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早上,費覺洗漱過後就去廚房煮泡面,冰箱裏還有雞蛋,培根,火腿腸,番茄,黃瓜,通菜,小芥菜,金針菇,一盒火鍋羊肉片和一塊去皮雞胸肉。他把這些食材一一拿出來,碼在水槽裏,在泡面裏加了兩個雞蛋。吃完面條,費覺拿上剪刀鑽進浴室。
他對着鏡子理發,先把頭發剪到露出耳朵的長度,接着便用刮胡刀貼着頭皮剃發。一绺一绺銀白頭發落在洗漱池裏,很快,他腦袋上就只剩下黑毛刺似的紮在空中的短發了。接着,費覺把臉往鏡子上貼得更近,摸着下巴整理鬓角,他還順便刮了個胡子。收拾完臉和腦袋,他簡單沖了個淋浴,腰上系着浴巾走到了外面。
周游也起來了,在廚房裏煎荷包蛋。費覺走過去洗剛才煮面用的鍋,吃面用的碗筷,打了個飽嗝。
周游打哈欠,抓起一只馬克杯喝了一大口黑咖啡。兩人誰也沒看誰,誰也沒和誰說話,忙完手裏的事情,一個端着兩個半熟荷包蛋,煎得油光發亮的培根肉片和兩片抹了黃油的面包坐到餐桌邊大快朵頤,一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點香煙。
周游吃完盤裏的東西還不夠,把一整袋全麥吐司都拿到了桌上,扯一片出來,往榛果醬罐子裏抹一圈,再往嘴裏塞。
費覺看《北極探險》,《神秘的宇宙》,《叢林生存冒險》。周游吃了半袋面包,歇了會兒,在客廳裏做了百來個俯卧撐,打開跑步機慢跑。
可樂仔一早就出去跑步了,從廣發道跑到松林路,再從松林路切入香水街,沿着城際快速通路一直跑向海邊,經過杳無人跡的海灘,原路折返回香水街,轉入人民大道,一路向西來到了瑪麗醫院。他在醫院門口的面包店買了兩個腸仔包,一個熱乎乎的酥皮蛋塔,還有一杯腐竹薏米糖水,他蹲在店家門口狼吞虎咽吃完這頓早飯,瞅着落地玻璃擦了擦臉,把長劉海撥弄到了耳朵後面,露出了飽滿的額頭和高挺的鼻梁,一張上下沾着酥皮碎屑,滿是胡渣的嘴。
可樂仔舔舔嘴唇,舉步走向瑪麗醫院。
他去探望妹妹可可,看她畫畫,陪她看卡通,喂她吃藥,給她擦汗,再她疼得皺緊眉頭的時候按摩她的小腿和手臂,扶着她在走廊上走了兩個來回。
到了中午,探視時間過了,他和可可隔着玻璃互相看着吃了午飯——可可躺在床上由護士給她注射營養液,可樂仔花五十塊買了醫院的一份盒飯。
費覺和周游中午沒吃什麽正經東西,兩人開了一瓶紅酒,兩包原味薯片,用高腳杯喝紅酒,拿筷子夾薯片吃。
新聞上說八大案劫匪還沒捉到,人質女孩兒高中時慘遭十名男同學輪奸,母親拒絕接受采訪,堅決不認這個女兒。
下午時,可樂仔跑了趟銀行,他做了提前預約,直接從櫃臺取出了儲蓄卡上的所有存款。他把錢塞進背包,去了銀行二樓的廁所,把自己關在隔間裏,一疊一疊數鈔票。
一萬,兩萬……五萬,十萬……二十萬……
三十萬……
五十萬……
一萬,兩萬……五萬……十萬……
可樂仔數了不下五遍,手指都數到發疼,他才把錢放回包裏,回到櫃面上,又把這一大筆錢全都存回了卡上。
費覺和周游坐在地上玩抽鬼牌,在紙上計數,費覺抽中十二次鬼牌,周游零次,第十三張鬼牌落到費覺手上,他扔下紙牌就去了廚房。
周游捧腹大笑,費覺拿出砧板和菜刀,在廚房片雞胸肉,翻出個砂鍋,準備做雞肉火鍋。
