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殺意濃烈、銳利,如淩冽寒風裏驟然刺來的一根冰錐,可來得快去的也快,鶴鳴好像被人猛地往水裏按了一秒鐘,然後又提了起來,那種稍縱即逝的窒息和壓迫感來去匆匆,好似幻覺。

可濕透的內衣卻告訴鶴鳴,一切都是真的。

逃出生天的僥幸令她心跳如擂鼓,慶幸之餘更多的還是惱怒:憑什麽?

可等她猛地擡頭去看時,窗口立着的兩道身影沒有絲毫異常,更無一絲殺氣,其中一人甚至還沖自己微微颔首示意,感覺十分和藹可親。

“鶴姑娘?你的臉色不太好。”

鶴鳴驟然回神,看向蘇清風的眼神中也多了警惕,可當與對方對視之後,卻如同探入一汪清泉中,不見一絲算計,又不覺洩了氣。

難不成不是武當的人?

她努力壓下心中猜忌,用力打了個哈欠,勉強挂着兩大包眼淚跟蘇清風和江明月道別,“兩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就此別過。”

說完,又是一個哈欠。

江明月神色複雜的看着她,有點稀奇,又好像有點鄙視,“哪兒有你這樣混江湖的?”

鶴鳴理直氣壯的道:“我年紀大了呀。”

素來有姿色的女子最在意年齡,江明月還從未見過有人主動說自己老的,頓時目瞪口呆,竟然無法反駁。

稍後蘇清風和江明月兩人回到客棧,早有一名濃眉大眼的小道士等候,“小師叔,師父和洪師伯請您進去一敘。”

武當一行人的房間都緊挨着,蘇清風就住在五師兄洪梓銘的隔壁,說話倒也便宜。

“俞師兄、洪師兄,”進去之後,他朝二人行禮,“這麽晚了,找我可有什麽事麽?”

俞光在一幹師兄弟中行三,天生一副笑臉,正常情況下為人也最溫和,當即招手示意他坐下。

而性格更強硬沖動一些的洪梓銘卻等不得,“與你一同歸來的女子是誰?你們什麽時候怎麽認識的?”

“她叫鶴鳴,”蘇清風接過俞光倒的溫水抿了口,見洪梓銘如此激動難免有些意外,“之前我與俞師兄出城時偶然遇到過一次,今日是第二次。”

他頓了頓,“怎麽了?”

洪梓銘眉頭一皺,才要開口,卻被俞光從桌下碰了下腿,索性閉了嘴。

俞光笑笑,“沒什麽,難得見你認識姑娘。”

蘇清風搖頭,“不過萍水相逢。”

俞光:“我觀她呼吸混亂、步履沉重無序,似乎并不會武功。”

蘇清風回想起今天兩次見到鶴鳴狼狽的模樣,不禁莞爾,“确實如此,不過她頗通道法,為人也頗爽朗,乃我輩中人。”

說着,他又從懷中取出之前鶴鳴給的兩張符咒,“對了,她手持的法器我從未見過,本人大約也十分擅長繪制符咒。”

洪梓銘冷哼,很是不屑的樣子,接了符咒看過幾眼後神色卻漸漸凝重起來,“什麽來歷?”

武當開派數百年,于此門資歷最為深厚,但凡曾出現過的符咒,哪怕如今已經失傳也必然有所記載。如今他分明能感應到力量,可眼前這兩種符咒卻從未見過,因此詫異。

洪梓銘是武當派最擅長繪制符咒的人,見他如此反應,俞光倒是有些意外,看向蘇清風:“莫非她也要去武林大會麽?”

蘇清風嗯了聲,又疑惑道:“師兄為何如此在意?”

俞光與洪梓銘飛快的交換下眼神,微笑,“她倒是有些像我與你五師兄認識的一位故人。”

又是故人?

