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隐瞞
“你和于薇是一個班嗎?”鄒蘭娟給程知盛了碗湯,笑盈盈的問道。
女人四十出頭,發間就已經有幾根銀絲了,笑的時候眼角可以清楚看到皺紋,程知想到對門窦航的媽媽,好像也是四十多歲,但保養得當,穿的也很優雅,和湯于薇的媽媽截然不同。
但一樣的是說話的語氣和疼愛孩子的眼神。
像窦航,每天都要被她媽拎着耳朵罵上幾句,卻還是揉着耳朵一邊穿鞋一邊朝屋內說一聲我走了。
“媽,我都跟你說了不是一個班的,你怎麽又問一遍……”湯于薇咬着筷子嘀咕了一句。
“哎呀我問一句怎麽了?這不是忘了嘛。”鄒蘭娟看了自己女兒一眼,還是轉頭看向程知。
程知笑了笑,“隔壁班的。”
湯于薇和家人的相處方式和在學校那副生硬的模樣截然不同,看上去整個人都卸下了盔甲,柔軟而生動。
“隔壁班的?湯于薇這一聲不吭的還可以認識隔壁班的同學啊……”鄒蘭娟模模糊糊的想起這段時間女兒每天回家都沒以前那麽死氣沉沉的了,每周六打羽毛球回來都是笑眯眯的,看上去心情很好。
湯于薇頭都要泡到碗裏去了。
她媽這人,嘴快的不得了,還偏偏不記事兒,沒回跟她說點什麽吧,轉眼就忘記了,從她和鄒蘭娟女士的皮相上看,那倒是親生的,鼻子也不挺,除了皮膚,湯于薇從來沒覺得自己獲得過任何好處。
瞧,一言不合就開始看不上自己閨女了。
說到這點,鄒蘭娟同志還真是從小到大給湯于薇灌輸了一大壺“別人家的孩子都很好”的觀念,她嚴重懷疑自己那如影随形的自卑感都是從小被刻意“培養”出來的,紮根太深,年紀大了也擺脫不了。
不過也有個好處,自卑到一定時候就學會自嘲了,但她還沒學會在別人面前擺出一副樂觀會自嘲的模樣,就長大了。
“都一個年段的,低頭不見擡頭見,湯于薇人挺好的,羽毛球打的也好。”程知倒是一副很随意的樣子,她那麽淡淡然然的坐在那裏,似乎一下就融入了這個在之前對于她還很陌生的地方。
湯于薇聽了程知說好,尾巴就偷偷的翹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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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是沒被誇過,從小到大無論是親戚啊還是鄰居啊都說她懂事,小小年紀就會做飯了,在她爸還在縣裏送貨的時候也常常跟着,但她其實一點也不想做這些,卻又輕而易舉的屈服在父母疲憊的眼神中。
在別人還在跟父母撒嬌着要買這個買那麽的時候她就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收斂,把那點渴望埋在心底,最後沉寂于父母偶爾談話間提起的家裏錢不夠了或者哪裏要用錢。
她好像天生就想得多,然後給自己披上一套懂事的外衣,把那些遺失在時間縫隙中的撒嬌吵架都包裹在裏頭,和說話的能力也一并收入,變成了一副和人交流都有些磕磕絆絆的樣子。
但程知不一樣啊。
她是自己唯一感激的女孩子,這段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少女時期,程知陪她經歷着外形的蛻變,然後悄然退場。
是那個從頭到尾都會誇她的程知。
“哎喲這她最近都瘦了喲,是不是羽毛球打的啊……唉。”鄒蘭娟女士長嘆了一聲。
然後程知就看到她往湯于薇的碗裏夾了一大塊椒鹽排骨。
配合着湯于薇那一碗要溢出來的飯以及一旁盛湯的小碗,程知終于懂得為什麽湯于薇會這麽圓乎乎的。
她媽媽……似乎很擅長養女兒啊……
這一刻,程知突然理解了湯于薇每次提起她媽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了。
這樣子的舉動真的很難拒絕,親人的羁絆太強大了,而湯于薇又是一個綿軟的人,對父母的依賴也很大,總是見不得自己媽媽不高興的。
湯于薇看了一眼程知。
程知眨了眨眼,無奈的搖頭。
“阿姨,多運動運動挺好的。”
“好是好……就怕她體質跟不上啊,唉,這丫頭生下來的時候才五斤多,瘦瘦小小的,小時候有小病不斷,磕磕碰碰的,我能不讓她多吃點嗎……”
湯于薇可從來沒聽鄒蘭娟同志說過自己小時候自己多病多災的,她一口飯卡在喉嚨裏,差點把眼睛都瞪出來。
感情自己這麽多年營養過剩是小時候欠下的債?