周游幫忙洗菜,布置碗筷,兩人的紅酒喝完了就開啤酒,一人一瓶,對着瓶口喝,喝完再開。
晚飯在天還沒黑時就擺上了餐桌,冰箱裏有罐海南黃辣椒,周游拿來當作蘸醬,吃得鼻涕眼淚一把接着一把。費覺笑他狼狽,周游說他多事,兩人互相看看,低下頭,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可樂仔去了茶餐廳吃晚飯,叫了份炭燒豬頸肉碟頭飯,多給了兩塊半,升級成套餐,店家送他一杯絲襪奶茶,一碗綠豆海帶糖水。
他把米飯吃得一顆不剩,奶茶糖水全都下肚,買過單出去,看到路邊有人叫賣雞蛋仔,可樂仔吞了吞口水,去要了一份。
他口袋裏剩的零錢不多了,尚且夠他搭兩次公車,外加買瓶烈酒。
酒足飯飽,周游洗碗,費覺換衣服,他穿了紅蝦那天帶來給他的便裝,戴上頂鴨舌帽,從保險箱裏拿出兩把手槍,六副子彈,一把短匕首,一個鐵蓮花,把上下口袋塞得滿滿當當的。
周游洗碗洗得很認真,過了一遍洗潔精,三遍清水後,還拿一塊幹布把碗碟砂鍋上的水珠擦幹了。他看費覺從卧室出來,撐在廚房料理臺前沖他努了努下巴。
費覺點了點頭,關了客廳的燈,周游疊好抹布,關了廚房的燈,和費覺一道出門了。
可樂仔把烈酒瓶子包在先前裝雞蛋仔的牛皮紙袋裏,公車一路開,他一路喝,鄰近廣發道,他下了車,扔了剩下的酒,低下頭朝前走。
天黑了,費覺和周游坐出租車到了廣發道附近,兩人都戴了帽子,一前一後走到了昨晚紅蝦停車的地方。
巷子裏有一輛灰色的轎車,暗處隐約站着一個背包的人。
沒人出聲,費覺先轉身離開,周游過了陣才走出去,可樂仔最後走出巷子。
康博士家門口已經停了不少車了,門口沒有把守,看不到保镖,倒是來赴宴的人身邊多少都帶着一兩個打手模樣的人。費覺在樹叢裏換上了廚師的衣服,觀望了陣,等到沒有車再開過來時,他才走了出去,穿過小區主幹道,潛入康博士家的後院,從廚房的後門摸了進去。
廚房裏熱火朝天,康博士作風洋派,壽宴走西風路線,費覺偷瞄到菜單,這次壽宴規模不大,只請了五十個人。大廚找了個輪廓很深的鬼佬,鬼佬會講中文,對罵人的行話精通得不得了,張嘴就是他媽的,見誰都罵,罵現打蛋黃醬的動作太慢,罵給前菜擺盤的色盲,罵給牛肉馬殺雞的手法還不如香水街上的南洋小妞。
“帶子!誰負責的帶子!過來!”大廚又喊話,一個小廚師綠着臉忙過去,費覺趁機頂上他的位置,随便收拾了下桌上的幾份前菜,端起托盤走出了廚房。
他趁周圍無人,扔掉了廚師高帽,脫掉了外套,露出了裏面的侍應生衣服。他暢通無阻地走到一樓樓梯口時,卻被一個從樓上走下來的女人攔住:“你等等!”
女人快步跑下來,比對着手裏的打印紙和費覺端着的菜色,道:“馬肉塔塔佐……嗯……拿去小會客室啊,去那裏。”
費覺眼皮一擡,轉角處的兩扇厚重木門裏傳出陣陣歡笑的聲音,他問道:“壽宴……不是在那裏嗎?”
女人道:“這是小會客室的客人點的菜啦。”
她給費覺指了個方向,費覺點了點頭,轉身走向小會客室。他聽到女人在他身後用對講機和人通話。
“差不多是時候上前菜了,廚房準備一下,露臺上的煙火我去确認過了,數目是對的,苗甜怎麽還沒來啊?康生已經問過我好幾次了!你再催一下啊!媽的,誰都得罪不起!”
