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行人便朝茶館走去,路上鶴鳴又故意落後去逗江明月小朋友,“吃不吃糖?”
江明月很硬氣的扭頭,“不要!”
師叔師伯們說過,顏色越豔麗的東西越容易有毒,這些什麽糖果紅紅綠綠的,看着就很危險。
“哎呀很好吃的,”鶴鳴往自己嘴裏塞了一顆,餘光瞥見瑩娘哀怨的眼神,又順口安撫道,“回去給你啊。”
這哪兒是養了個鬼啊,別是個饕餮吧?怎麽什麽都想要!
她一張嘴,酸酸甜甜的草莓香氣便緩緩擴散開來,江明月本能的吞了下口水,回過神來後小臉兒通紅。
我才沒有嘴饞!
憋笑的鶴鳴一雙手蠢蠢欲動,非常想捏腮,好歹控制住,不由分說把剩下那顆糖果硬塞到小姑娘手裏,然後飛快的往前跑了兩步,跟嚴正并肩而行。
結果瑩娘就小聲在鶴鳴耳邊道:“那捕頭是不是對你有意思?一路上總是偷看。”
鶴鳴一愣,下意識朝嚴正看去,果然見他一臉被抓包的尴尬。
“之前你感覺到的兩次窺視,是不是他?”鶴鳴用意念跟她溝通。
瑩娘非常肯定的搖了搖頭,“不是,感覺不同。”
不是嚴正,那麽會是誰呢?鶴鳴不是羞澀內斂的閨秀,暫時按下心中疑惑,當即大大方方的問道:“嚴大人可是有話說?”
不愧是吃公家飯的,幹什麽都有股理直氣壯的勁兒,嚴正臉上的尴尬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見自己的舉動被發現後幹脆攤牌,“恕嚴某冒昧,在下之前可曾與鶴姑娘見過?”
話一出口,莫說跟着嚴正的幾個捕快,就連蘇清風和江明月看他的眼神中都帶了濃濃的不可言說。
好歹也是黑白兩道小有名氣的捕頭,看中人家姑娘就直說,怎麽還使這麽不入流的手段呢?對得起這身官皮嗎?
不必鶴鳴回應,嚴正自己先就意識到不妥,稍顯窘迫的解釋說:“嚴某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真的覺得鶴姑娘面善。”
鶴鳴剛來沒幾天,非常肯定沒見過對方,倒也不以為意,“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有人與我長相相近也不奇怪。”
若是會來事兒的,說不得就要順着點頭打圓場,誰知嚴正竟還是眉頭緊皺,滿腹心事的樣子。
瑩娘趁機告狀,“我家老板前兒才被你們衙門的公人錯抓到大牢裏去了哩!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呸,臭不要臉的,公門中人跟那些三教九流的根本就是狼狽為奸蛇鼠一窩,什麽阿物!
嚴正愣了下,旋即鄭重致歉,“嚴某昨日剛回城,對之前的事情不大了解。不過近來城中鬥毆頻繁,若不嚴格些,遭殃的只是百姓,這差事着實不大好當,如有冒犯,還望姑娘海涵。”
鶴鳴擺擺手,“算了,反正我也出來了。”
這嚴正長得就是濃眉大眼忠肝義膽的形象,眼神也正直堅定,不用化妝就能去當愛國主義形象大使,倒也不至于當衆撩妹還不承認。
瑩娘對公門中人積怨已久,聞言只是冷哼,嚴正身後的一個小捕快見她頗有些得理不饒人的架勢,頓時不悅寫滿臉。
誰知瑩娘就跟背後生眼一樣,惡狠狠瞪過去,“你瞅啥?!”