程知強忍住笑。
鄒蘭娟像是想起了什麽,然後跑向廚房。
“哎喲喂我的酒……”
程知看着湯于薇喝了口湯才緩過來,湯于薇舒了一口氣,盯着自己小山狀的飯以及飯上的排骨,很是憂愁。
真是甜蜜的折磨。
“吃不下就撥點給我吧,反正我還沒盛飯。”
程知看着湯于薇盯着翻完沉默的樣子,幾縷長發垂在肩頭,臉頰也鼓鼓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就想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就随口說了。
然後就看到圓乎乎的小姑娘迅速的轉頭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端起程知的碗飛速的撥了一半,還自己拔了一口飯。
所以等鄒蘭娟端着溫好的酒出來的時候,就看到湯于薇扒着飯,只是說了一句“你吃的倒挺快的,湯也喝點啊。”
程知憋着笑,肩膀抖着。
湯于薇偏頭無聲的嘆了口氣。
“啊……撐死我了,”等要出門的時候湯于薇覺得自己要爆炸了,程知站在她旁邊,揉着肚子,苦惱的說:“你媽媽太熱情了,我從來沒這麽撐過。”
她覺得自己的今天打羽毛球肯定跳不高了。
程知的斜跨圓筒包被湯于薇背着,黃大仙喵了好幾聲都沒人應,頗為惱火的磨了磨爪子,往外探了探,然後撥到了湯于薇衛衣的抽帶,又碰又咬的。
“哎哎哎你幹嘛呀,別咬我衣服。”雖然黃大仙很可愛,湯于薇還是覺得自己的衣服比較重要,趕緊把自己的抽帶從貓口中解救出來,結果黃大仙張嘴就想咬。
然後被一只手拎了出來。
程知跟黃大仙澄黃的眼對視着,最後揣進懷裏,在對方嗚咽的時候拎出來,放進了圓筒包。
湯于薇:“……”
黃大仙已經老實的縮在包裏了。
六月底的天氣小區已經有不少的老人在花壇的桂花樹下乘涼了,搖着蒲扇,還有的唱着昆曲,咿咿呀呀的,瞧見湯于薇出來了,還打了聲招呼。
程知看着湯于薇一臉不情願但還是回應的模樣彎了彎唇角。
小區的大門有些舊,出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對面店裏正在忙活的項家媽媽,湯于薇也沒上前打招呼,程知靜靜的跟着湯于薇走。
突然問了句:“為什麽要寫我的名字?”
“啊?”湯于薇有些沒反應過來。
“就是草稿本。”程知想起那黃底的草稿紙上密密麻麻的自己名字,當時正想問的時候湯于薇媽媽就來敲門了。
只好作罷。
現在四下無人,燈火通明,她看着湯于薇,上回長走被壓下去的疑問又冒了出來,仿佛她眼前的湯于薇被一團模糊的光影籠罩着,她很想去細看,卻又有些不敢伸手。
“那個……我練字……練字!”湯于薇反應過來後第一時間給自己編了個完美的理由,她倒是想起來自己出門前是坐在房間裏瞎想的,回過神來已經都是名字了,卻又到了約定的時間,匆匆忙忙就出門了。
她的眼神躲閃着,手摸着開着蓋的圓筒包裏那個貓腦袋。
黃大仙舒服的喵了一聲。
湯于薇聽見程知嘆了口氣。
她強忍着自己心裏那點想破口而出的念頭,假裝若無其事的向前走。
“我們還去老地方?”
“嗯,下星期就期末考了,考完我們再多打幾局。”程知配合的轉移了話題,她盯着人行道的花紋,看着路燈投下的光芒,看着自己和湯于薇被拉長的身影。
然後多了兩個影子。
她聽見湯于薇朝來人說:“咦,項滿?”
然後是一個聲音較低的聲音:“啊……你打羽毛球。”
項滿牽着她弟弟項樹的手,還拎着一個黑色塑料袋。
“對啊……”
“也是,你是該減減肥了。”
項滿打量了眼湯于薇,打趣的說道,項樹看見了湯于薇包裏的貓,好奇的盯着看。
“你真煩。”這麽幾個月下來,湯于薇倒是深刻的感覺到了項滿的嘴碎,不過項滿就算開這樣的玩笑也沒讓她覺得不舒服,大概是認識許多年的原因,知道她就是愛這樣,對別人都是好言好語的,也懶得計較了。
項滿也看到了程知,程知朝項滿笑了笑。
項滿和程知差不多高,不過兩個人看上去完全不一樣,項滿的五官很是明朗,看起來很大氣,而程知乍一看就遜色了許多,五官平淡,穿着也平淡。
“你同學啊?”
項滿問了句。
“嗯。”
“我走啦。”湯于薇也沒多說,就拉着程知走了。
還站在原地的項滿看了一眼她們倆的背影,就拉着弟弟繼續往家走了。
她跟湯于薇自從讀高中後也沒什麽交集,只不過是鄒蘭娟偶爾來吃早飯的時候提幾句,她知道一點。
不過這幾個月她和湯于薇倒是能多說幾句話了,那家夥本來就話少,她說一句才回一句,最近碰到還能聊一會,看樣子是變了一點了。
她突然就有一種女兒長大了的感覺,雖然從小到大她媽都比較喜歡湯于薇成天說她懂事,但和同齡人玩這人被其他人嘲笑也沒別的反應,呆呆的站在原地,只能是她去跟其他人吵架。
結果她性格越來越外放,湯于薇越來越內向了。
以為這家夥以後都要這樣了,沒想到還有變化的一天。
也算是鄰居,又是一起長大的,總是會關注一點的。
快走到家的時候,項樹就掙開了姐姐的手,跑到項家媽媽那裏去了,項滿慢悠悠的走到店裏,把黑色塑料袋裏的衛生球拿出來,挽了挽袖子對在洗碗的她媽說:“我來我來您讓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