費覺敲了敲小會客室的門,低着頭小聲說:“客人點的前菜。”
“進來吧。”門裏面的人說。
費覺耳朵一動,他認出了這把聲音。
他的右手繞到了身後,推開門,左腳先跨了進去,一擡眼睛,看到一個正給自己倒酒的華發男人,男人站在落地窗邊,窗外是天藍色的游泳池,水光浮動。費覺扔下托盤,對準這個男人連開了兩槍。
一顆子彈打中了電視機。
“來自我臺記者的現場報道,目前劫匪與警方在56號高速公路發生槍戰!兩方交火……”
新聞旁白戛然而止。
楚俏攥着脖子上的藍寶石吊墜,汽車在馬路上漂移,小寬急打了把方向,汽車右邊的反光鏡撞到一輛卡車上飛了出去,楚俏大叫,但她聽不到自己的叫聲,她只能聽到刺耳的警笛聲,針一樣往她耳膜上紮。楚俏捂住了耳朵,她看着小寬,他現在只用一只手掌控方向盤了,眼睛沒在看路,整個上半身都挂在了車外,他朝隔壁車道一輛白車的前輪開了兩槍,白車前胎漏了氣,立時打滑,整輛車橫在了馬路中央,後頭的警車躲閃不及,攔腰撞個正着。一時間公路上唯有剎車皮摩擦地面的怪叫,警笛聲逐漸微弱,楚俏忙伸手過去幫小寬打方向,他們的車擦着輛紅色轎車的車門開上了超車道。
小寬又坐了回來,他喘着氣發笑,什麽也不說,就是笑,腳踩油門,把車開得飛快。楚俏的心砰砰直跳,除了笑——放松地笑,她也沒法作出別的表情了。
她最後往車後鏡看了眼。
依然有警車繞開了連環車禍現場對他們窮追不舍,藍紅色的光數也數不完,大約整座隆城的警力全來圍追堵截他們了。空中有架直升機飛得很低,一點白色的光芒像星星一樣綴在直升機機尾。
“我們要去哪裏?”楚俏問小寬。
小寬的右手按住一只黑色大包,包的拉鏈沒有拉好,幾張鈔票從拉鏈縫裏探出尖角。他指着公路上的路标:“去碼頭!”
“去買船!!”小寬笑着說。
警車又趕上來了,這次警察開槍了,一槍射中了車後玻璃,玻璃應聲碎裂,楚俏趕緊抱頭蹲下。她聞到了汽油味和血腥味,可能是她自己的血,她的右面臉頰涼涼的,一定是被玻璃擦破了,她耳邊淨是槍聲。
一槍接着一槍。
子彈打中金屬,子彈打中玻璃,子彈打中了人,彈殼落在地上,哐哐啷啷。
兩顆子彈擦着費覺的耳朵過去,他的右耳受傷了,滾燙的鮮血流進了他的耳朵裏,費覺伸手一抹,用手腕拍打耳朵,槍響的餘音散開了,他躲在沙發背後換彈匣,朝外面喊話:“康博士!祝你生日快樂啊!哈哈!”
話音才落,他便鑽出沙發,單膝跪地,雙手持槍連放了三槍。子彈全都打在了康博士抓來的肉盾身上,這三槍下去,肉盾算是報廢了,康博士捂住中彈的右手連滾帶爬從破了的落地窗戶逃向後院。費覺追出來開槍,康博士急中生智,跳進了泳池,後院裏早已亂成一團,費覺一出現就有人開槍打他,外頭很黑,費覺難以辨識子彈的來源,只好暫時躲回會客室裏。他靠着一堵牆盲開了兩槍,只聽外頭康博士大吼大叫:“他媽的!槍!給我槍!!”
費覺從窗上的玻璃碎片觀察外頭的情況,康博士掙紮着爬上了岸,有人扔了把槍給他,還有人問。
“老大,什麽來頭??”
“老康!走!我們掩護你!”
“屌他老母,個死廢人!!”
費覺聽到了,止不住狂笑,手伸到外面開了兩槍,這兩槍吸引了戰火,手槍掃射,噼噼啪啪差點把他靠着的牆壁打穿。費覺的眼裏進了灰塵,他還在笑,一掃小會客室裏東倒西歪的四具屍體,數了數地上的彈殼,他放聲唱起了生日歌。
“康博士!祝你福壽與天齊,明年今日子孫拜!墳頭高香永不倒啊,歲歲年年不超生!哈哈哈哈!”
