾結。或者是個別官商之間,争權奪利,暗自較量……
總之,看似莺歌燕舞歌舞升平,實則各取所需,四處彌漫着沒有硝煙的戰争。
鄧曼大驚小怪咋咋呼呼,在聶小安的房間裏古今中外天南地北神侃一通之後。終于規規矩矩地坐下來,一臉嚴肅紋絲不動地盯着聶小安,“小安,你……真的失憶了?”
聶小安莞爾一笑,目光淡然地低頭削着手中的蘋果,“你渴了吧?”
鄧曼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中心疼無奈一閃而過,随即一副釋然,“嘿嘿”幹笑兩聲,“忘了也好,每天都是新的,不是嗎?!”
作為聶小安大學四年裏關系最好的閨蜜室友,鄧曼一直對她抱着崇拜和愧疚雙重心理。她們曾經感情深厚無話不談,聶小安是個與衆不同,特立獨行的女子,抛開她素雅清秀的容顏和曼妙玲珑的身姿。只她那飄渺游離的靈魂和變幻莫測令人琢磨不透的性情,都足以讓男人魂牽夢繞為之發狂。
也許是與生俱來的天性,也許是特殊的成長經歷,以及多年來不斷變幻生活環境所致。她總是溫情中透着靈氣,安靜中帶着野性。時而柔情溫順,時而乖張怪癖。
很多次鄧曼會想,如果沒有她的“引薦”,聶小安是不是就不會遇見陸以軒,她的人生軌跡也許就不會發生偏離。他們當然也不會痛不欲生地相互折磨……
更多數時候,鄧曼會自我安慰。宿命是個奇異的東西,該遇見的時候自然阻擋不了。
她何曾知道,聶小安和陸以軒的宿緣早在二十年前就結下了。兩年前的邂逅,只是點燃了那包炸藥的導火線而已。
鄧曼拉開聶小安的衣櫥,“哇”的一聲驚呼。散發着淡雅清香的衣櫥裏,懸挂着一件件長短不一,款式各異的晚禮服,個個手感柔軟順滑,質地上好。而旁邊的那扇則密密麻麻,琳琅滿目地擺放着統一尺碼的限量版女鞋,大方時尚,獨特新穎,均是大師所作。
向來知道表哥寶貝聶小安,不料都到如此程度了。鄧曼一陣唏噓感慨,也不知聶小安是何種材料所制。這種是女人都會尖叫之事,她竟能做到淡然從容視若無睹。
“小安,今晚的舞會你要穿哪件?”
“舞會?”聶小安一臉茫然。
“對啊,希澤一年一度的大型舞會。去年在咱們正淳大酒店舉辦,今年好像換場地了。不過仍有不少海外富商前來。這可是企業擴展壯大合作融資的大好商機……以表哥的精明遠慮和靈敏嗅覺,估計現在都能感受到漫天飛舞的錢幣,和股市上漲的氣息……”
“說我什麽壞話呢?”陸以軒恰巧走到門前,見聶小安氣色不錯,語調也瞬間變得輕柔起來。
“我們在議論以小安的氣質身材,穿哪款禮服更好看……”
“禮服?!”陸以軒臉色一暗,長眼微眯,“安安穿禮服做什麽?”一聽這話,鄧曼就知自己又多事了,略帶歉意膽怯地偷瞄着陸以軒。
這個表哥一向寒冷陰郁不近人情。在聶小安出現前的一二十年裏,他們基本沒有正經說過話。所以,得知犯錯的鄧曼又可憐巴巴地向聶小安發出求救信號。
聶小安淡然一笑,輕聲向前伸手挽着陸以軒的胳膊,一臉調侃,“穿禮服當然是要參加今晚的舞會了……這不,體現你資本家唯利是圖本性的時候到了,為妻不得給你長長臉……”
陸以軒聽她這麽一說哪還有氣,面色緩和不少,“你腿剛好,不能穿高跟鞋……”
聶小安嗤笑出聲,“我又不百米沖刺。怎麽,我見不得人……還是,你金屋藏嬌?”