小捕快給她吓了一跳,才要開口,嚴正便對他使了個眼色,只好氣悶悶的別開頭。
呸,這些混江湖的女人哪兒有幾個正經貨色……
話說到這份兒上,倒也不好再繼續進行下去,嚴正只好轉過去跟蘇清風說話緩解尴尬,“久聞道長大名,只無緣親近,今日一見,當真是三生有幸。”
他在公門中混久了,臺面話說起來一套接一套,倒也算本事。
可惜蘇清風似乎并不怎麽買賬,神色淡淡道:“江湖多口舌是非,大名多做不得真。”
小“保镖”江明月在後面聽見了,立刻附和道:“外頭烏煙瘴氣的,也實在沒什麽趣兒,若非掌門硬推,小師叔也是不會來的。”
武當派上下都忙着練功、悟道,非常不耐煩被各種事情牽絆,這次掌門人死活不來,下頭的人也都差不多的态度。但畢竟是三年一次的武林大會,上一屆武當派主辦差點餓死人的傳說還在,若這回不派出幾個能鎮得住場子的人參加,着實說不過去……
嚴正越發尴尬了。
好在茶館已經到了,衆人便接力式的說起王友德的事情。
要論降妖伏魔,普天之下當屬少林武當,少林遠水救不了近火,可巧武當派的人這幾天正在城中盤桓,于是昨天王友德跟鶴鳴不歡而散之後,轉頭就去找武當派的人幫忙。結果也是天要亡他,哪怕武當少林也不是人人都會降妖伏魔,此行中唯二精于此道的蘇清風和他師兄早就應邀出城,歸期不定。
情急之下,王友德說話難免有些不中聽,而素來以剛性著稱的武當派那邊也沒和氣到哪裏去,就差直接拎着後脖領子丢出門了。
不同于鶴鳴孤家寡人,家大業大的武當派上下都是出了名的好戰分子,一言不合就群體原地拔劍,王友德肺都快氣炸了也不敢得罪。只是火總要找地方撒,王友德黑着臉回到家後竟命人掘出被王安虐殺的貓狗屍體,再次鞭屍後火燒洩憤,結果今天早上就成功給兒子收屍。
王安死的相當慘烈:
手腳筋都被生生咬斷,渾身都是野獸抓出來的那種深可見骨的傷口,對方似乎有意折磨他,每一道傷口都很嚴重卻并不致命,只叫他承受着疼痛慢慢放血,最後喉嚨處一下幾乎将他整顆頭顱斬斷……
王友德當場就撅過去了,醒來之後直接白了頭發,整個人好像瞬間老了30歲。
在他看來,兒子的死完全就是那些人故意見死不救造成的,他不敢得罪武當派,卻敢挑鶴鳴這個勢單力孤的軟柿子捏。
而那會兒鶴鳴還在被迫野外徒步,狂性大發的王友德在客棧沒找到人,還打傷了城內巡邏的公人和路過的百姓,又一路殺将過來,然後就在城門口看見了鶴鳴……
“貧道與師兄剛回城,聽聞此事後便匆匆趕來,不過倒也沒幫上什麽忙。”
蘇清風人長得好看,聲音也如清風過耳般動聽,顏控加聲控的鶴鳴窩在座位上就覺得體力恢複的特別快,感慨的聲音也中氣十足了,“道長費心了,不過他可真是找死!”
黑貓纏身,正常人躲都來不及,他竟然還上趕着回家鞭屍?是嫌兇性不夠大嗎?
剛才她分明清晰的感覺到王友德身上有一絲陰氣,應該是那黑貓在殺了王安之後,又迷惑了王友德的神志,讓他的五分怨氣漲成十分。
嚴正本人原來并不信鬼神之說,奈何捕頭當的久了,神神叨叨的事情遇見不少,饒是不想信也不得不信,聽了這話便用心請教,“如此說來,王友德是被鬼魂操縱?”
鶴鳴搖頭,“也不好這麽說。”
她還在琢磨該怎麽解釋更通俗易懂時,就聽蘇清風道:“鬼怪卻未必可怕過人心,若他靈臺清明,心性堅定,鬼怪便無計可施。”
嚴正若有所思。
江明月馬上接道:“此事從頭至尾都是那父子倆咎由自取,遇事不聽勸告,出了事又遷怒于人,無論如何,他兇性傷人都是事實,正該依律承辦,不然日後大家殺人放火都有借口了。”
縱然王友德有一分倒黴,被他傷害的百姓卻是十分無辜,人家好端端走在路上招誰惹誰了?
有的人年紀輕輕就已得了嘴炮真傳。小姑娘長得奶相,小嘴兒叭叭兒的卻是繼承了武當派一針見血的傳統,說的衆人紛紛點頭。
三言兩語讨論完王友德,衆人又說起黑貓來。它的狡詐超出想象,現在就會借刀殺人了,若不及時鏟除,假以時日必要釀成大禍。
嚴正問:“幾位可知道那黑貓去向麽?”
鶴鳴搖頭,旋即笑道:“不過倒也不難。”
之前在玉壺堂醫館時黑貓就已經盯上王友德,再加上後面的鞭屍洩憤,當真是新仇加舊恨。王友德一天不死,那黑貓就一天不舍得走,只要守株待兔就好。
嚴正點頭,才要說話卻聽鶴鳴又道:“此事蘇道長也參與麽?說來我有個不情之請。”
蘇清風略一沉吟,視線與角落裏瑩娘含蓄又熱烈的眼神略一接觸便飛也似地挪開,“鶴姑娘想将那黑貓收為己用?”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鶴鳴點頭,又重重嘆了口氣,“行走江湖,一個弱女子想要自保,沒點壓箱底的本事實在不成。”
說這話的時候,她還暗中狠掐了色中餓鬼瑩娘一把,袖口中一根雷擊木若隐若現:既然認了我做老板,別的沒有,原地魂飛魄散的福利管夠!