費覺側過身偏出牆外,單手開槍,直接把一枚彈匣打空了。
他槍法不夠準,沒能打中康博士,更惹得康博士勃然大怒,推開掩護他的一幹人等,大步流星朝着那扇碎裂的落地窗走過來,擡起手便開槍。
“砰!”
“砰砰!!”
這一槍開出去,康博士卻抱住腦袋躲了起來,他身後竟然接應般地響起了兩聲槍響!後院衆人一個警醒,紛紛拔槍瞄準泳池邊的一棵棕榈樹。
可樂仔打了個滾,迅速換了個掩護,又朝康博士放槍,六發子彈解決了康博士身邊三個槍手。康博士抱頭鼠竄,在四個槍手的保護下躲進了東面一扇移門後。
可樂仔追過去,後院還剩下三個槍手,三人四把槍,射擊一刻不停,槍林彈雨之下可樂仔不得不暫找了個花壇稍作躲避。後來槍聲停了瞬,可樂仔聽到費覺罵街,他探頭一看,三個槍手倒下了一個,費覺站在會客室裏,半張臉上都是血,拿槍的兩只手抖個不停。他身後會客室的大門被人踹開了,費覺警覺地轉過了身。可樂仔趕緊矮下身子,視線飛速掠過近旁的移門和遠處的棕榈樹,他咬住嘴唇,發了三槍,擊倒了一個槍手,沖出花壇又打死了另外一個,跑上了移門外的木頭走廊。
會客室的方向傳來槍響,可樂仔沒有回頭,抓起地上一具屍體擋在身前,撞開移門沖了進去。
費覺摔倒了,他氣喘籲籲地看着門口,兩個黑衣人趴在那裏,一人被爆頭,一人還在抽搐,費覺趕緊補槍,他的子彈打空了,那槍手卻還在掙紮,手裏的槍對準了他,費覺着急換子彈,手卻更抖,眼看那槍手就要扣動扳機,電光石火間,一個黑影撲到槍手身上,一刀刺入他的手掌,把他的右手牢牢釘在了地上。
“啊!!”槍手慘叫着閉上了眼睛。
費覺穩住了呼吸,也穩住了手。他換好彈匣,爬起身走到了屋外。他身後又有槍聲,他回頭望了眼,周游正癟着勁把一張沙發推向門口擋門,他還抽空對他比了個手勢。
ok,沒問題。
盡管周游的衣領破了,領結挂在一邊,一只鞋不見了,腦門上有血也有汗,看上去狼狽極了。
後院裏已經沒有活口了,費覺把地上的槍扔進了泳池,他踏上廊道,盯着那紙糊的移門上洞穿的黑窟窿看。
那窟窿很黑,因而顯得特別幽深,安寧,又很神秘,仿佛是一個黑洞,讓人心跳加速,腎上腺素暴漲,渾身都發緊。
不等費覺走進這片未知的黑暗裏,只聽裏頭傳來聲大喝,一時間火光四濺,可樂仔節節敗退,從黑暗中跳到了費覺眼前。費覺趕忙開槍掩護他,兩人各自找了掩護躲了起來。那黑窟窿裏湧出了十來個黑衣人,有人拿槍,有人持刀,窟窿裏亮起了燈。費覺還想再看個究竟,斜上方卻飛來子彈,差點打中他的肩膀,緊接着兩聲槍響,伴随一聲慘叫,二樓的露臺上掉下來一個人,砸在費覺腳邊。
可樂仔的槍口在冒煙。
他的位置暴露了,子彈鋪天蓋地全都朝着他過去,費覺盲射了幾下,吸引了些火力,但槍響更大也更密集,他和可樂仔寸步難行,兩人幾乎坐都不起來,整個人滑在了地上。就在這時,周游的聲音響了起來。
“喂!廢人!”他大喊道。
費覺一愣,找着看出去,只見周游兩手雙槍直接從小會客室沖進了後院,他眼也不眨,什麽掩護都不找,一路開槍一路往前走,他走到費覺身旁,卸下打空的彈匣,費覺趕緊替他補充子彈,周游扔下一把手槍,拿起費覺的槍,繼續雙槍開打。
他槍法極準,像是不要命,一身煞氣,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可樂仔咬咬牙,翻身起來給他幫忙,兩人夾擊之下,一群槍手倒的倒,藏的藏,他們三人竟然未落下風。戰況扭轉,費覺腦門一熱,趁此沖進了那扇移門。
移門後是間和室,地上鋪着榻榻米竹席,牆角擺着套武将盔甲,一盞射燈打在一株孤蘭上,蘭花後是一副書法字,上題:風林火山。