陸以軒思索再三,最終還是決定帶聶小安去舞會。參加社交活動,多與人溝通接觸有益于她的身心健康。沉痛的過往告訴他,愛一個人就要用她喜歡的方式,給她足夠的養分和空氣。尤其,是像聶小安這種略帶不羁和野性的女人。而過多的遏制和摧殘,只能導致她提前的衰落和凋零。最後,痛徹心扉的……只能是自己。
當晚,許正駕車載着三人前往金碧輝煌美名揚外的國際大酒店。聶小安一身黑色長裙。鄧曼一件白色小禮服。一黑一白,經典大方的款式。修剪合身得體,簡單低調不張揚,又不失禮儀。
車子剛滑到門口,立即有迎賓前來開門。會場裏燈火輝煌五彩缤紛,美酒佳釀觥籌交錯。名媛淑女們個個顧盼生姿身姿綽約。淺笑嬌吟,優雅迷人。男士們也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
陸以軒遇見熟人上前寒暄交談,鄧曼自顧自地尋找美食美色。聶小安骨折剛好,不宜長時走動。
繞着會場轉了一小圈,皺着眉頭,隐在一隅僻靜處,暗自輕柔小腿腳踝。
遠觀周邊人,一個個稱兄道弟,姐妹情深。虛情假意,逢場作戲。她并不喜歡這種場合,只是在家過于煩悶。更何況這種場合并不多見。她就當作是看部電影觀場戲,只不過是身臨其境更為真實直觀。
擡首間只見一個風情萬種衣香鬓影的女子向她款款走來。紅唇嬌豔誘人,肌膚光滑細膩。一雙美眸也是勾人心魂。雖然嘴角帶着笑意,聶小安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來者不善。
陸以軒端坐在二樓與人交談。他這個位置非常好,可關注樓下衆生百态。如果細心一點就會發現,他每說一句話都要不動聲色地瞟上聶小安一眼。當然,他也看到了蘇詩嘉,那個美豔難纏的富家女。
她要做什麽?!陸以軒濃眉緊蹙,眼中寒光淩冽一閃。不過,僅一秒後他就恢複了常态。區區一個蘇詩嘉而已,不足為懼。
陸以軒這樣想有兩方面原因:其一,蘇詩嘉在之前的聶小安心中,毫無地位可言。而他現今想要設防的,均是之前聶小安所關切親近之人。其二,以蘇詩嘉的道行,根本不可能是聶小安的對手。以往的歷史經驗告訴他,如果,聶小安不願意……蘇詩嘉根本無法——傷她分毫。
但是……陸以軒似乎又有了新的顧慮。這裏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行事總要有所忌憚。況且,對于失憶重生的聶小安來說。與蘇詩嘉獨處,多少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在他想要和聶小安重新相處,培養感情的情況下。這樣想着,陸以軒不由得再次緊張起來。
對面男士見陸以軒面部表情瞬息萬變,變幻莫測。時而陰沉緊張,時而一臉釋然。不禁暗自揣測疑惑,“不知陸先生認為我剛才提出的方案,是否切實可行?”
陸以軒一門心思全在樓下,壓根忘卻眼前之人,自然沒有回應。那位男士倒也頗具耐性,再次開口詢問,“那陸先生可有好的建議指導……”
鄧曼恰巧打他們桌前飄過。陸以軒不留痕跡地傳遞一個眼神暗示,這才定下心來……
與此同時,大廳中蘇詩嘉也優雅魅惑地坐在了聶小安身邊。聲音輾轉悅耳,“陸太太,真是好久不見?”
“你好!”聶小安微微颔首,淺淺一笑。無論面向何人,說“你好”總不為過。
竟然裝的如此賢良淑女,蘇詩嘉眼中略過一絲不屑。随即展開一陣冷嘲熱諷,“聽說陸太太前段時間出了車禍,哎呀真是心疼死我了,這麽嬌美的人兒,要是破了相可如何是好……”
“一點小傷而已,讓您費心了。”聶小安面色不變,神情淡然。
“陸太太說的這是什麽話,我們好歹也是相識一場……我是看您嫁入豪門也不容易,況且陸先生英俊多金樹大招風。您平時要是聽到或者看到什麽莺莺燕燕的花邊新聞,不要放在心上……畢竟,男人啊都是這樣,誰不想坐擁三妻四妾。話說人的命只有一次,陸太太可得仔細珍惜着。也許下輩子啊,就不定有嫁入豪門的運氣了……”
“再說,像陸太太這樣的出生,能嫁到如此好的人家,其實靠的就是一張臉。所以啊,下次可不能頭腦一熱,再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不表示點什麽,似乎有些對不起人。聶小安優雅地端起酒杯,紅唇輕抿一口上好的葡萄酒,“謝蘇小姐提醒,小安銘記在心……”
“蘇……你認識我?”該死,不是說她失憶了嗎?!
聶小安巧笑倩兮,“素聞蘇小姐傾城之姿,國色天香,小安雖然失憶了,但瞅着整個會場只您一人美若天仙,想來不會有錯……”
“哼——”蘇詩嘉見讨不到便宜,悻悻離去。
“小安,你可當真是失憶了……”鄧曼不知何時突現跟前,她原本是領悟陸以軒示意前來幫忙,不過看聶小安這般伶牙俐齒,絲毫沒有自己的用武之地,遂即乖乖立在一邊。
聶小安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底狡黠一閃而過,“還不是你之前功課做的好,要不然我哪能認出什麽蘇大小姐……”
“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這可不是你之前的作風……”
“哦?”聶小安頗為好奇,“我以前會怎麽做?!”
“呃……以她這種程度的挑釁……”
鄧曼沉吟片刻,“你以前……至少要……卸、她、一、條、腿——”
“啊?!”聶小安瞠目結舌。
“我有那麽暴力嗎?!”
“當然,連表哥都拿你無可奈何,你就可想而知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