瑩娘抖了抖,迅速收回黏在蘇清風身上的貪婪視線,縮在座位上嘤嘤嘤。
衆人:“……”
蘇清風啼笑皆非的看着她,“姑娘實在過謙。”
不管是馴養女鬼還是對付王友德的符咒,怎麽看都跟“弱女子”三個字不搭邊。
見自家小師叔并未推辭,江明月對鶴鳴越發有意見,“你倒打的好算盤。”
他們武當派雖然不稀罕什麽回報,但這妖女明顯是要利用小師叔嘛!
誰知她話還沒說完,卻見鶴鳴已經将兩張符咒推到蘇清風面前,完了之後還笑眯眯瞧着自己。
小姑娘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這妖女倒沒想的那麽不堪……
鶴鳴趁機掐了掐她的腮幫子,心滿意足道:“我素來不喜欠人情,還望蘇道長賞臉收下。”
“我自問還有點手段,屆時只需道長在外掩護,莫叫那孽畜跑了就好。”
打死容易活捉難,何況黑貓狡詐,若不能一擊即中,必然打草驚蛇,或許會激的它去外頭殘害無辜,還是保險些的好。
另外,她也想借這次機會了解下這個時空中同道們的手段。
大概是修道之人的緣故,蘇清風說話做事格外幹脆利落,絲毫沒有繞彎子,不僅爽快答應幫忙,還半點不扭捏的收下了符咒,于是皆大歡喜。
對付尋常殺人放火的犯罪,嚴正義不容辭,可一旦遇上這種跟妖魔鬼怪搭邊的,他也只能幹瞪眼請外援。見鶴鳴和蘇清風三下五除二就把任務分派完了,他先就松了口氣。
“既如此,此事便托付給幾位了,若有什麽在下幫得上忙的只管說就是。”
蘇清風和鶴鳴齊齊還禮,後者又想起來一件事,“嚴大人,我還真有一事相求。”
嚴正還指望她和武當派的人通力合作擒獲黑貓,還碧潭州一個太平,當下也不含糊,“但說無妨。”
鶴鳴道,“我有一位故人,江東培洲人士,大名王雲生,字子雲,是個秀才,四十三年前二十二歲時曾來此地科考,怎料一去不歸。後來隐約聽說是當年被人掉包考卷在前,含冤入獄在後,之後下落不明,如今也是生死未蔔。”
瑩娘沒想到她真的這麽放在心上,不覺面露感激。
嚴正沉默半晌,再開口卻出人意料道:“恕在下冒昧,鶴姑娘瞧着也不過雙十年華,而那王雲生中秀才時你也尚未出世吧?這故人一說?”
雖說雙方要摒棄前嫌通力協作,但你這麽睜眼說瞎話是不是不太好?
瑩娘:“……”
鶴鳴眨了眨眼,面不改色的扯謊:“王生入夢,神交已久。”
嚴正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也不知到底信沒信,“原來如此。”
科舉舞弊、以權謀私等如此種種,這事兒……可真不算小。
不過好在是四十多年前的,跟現任知州沒關系,跟現任皇帝也沒關系,除了年代久遠、線索稀缺之外,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官場阻力。
“既然是在冊的秀才,又知道籍貫、名姓和年紀,查找起來并不難。”嚴正略一沉吟,“若果然是冤案,自然該徹查、只是過去這麽多年,即便沉冤昭雪,恐怕……”
恐怕罪魁禍首和那一串為虎作伥的共犯也大多不在人世了。
“總要有個說法!”沉默許久的瑩娘忽然揚聲道。她放在桌下的雙手攥成拳頭,盯着嚴正,一字一頓,“就算是衙門口朝南開,天下總該有個說理的地方。”
嚴正被她眼中翻滾的恨意和怨怒壓得透不過氣來,下意識摸向腰間,被冰冷的刀鞘震了下才回過神來,“敢問姑娘,可是那王秀才的後人?”
是他多心了麽?總覺得茶館裏突然陰冷許多,讓他禁不住想打哆嗦。
鶴鳴嘆了口氣,伸過手去,輕輕拍了拍瑩娘的脊背。
鬼沒有人的體溫,鶴鳴的手剛一放上去,瑩娘就像被燙到了一樣,猛地抖了下。
她微微垂眸,“我只知道他是個好人。”
曾是這世上唯一對我好,拿我當個人的好人。
作者有話要說: 鶴鳴:我就是無情的刷數據機器,木得靈魂
嘿嘿,今天是肥章,明天……更肥!叉腰,我可真是牛逼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