竹席上人影一閃,費覺一個轉身抓住了朝他劈過來的一把武士刀,刀刃直入他掌心,費覺用雙手撐住,和那持刀的年輕人拼起了力氣。年輕人殺氣騰騰,龇牙咧嘴,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正是身強力壯的年紀,兩人抗衡不過三秒,費覺就敗下陣來,被年輕人一腳踢翻,摔在地上,手臂上還被砍了一刀,好在費覺反應機敏,在地上打了個滾,伸手抓過盔甲擋在了身前,年輕人追過來一頓狂砍亂劈全都落在了金屬铠甲上,費覺掙紮着爬起來,使出了渾身解數頂住铠甲和年輕人越來越重的攻擊,他貼緊牆根站了起來。
“呀!!”年輕人大吼,一刀刺向铠甲的縫隙,費覺抄起挂在木架上的铠甲頭盔,直朝年輕人的腦袋甩去。
費覺右腰被刀刃割傷,年輕人的鼻梁被彎月似的頭盔裝飾割開,摔在了地上,暈死了過去。
費覺扔掉頭盔,撿起了地上的武士刀,一刀捅進年輕人的心口,拔出刀,抓起他,攔腰抱住護住自己的身體,踢開了和室另一邊的門。和室之外還是和室,不出費覺所料,這間和室裏有人埋伏,是個槍手,他看得很清楚,槍手躲在櫃子後面。費覺抱住屍體沖了過去,一刀刺穿年輕人的身體,直捅入槍手體內。
“喝!!”
費覺身後冷不防冒出個刀手,他沒能立即反應,後背中了一刀,費覺吃痛,沒動也沒喊,反而閉上眼睛,笑了起來,将手上的武士刀捅得更深,那刀手高呼着還要再砍第二刀時,刀刃帶起了一陣風,吹動費覺的衣領,他松開了武士刀,睜開眼睛,身形一偏,用雙拳撞向刀手的手腕。刀手手腕一縮,砍刀脫了手。
“殺人的時候不要大喊大叫。”費覺從側面摟住了刀手的腦袋,奮力撞去。他一下又一下地撞,直撞得那刀手一步步往後退,撞得他頭暈目眩,跪在了地上,費覺拿起掉在地上的砍刀,一刀劈開了他的脖子,他手上力氣不夠,刀手的腦袋還連着脖子,骨頭撐着皮和肉,刀手咽氣了。
砍刀掉在了地上,費覺走回去,拔出了貫穿了兩個人的武士刀,他的手已經重得擡不起來了,只好撐着刀走,康博士的手下卻不給他任何喘氣的機會,接二連三地從和室外進來。費覺的喉嚨很幹,他大張着嘴,喘的不是氣,是血,他嘴裏翻滾着別人的血。他握緊他的刀,來再多的人也不松懈,不後退,他踹開一扇又一扇紙門,一味地砍,一味地往前走。
最後一個刀手被費覺抓着頭發割開了喉嚨,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身上的衣服是完全看不出本來面目了,視線裏起了層猩紅的霧。費覺用手抹去刀上的熱血,推開了面前的移門。
門外是一片和風花園,裝飾燈埋藏在矮樹叢後頭,松樹和灌木散發着幽幽的綠光。費覺踏進一片白色的沙盤裏,刀尖滴血,染紅了螺旋狀的花紋。一串血腳印尾随着他來到了花園中央的池塘邊。
水池裏養着兩尾錦鯉,池下有燈光,池上有驚鹿。
費覺看到對面一間屋子裏,康博士就站在窗口,他拿着槍朝着他。
一枚子彈穿過了費覺的右腿,他把刀插進了地裏,緊緊握住刀柄,才沒有跪下。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他很累,也很困,口幹舌燥,他稍擡起頭再望出去,康博士不顧一個黑衣人的阻攔,正朝他走過來。
“呃!”費覺強撐起身體,揚起刀正要劈砍過去,他後背受了一記重擊,臉朝地摔在了地上。很快,他就被人從地上提了起來,費覺沒能看清打他的人是誰,拳頭密集地砸在他眼睛上,鼻梁上。他的牙齒出血了。
費覺試着反擊,他拔出了匕首在空中揮舞,那匕首被人奪走了。他隐約聽到康博士說:“放下來,槍呢!給我!”