蘇清風看了他和洪梓銘一眼,立刻回想起之前嚴正的舉動,心中雖有疑惑,卻沒說話。

*******

這一夜鶴鳴并沒睡好,腦海中反複閃現的都是那暗中窺探的視線、毫無緣由的殺意。

當街雷擊王友德之後,旁觀者們顯然又在事後反複讨論,口口相傳之下,如今江湖聲望值已經漲到了88/1000,而就在鶴鳴失眠的過程中,又輕輕巧巧的變成了90/1000.

如果沒有意外,應該是蘇清風的兩位師兄貢獻的……

她在床上烙煎餅似的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宿,一直到東邊天際微微泛起魚肚白才胡亂合了眼,早起時不禁頭昏腦漲眉眼酸澀,感覺顱骨內的腦仁都糊成一團。

“老板有心事?”瑩娘小心問道。

鶴鳴撐着眼皮看了看地上翻着肚皮裝嬌俏的黑煤球,就覺得這厮的純白眼球真他麽不适合撒嬌,青天白日都瘆得慌。

話說回來,經過昨夜一番折騰,“鬼魂的友誼”還停留在7/500,顯然這畜生是鬼服心不服,一切都是權宜之計……

外面烏雲蔽日涼風撲面,陰沉的天地間全是淅淅瀝瀝的雨幕,打的窗外樹葉一點一點的。

不成曲調,難聽的很,叫人越發心煩意亂。

“難得沒有日光,”鶴鳴吩咐道:“你們出去找一下十年以上的柳樹或槐樹,要樹心完好的,樹齡越老越好,我有用處。”

說完,還特意警告黑貓,“不許傷人。”

簽訂契約後,黑貓的所有心思都無處遁形,只要敢起殺心,鶴鳴一個念頭就能叫遠在千裏之外的它灰飛煙滅。

她是必然要去武林大會的,可那少林寺乃佛光普照、陽氣彙聚之地,這兩位若大咧咧什麽都不準備就跟着自己去了,估計剛到山腳下就要魂飛魄散。

柳樹和槐樹屬陰,取十年以上的樹心做成鎖魂牌,不僅可以隔絕外界窺探,而且還有滋養陰魂的作用。

瑩娘應了,又斜着眼瞅黑貓,光明正大的排擠起來,“這孽畜能辦成什麽事兒?您有我也就夠了。”

老板平時夠摳了,這又來個搶食的,不是越發僧多肉少了嗎?臭不要臉的,裝什麽嫩!

黑貓二話不說擡腳就是一爪子:呵,沒用的老女鬼!

瑩娘發出一聲尖叫,順勢去踩它尾巴,一人一貓眨眼打得不可開交。

鶴鳴被他們吵得頭都要炸了,光着腳翹起二郎腿,面無表情的抖開金錢劍,擱在掌心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

下雨天打孩子,閑着也是閑着,不如……

瑩娘和黑貓安靜如雞。

“從今往後,你們就是同事了,要團結協作互幫互助懂嗎?”鶴鳴苦口婆心的說,又強行抓起黑貓一只前爪,拉過瑩娘一只手,使出吃奶得勁兒按到一起,“來,握個手,都是一家人。”

瑩娘和黑貓沉默的看着對方,于視線中瘋狂放狠話:

□□崽子,你等着!

打發走了兩個員工的鶴老板又爬回床睡了個回籠覺,等日上三竿了這才慢吞吞梳洗了,下樓來吃早午飯,并順道感慨了一番自己果然不适合事事親力親為。

眼下正是野菜瘋長的時節,好些飯館也都以時令野菜烹饪佳肴,還取了風雅的名字,非常應景。

鶴鳴要了一大屜圓潤飽滿的野菜豬肉小籠包,蒸汽升騰間隐約可見面皮白淨、褶皺均勻,猶如朵朵菊花綻放,相當好看。

配套的小菜是将野菜焯水燙熟,保留了濃翠的色澤,用料汁兒拌過後擺成兩道隆起,中間相對處點一坨暗紅梅子醬,名曰“二龍戲珠”。

又有用各色雜糧熬制的米粥,裏頭還灑了噴香的芝麻,色彩豐富,取名“萬紫千紅”。

鶴鳴不由來了興致,指着那籠屜問道:“這包子呢,叫什麽?”

