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來人穿着一身如火般鮮豔的紅裙,款款走來時好似水霧中燃燒的火焰,豔麗奪目。她露出的肌膚細膩,白皙如山巅的冰雪,身材窈窕而多姿,神色嬌柔活潑,猶如十五六歲的少女,但唯獨一雙眼睛不複清澈,充滿故事:那是只有經歷過許多事情和時光磨砺才會有的厚度,顯示其實她已經不算年輕了。
這種矛盾集中體現在一個人身上時,非但不會違和,反而越加使她充滿了神奇的魅力。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鶴鳴一不留神就看得入了迷,與對方擦肩而過時甚至不留神用鬥笠邊沿蹭到了對方的發髻。
紅衣美女頭上盤着靈蛇髻,傾斜在一邊的鬓發上插着一支石榴花簪子,這麽一碰就掉了下來,落到地上濺起一蓬水花。
“哎呦!”鶴鳴忙彎腰濺起來,飛快的将上面的水漬擦幹淨,“真是對不起。”
簪子上的石榴花是用紅色的寶石鑲嵌而成,看上去很精致,想來價值不菲。
誰知那位美女反而更加惶恐,“哎呀,”她的聲音也非常悅耳,帶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柔媚,“是奴家不小心,姑娘磕痛了嗎?”
鶴鳴有點不好意思,“是我走神。你快檢查下簪子摔壞了沒,若有損毀,我願賠償。”
美人倒并不怎麽在意那簪子,反而在接過後順勢替鶴鳴将鬥笠扶正,聞言失笑,“奴家年輕時也是這般,一到下雨天就愛走神呢。”
她目露關切,像在看頑皮的小孩子,又好像在看疼愛的小輩,鶴鳴的面皮抽了抽,心道我還沒面嫩到這種地步吧?
那位美女似乎喜歡熏香,兩人靠近了一說話,一股香風便飄飄搖搖鑽入鶴鳴的鼻腔,引得她狠狠打了個噴嚏。
這香味兒很特別,清淡悠長,好像,好像在哪兒聞過似的?
鶴鳴被這個忽然冒出來的想法吓了一跳,只覺得腦海中隐約閃過什麽念頭,可那一瞬間沒抓住,便又什麽都沒了。
“哎呦,雖說快入夏了,下雨時也涼的很呢,”美人擔憂道,“姑娘家去後可要煮一碗紅糖姜湯來喝。”
鶴鳴道了謝,再三請她檢查簪子,對方笑着依了。
所幸寶石堅硬,又有積水緩沖,倒也沒有磕壞,兩人便就此別過。
望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鶴鳴忽然覺得連綿的春雨都不那麽惱人了,“人美心善,太絕了,果然漂亮小姐姐才是這世上最動人的風景。哎對了!”
她追了幾步,在對方聞聲回頭,面露疑惑時有點不好意思的伸出手去,露出一顆透明玻璃紙包着的小圓球,“那個,我請你吃糖吧。”
紅衣美人瞧了瞧她掌心那顆檸檬黃的糖果,忽然笑了,然後款款伸出蔥白似的指尖撚起,“好俊的糖,多謝美意。”
鶴鳴心滿意足,才要離去時卻被拉住,緊接着鬥笠被摘,發間微微一沉,竟是對方将那紅石榴的寶石簪子給自己簪上了。
美人微微嘆了一聲,似是懷念似是贊嘆,“果然,還是你戴着好看。”
這寶石簪子上随便一塊摳下來都夠買一行李箱糖果了,鶴鳴怎麽肯收?便手忙腳亂的去摘。
“別忙了,”瑩娘忽然現出身形,“人家走啦。”
走了?鶴鳴擡頭一看,果然眼前已空無一人,只有遠處朦胧雨霧間隐約有一抹紅色的影子漸行漸遠。
原來是位女俠!這速度!
鶴鳴将發簪拿在手中端詳許久,也不知怎的,竟覺得有點眼熟,好像之前在哪兒見過似的。
“你總是如此朝三暮四麽?”瑩娘忽道。
“什麽?”鶴鳴回過神來。
瑩娘幽怨的瞥了她一眼,語氣有些酸溜溜的,“用什麽糖果到處招惹……”
他媽的老娘磨了幾天你才扣扣搜搜的給一顆,憑啥外人就能有?
你倒是勾搭男人啊,逮着漂亮女人不放算什麽事兒!別是個斷袖吧?