雨點般的拳頭收住了,費覺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他強睜開眼睛,康博士離他很近,非常近,近到他一張嘴就能咬下他的耳朵。費覺的腦袋往前一沖,康博士後退了半步,拔槍瞄準。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長發的身影一閃而過,撲倒了康博士,一個壯漢忙去拉開那個人。
是可樂仔!
費覺爬着摸到了手槍,再回過頭時,康博士已經落荒而逃,往對面的屋子去了。費覺想開槍,手上沒力,他倒抽了口涼氣,爬起來,拖着右腿追趕康博士。
可樂仔和赤手空拳的壯漢扭打在了一起,兩人滾過沙盤,打到了水池邊,壯漢渾身都是肌肉,比可樂仔還要高出一個頭,力氣上勝過可樂仔許多,此時已經占了優勢,抓住了可樂仔的腦袋就往池子裏摁。可樂仔雙手在空中胡抓,他抓到了那驚鹿的竹管,可樂仔猛地一個用力,用胳膊肘頂開了壯漢,抓住他的頭發,就把他的腦袋往驚鹿的尖頭上撞去。
“啊!!”壯漢痛得五官扭曲,可樂仔一使勁,驚鹿完全刺穿了壯漢的腦袋。
他擡頭看費覺,費覺跑着跑着摔在了地上,可樂仔站起來,周游也過來了,他在檢查手槍,他沒子彈了,便把槍扔了。
“開槍啊!!”康博士邊跑邊沖屋裏的人喊,屋裏的人回道:“槍給你了啊!!”
“書房保險箱裏!密碼是6590!!”康博士吼道。
周游和可樂仔追上了費覺,周游按了下費覺的肩膀,拿走了他手裏的槍,走到了他前面。
費覺搖搖晃晃地走着,他們身後又來了波人,有兩個拿槍,咆哮着沖向他們。周游開槍了,但子彈很快就打完了,一個打手把費覺按在了地上,周游上來抓住了打手,費覺趁機脫身,他翻了個身,往前爬。可樂仔把康博士撲倒在了書房門口,他卻沒能撐太久,右肩中槍,人歪在了地上。費覺繼續往前爬,他爬過可樂仔身旁,他還在呼吸,手裏握着匕首,費覺拿了這把匕首,他爬進了書房,他沒有躲避子彈,他看到書房裏,康博士癱坐在地上,還有一個人拿槍對着他。
一個人,就一個人,就剩下這最後一個人了。
費覺覺得冷,他的牙齒上下打架,他必須做點什麽,就現在,必須做點什麽!否則他會就這樣白白冷死。他還不能死!
咻地一聲,一把匕首插入槍手眉間,大半沒入,那槍手立即就倒下了。費覺笑了出來,朝身後比了個大拇指。
康博士見狀,忙去搶那把槍,費覺扔出匕首,刀尖擦着康博士的手背過去,康博士還是拿到了槍。
費覺看着康博士,所有槍聲,打打殺殺的聲音都停下了,他身邊是寂靜的,靜得連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聽不到。
萬事萬物仿佛都化為了烏有,這世間不曾有任何一把聲音,任何一滴水,任何一個生命。
唯有漆黑。
楚俏醒了過來,汽車的安全氣囊彈了出來,擠得她肋骨痛,小寬還沒醒,額頭在流血,手還抓着那只大包不放。他們撞上了碼頭上的一只集裝箱,暫時還沒有人追過來。
楚俏看了看小寬,他的左肩中彈了,鮮血一片,呼吸也很微弱。楚俏一腳踹開車門,掰扯起小寬抓住包的手指,就在這時,小寬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珠發黃,眼神混濁又兇狠。楚俏吓得一哆嗦,但沒放棄,她把包從小寬手裏搶了過來,踉跄着跳下車。
警察追過來了,警車停在不遠處,他們用擴音喇叭疾呼:“釋放人質,現在就投降!釋放人質!”
