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壓抑着心底那一絲疑慮,豐明川慢慢翻開了那本書。
入眼的幾行文字卻讓他拿不穩手中于他而言輕如蟬翼的書。
“啪”,那本書掉落在一堆書裏。
一旁側立的武士不解的擡頭看,卻只見他一向泰山崩于前不露半分懼色的将軍竟然煞白了臉,口裏喃喃地說着話。
“倉予朔兮……”
倉予朔兮,平元年生人,倉予家主嫡次女,平王時期,最出色的除靈師,其時異受王公家族青睐。
“平元年間……除靈師……除靈師……”
看着上面刺眼的文字,豐明川已經幾近于失魂,平元年間,離現在的時代,隔了整整八百二十年,也就是說,倉予朔兮,她活了八百多年。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不可能的……”
一頁一頁的翻閱着千墨家祖宗留下來的筆記,千墨旸的心情越來越沉重,慢慢地閱讀着前面飲血一般低訴的文字,千墨旸低聲慢慢讀了出來,“餘心悅倉予朔兮三年,期間行聘數次,皆為北藤其治所阻,後兩族交惡,不得已行秘法囚其為千墨家式神,為後世子孫積聚靈力……”
心悅倉予朔兮三年?
豐明川瞪大眼睛,看着書上寫的秘聞,時任千墨家主的千墨知裕竟然心悅倉予朔兮三年!如今回想起來他初次遇見倉予朔兮時候的情景,千墨旸似乎也是眷戀她的模樣,真是奇聞,祖宗和後世子孫竟然戀慕上了同一個人。
“啧啧,早就聽說千墨家多出怪人,如今一看,怪人這一詞,還真是贊譽他們了。”
合上書,豐明川嘲諷的看着扉頁巧笑倩兮的女子,掀起嘴角笑了笑,“雖說美色誤人,但若是得此佳人,倒也不負英雄本色,何況美人身懷絕技,怪不得千墨家的那一群瘋子,趨之若鹜了。”
千墨旸神色陰郁的合上手中千墨知裕的劄記,失魂落魄地望着面前的一堆書,旁邊一直勸說她休息的兩個小妖,看她先是欣喜若狂複又悲哀神傷,以為倉予朔兮此後就要以這一副魂體的模樣與她們生活了,招奇倒平常,小蝴蝶嗚哇一聲就哭出來了,撲上去一把拽住千墨旸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問她,“是不是朔兮姐姐沒辦法凝聚肉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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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墨旸不答,反而招奇上前拉住她,不解道,“朔兮姐姐就算不能凝聚肉身,也能和咱們一起生活啊,你哭什麽啊。”
“你這個剛化形的貓妖知道什麽啊!你不知道魂靈最是脆弱啊,朔兮姐姐靠着這一副靈體撐到了現在,本來就虛弱了,要是沒有肉身,她過不了多久就不在這個世上了!嗚嗚嗚……”
招奇還是不解,使出全身力氣想要把她從千墨旸身上拉起來,一邊道,“朔兮姐姐都靠着這幅靈體撐過來那麽多年了,怎麽會馬上就消失,你又在胡說八道。”
如果單純是以靈體對抗時間,那麽她當然不會馬上消失,可要是,她不但要應付時間對靈力的吞噬,還得供給千墨家族族人的靈力呢?
小蝴蝶隐隐約約也知道一些事,可她一只小妖,也不敢說什麽,只是哭的更凄慘了,一邊哭一邊死死地拽住千墨旸,“千墨哥哥,你快想想辦法啊,朔兮姐姐要消失了,她要消失了啊!”
千墨旸緩緩閉上眼眸,嗓音沙啞,“你的朔兮姐姐,不會消失的,不會,的。”
風雪不斷敲打着窗紙,蕭姬跪坐在榻上,抱着胡弦随意撥着卻彈不出半個音符來,眼神空落落地盯着遠方,神思游離。
距離王替她找除靈師的時間已經半月,北藤其治消失也有半月,那時候認得的千墨旸,也有半月未見了。
皇居中妖冶怒放的櫻花樹早已經枯萎死去,就在一夜之間,春天的風還沒熏到花香的時候,那花就沾染暮色,匆匆而去,成片的櫻花瓣灑下來,是櫻花雨,也像是離人淚。
她晨起梳妝時知道這個消息,在宮裏的侍人們奔走相告着相互慶祝時,她一人默默地垂淚,眼淚暈花了自己新上的妝卻不自知。
君子死知己,武人祭血性。
她不知道死去的北藤其治是怎樣想的,她只知道她自己,從十四歲進宮至今,一直孤獨無依,如今就連陪着她的櫻花樹也離開了。
她又變成一個人了啊。
孤獨是一味藥,也苦也甜,時間久了,也就上瘾了,等到歲月的竹管汲取完藥汁後,剩下淤積在一起的藥渣,苦苦的,哽在喉頭,吞咽不下,那瘾也就慢慢地泯滅掉,孤獨也就慢慢地變成可有可無的東西。
風吹得窗格忽忽直響,風的狂嘯聲裏卻傳來縷縷清亮的樂音。
是胡弦。
意識到什麽,蕭姬眉梢飛起,驚喜的起身,拉開門,外面的風雪愈發大,愈發急,被積雪覆蓋了的竹林邊卻站了一個人,黑衣黑冠,微微斜靠在一竿枯竹上,手裏撥着琴弦,目光幽遠,透過眼前飛舞的雪花,用手裏的樂章描摹着她心底的畫卷。
“今天的天氣,不怎麽好呢。”
聽見拉門的聲音,千墨旸停止了彈奏,轉過身,對她淺淺的笑,雪花交織着飛舞,卻接觸不到她分毫,她站在那裏,游離在凡塵之外。
“……大人今天過來,是有什麽事麽?”