笑容可掬的小二答道:“豬肉包。”

鶴鳴:“……你再想想。”

小二果然認真思索片刻,試探着說:“野菜豬肉包?”

鶴鳴:“……行了,你走吧。”

怎麽個意思?肉包子不配風雅嗎?

她一邊腹诽着一邊輕輕咬開面皮,裏面瘋狂湧出一汪透徹的肉汁來,猛吸一口,清爽中透着鹹香,無比可口。店家比較厚道,餡兒中豬肉明顯多過野菜,便像是一個肉核,勁道彈牙。

附贈的小菜鹽津津的,正好配着喝米粥。

美食撫慰心靈的作用永遠都超乎想象,鶴鳴吃順了口,也有心情對着雨幕哼小曲兒了。

鶴爸特別鐘愛京劇,得空就愛哼兩句,她聽的久了,倒也能荒腔走板的來幾段。

只是這份好心情很快就毀了。

鄰近中午,外出覓食的人慢慢多了起來,有個打着青竹色油紙傘的中年道士從外面經過,似乎是無意中瞧見鶴鳴,竟就這麽拐了進來。

鶴鳴一下子就把他跟昨晚見到的人對上號了:這正是窗口站着的兩位師兄之一。

嚴格說起來,鶴鳴并不完全算是道門中人。她的師傅學的很雜,雖然以道為主,但實際上佛道推演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多多少少都有涉獵。徒弟随師父,鶴鳴自然也是個大雜燴。

道術這種東西很奇怪,更多的講究感應,就好比現在,鶴鳴雖然從未清楚的見過此人面容,但是對方周身的感覺卻十分清晰。

“貧道武當俞光。”中年道士笑盈盈道。

他眉目柔和,舉止文雅,看起來比蘇清風和軟太多,沒有一點天下第一養牛專業戶出身的倨傲。

鶴鳴趕緊擦了嘴巴,起身還禮,神情激動道:“原來是俞道長!難怪昨夜遙遙一望便覺熟悉,果然名不虛傳,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在下鶴鳴,無名小卒,不值一提。”

她的表情和語氣都十分真誠,仿佛真的對俞光崇敬已久。

俞光輕笑一聲,眨了眨眼,開口就吓人,“其實貧道是洪梓銘。”

鶴鳴:“……”

這是何等尴尬的卧槽?

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了片刻,就見俞光忽然狡黠一笑,“開個玩笑。”

鶴鳴:“……”

道長您長得一副德高望重仙風道骨的樣兒,這麽皮好嗎?

鶴鳴不清楚他過來幹嘛,只是聯想到昨夜一閃而過的濃烈殺氣就不得安寧。偏此時兩個打手都不在,安全感暴跌。見對方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她試探着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幹巴巴道:“這家的包子挺好吃的,要不道長也來點?”

現在她也不知道對方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索性就不提姓氏了。

“多謝姑娘美意,只是貧道已用過飯了。”俞光一下子就笑了,轉手從袖中掏出一份請帖來,“聽小師弟說,姑娘也要去武林大會?”

這赫然是一份請柬。

鶴鳴也是這兩天才知道武林大會也是有門檻的:只有江湖中那些有名有姓的門派和個體才能接到請柬,真正被邀請到核心圈為去參加研讨、近距離觀摩等等。至于無名無姓的江湖蝦米,那是少林寺的寺門都進不去,頂多去山下湊個熱鬧打個卡,或者是後期比武時打個醬油。

畢竟江湖兒女動辄數萬,先不論放不放的開,吃都能把少林寺吃垮了……

而鶴鳴半點武功都不會,就算後期比武也沒她的份兒,如果沒有請柬的話,可以說江湖揚名的計劃還未出世就已夭折。

她正愁去哪兒搗鼓一份請柬呢……俞光的行為堪稱瞌睡送枕頭。

可鶴鳴卻忽然覺得自己接了一個燙手山芋。

作者有話要說:  瑩娘:“你瞅啥?”

黑貓:“瞅你咋地?”

瑩娘:“……幹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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