楚俏拖着大包往前跑,她已經能看到大海了,有船,還有燈塔。她踢開了她的高跟鞋,拼命往海邊跑。
小寬下了車,楚俏聽到了聲音,她慌張地回頭看過去,跑得更急。小寬似乎還沒從撞車的震蕩中回複過來,他的左手耷拉在身側,輕聲喊:“女人……”
楚俏看着小寬,抿着嘴唇哭。
“放下武器!”警察聲嘶力竭,“現在就放下武器!這是最後一次警告了!”
小寬背對着警察,背着光,楚俏已經看不清他的表情了,但她能聽到他的笑聲。
他瘋狂地笑着:“喂!!女人!去大溪地吧!哈哈哈!”
小寬把手伸進了衣服裏。
警察開槍了。
楚俏沒能看到小寬倒下的瞬間,因為槍響的同時,汽車爆炸了。
沖天的火光直上雲霄。
楚俏把包扔進了海裏,人跟着跳下去,她潛入水下,抓起包,向上浮,往前游。她用力呼吸,用力游,不回頭。
她要游向她的大溪地。
煙火在空中爆炸。老式的時鐘敲了整整十二下。
費覺靠牆坐着,他含着下巴看書房門口的一灘血跡,它很深,紅得發黑,一直延伸到他的腳下。周游倒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可樂仔卻不見蹤影。
費覺啐了口,笑出來:“還以為你真是博士,比別人聰明,原來也不過是個有仇必報的死心眼,換了我,就開車跑了,保命重要嘛。”
康博士一腳踩上他腿上的槍傷。
費覺閉上了眼睛。他不能确定自己還是不是活着,他感覺不到疼痛,也還沒看過走馬燈。他像一片落葉,落在地上,一只腳踩着他。
槍聲響了。
費覺意外地發現他還有意識。
第二聲槍響。離他更近,害得他起了耳鳴。
“搞什麽……博士,你槍法也太差了……”費覺說。他身上一重,又一輕。很久很久的一瞬過去,費覺嗅到了煙味。一只手碰到了他的嘴唇,把一支煙送了過來。
費覺鼻子發酸,他抽煙,有人給他擦臉,手法輕柔,他還摸他的頭發,說:“還沒見過你這個樣子。”
費覺忍不住問:“什麽樣子?”
有人吻了他一下,告訴他:“很性感的樣子。”
費覺微微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一圈又一圈的光暈裏站着一個男人。他靜靜地,悄悄地站在那裏,穿得幹淨整潔極了。
身上沒有一點血,一點傷。
他死纏爛打,陰魂不散,連血流成河的地獄都要找過來。
費覺咳了起來。
“康博士死了。”男人說,他嘆氣,語氣重了,“要是我沒能趕回來,你怎麽辦?”
費覺試着擡起手指夾香煙,手卻動不了,只好咬着煙說話:“就死咯。”
“你好好想清楚,你離開我就死了,你明白嗎?”
“去你媽的莫正楠……”
莫正楠被費覺罵笑了,他問費覺:“你現在想幹嗎?”
“去醫院。”
莫正楠說:“不想做愛了?”
費覺眼睛睜大了,莫正楠的臉在他眼前非常清楚了,他的輪廓,五官,和別人相似的部分,與別人截然不同的部分,都十分清楚。費覺忽而明白,他對莫正楠其實一無所知,他不了解他,不懂他,不熟悉他,他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費覺一努下巴,看着莫正楠身後的留聲機,突發奇想:“我想跳舞。“莫正楠皺起了眉:“跳舞?你現在這樣?”
“你不送我去醫院,我馬上就要死了,死前我想跳舞不行嗎?”
莫正楠嘀嘀咕咕,可還是過去給費覺放了張唱片,還扒下康博士身上的白西裝外套披到了費覺肩上。他把費覺拉了起來,費覺用一條腿站着。他看到周游在門外坐着抽煙,可樂仔拖着步子在花園屍體裏翻翻找找,嘴裏像是在吃什麽東西。
留聲機裏女歌手調皮地唱:“玫瑰玫瑰最嬌美玫瑰玫瑰最豔麗““玫瑰,玫瑰,我愛你。”
費覺拍拍西裝前襟,白西裝上落下了個紅手印,他伴着節奏,沐浴着辨不清源頭的未知的光芒,随性地跳起了搖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