蕭姬扶着門,微微遲疑的看着她,“今天的天氣那麽壞。”
“我聽說,皇居裏的櫻花樹枯死了。”千墨旸定定地看着她,目光鎖住她帶着略微慌亂神色的面龐,淡淡地道。
“是的,畢竟這幾個月天氣那麽差。”
她們都不說話了。
千墨旸胡亂地撥着手裏的琴弦,聽着雜亂無章的琴音,她想到了虛弱得只能躲在神社的倉予朔兮,想到了她如今增長到極致的靈力,想到了整日愁眉不展的兩只小妖,想到了昨日她父親派人送給她的手信。
千墨家,氣數已盡。
蕭姬心裏卻藏着四分歡喜,三分緊張,兩分不可置信和一分澀然的羞怯。
光華公子,被世人贊譽,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容貌絕世,更因為他符合天下所有妙齡女子擇偶的條件:多才,家世,溫柔多情。
輕輕咬了咬下唇,蕭姬抓着門框的手緊了緊,提起身體裏聚集的全部勇氣,勉強問千墨旸,“大人,要進來避風雪麽?天氣實在是太差了,這種天氣,很容易感染風寒的。”
樂音一斷,千墨旸擡頭,白皙的手顫了顫,風雪模糊了她的容貌,良久,在蕭姬心裏的那根弦快要崩斷的前一刻,她恍惚看見她輕輕點了點頭。
櫻花開的時候,是離別的時刻,等它敗了,每個人卻又開始了新的邂逅,是一段新的故事的伊始。
外面刮着風,雪下的也太大。
豐明川喚來侍人又加了幾塊火炭,自己也加了一件衣袍,盯着火盆裏跳躍着的火苗,懷抱着手裏的書出神。
書上的美人在火光的照耀下越發炫目,一雙含情的眼眸熠熠生輝,像是在向人默默訴說着她不可說的心思。
倉予朔兮。
輕輕地又撫了撫書上美人的臉龐,豐明川輕輕掀起嘴角,低低喊了兩聲美人的名字。
“被千墨家騙了那麽多年,不知道等你知道真相,會是怎樣的表情呢。”想象着美人可能會有的怒火,豐明川莫名激動,像是要上戰場的前夜,全身血液都沸騰起來,一刻也等不了的迫不及待。
“來人!”
猛然站起身,豐明川滿是喜色,喚來一個武士,對他吩咐道,“去準備車馬,我們去拜訪千墨先生。”
“可是公子,皇居裏頭的人秘密傳出話來,說是千墨家的公子現在還在皇居裏給王講除靈轶事呢,況且外面的風雪又大,此時出門,怕是不妥吧。”
“哦?王又把千墨旸召去皇居了?這個月,是第二次了呢。”
“公子別擔心,王最看重的,還是公子您的武藝,千墨家的那個白臉公子,也就只能用鬼神這樣的把戲來獲得恩寵了。”
“嗤——”
豐明川嘲諷地笑了聲,看看效忠自己的武士莫名的神色,調笑道,“鬼神?我看是皮相吧。”
“公子的意思是……”
武士乍聽之下,吃驚不小,待想一想那日遠遠曾經見過的千墨旸樣貌,不覺得自家公子說的有理。只是好生生的一個大家公子,要是做了娈侍,未免太過可惜。
“那光華公子背後可還有千墨家撐着呢,王就是再親近美色,也不至于找千墨公子吧。”
“別人家的事情,你管那麽多做什麽。又不是你公子我去做娈侍,好了,快去準備車馬吧,趁着風雪,咱們快些過去。”
武士有些懵,心念主人安危,又小心進言道,“公子,那千墨公子不在,咱們還要過去麽?怎麽還趁着風雪大的時候過去呢?”
豐明川聞言,神秘一笑,将一直拿在手裏的書小心揣在懷裏,甩了甩袖子,笑了,“你不知道,有些事情在家反而不好做,而有些事,就是要在暗夜裏見不得人的時候做麽?”
既然他等不及黑夜的到來,就這樣趁着雪勢大的時候過去,也是一樣。
是不是這個理,千墨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