“我這是博愛懂嗎?”鶴鳴回答的理直氣壯,“美人便如嬌花,是寶貴的世界財産,我懷着純粹的欣賞和贊美的心情去呵護交流有什麽不對?你看着她們,難道不覺得世界都明亮了嗎?”
瑩娘磨牙冷笑道:“明亮不明亮妾不知道,不過妾想上去抓花那些如花似玉的小臉蛋兒是真的!”
鶴鳴沉默片刻,忽然恍然大悟,“你嫉妒了。”
瑩娘的牙關緊了緊,擺出個儀态萬千的姿勢,“嫉妒個屁!妾比她美多了,一舞天下知!”
鶴鳴唏噓:“可是你死了。”
瑩娘激動地:“想當年,妾豔名動四方,一手琵琶彈起來穿雲裂帛,引來裙下之臣無數!”
鶴鳴認真道:“可是你死了。”
瑩娘的身體抖了抖,頑強道:“想當年,妾每日光收取珠寶玉器便不計其數,那些達官顯貴将名貴的紅绫瘋了似的往臺上扔!”
鶴鳴點頭,“可是你死了。”
瑩娘一噎,半晌無語,良久,忽然捶胸頓足,“啊啊啊啊啊妾死了,妾不甘心啊啊啊啊!”
明明是妾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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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牛毛細雨一下就是一整天,直到深夜才被東南風吹走了。
姍姍來遲的風不光吹走了春雨,也帶走了遮天蔽日的烏雲,藏了兩天的月亮終于露了臉兒。
剛下過小雨,濕漉漉的地面亮晶晶的,借着月光照出道路兩旁的夜色,比如說,某處房頂上站着的紅衣女子。
尚未幹透的房頂很滑,在月色照耀下宛如琉璃,可她卻站得很穩。
夜色沉沉如墨,紅衣烈烈似火,她的肌膚又是那樣的白皙如雪,此時若被人瞧見了,只怕就要以為是豔麗的女鬼啦。
她輕巧的踩在細如線的屋脊上,視線穿透重重屋檐、門窗,一直看到客棧內的某個房間。
“嘻嘻~”她輕聲笑起來,聲音柔媚至極,如清風般飄過夜空。
“铛~”遠處有更夫挑着燈籠過來,橙黃色的燭光在夜幕中飄飄蕩蕩,仿佛随時都會熄滅。
紅衣美女笑容一斂,眉頭微蹙,周身突然湧現出暴虐的氣息。
下一刻,她那只白玉般的柔荑一抖,那更夫便一聲不吭的栽倒在地,脖頸處緩緩彙成一汪血紅。
摔在地上的燈籠扭曲成一團,裏面的火舌舔到外層紙殼,忽的竄起來老高,不過等積水以上的部分燃盡之後,便不情不願的熄滅了。
空中袅袅升起一股黑煙,最後跟更夫的性命一同悄然消散在天地間。
紅衣女子盯着倒地的更夫看了會兒,面上漸漸浮現起甜美而滿足的笑,這才輕輕打了聲呼哨,然後舉起右臂,不多時,黑夜中傳來空氣被撕裂的聲音,一只白頭雕撲扇着翅膀落到她肩頭。
白頭雕挪了兩步,用黃色的喙輕輕蹭了蹭她的面頰,好像在撒嬌。
她從腰間的小荷包裏掏了一根肉幹喂它,又摸出一只精巧的小竹筒綁在白頭雕的腿上,朝空中振臂一抖,“去吧。”
白頭雕清脆的叫了一聲,展開翅膀猛地一抖,如一道黑色閃電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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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無雨的夜裏,鶴鳴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裏的自己是全然陌生的模樣,做着全然陌生的事。
她像被分成兩半,一半漂浮在空中,另一半的自己則坐在高臺的石座上,下面呼啦啦跪了好多人,齊聲高呼“教主英明!”
這是哪兒?
教主?
誰?什麽教主?
鶴鳴正想着,下面跪着的人群中打頭的兩個便先後揚起臉來,“屬下必當全力以赴,盡心輔佐!”
那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斯文俊秀,女的……
是她!
鶴鳴渾身一震,幾乎要叫出聲來。
那分明是白天自己撞到的那個女人!
她的神情恭順,眼神狂熱,跟白天自己見到的判若兩人,但鶴鳴卻十分篤定:那就是她。
可是,石座上的是自己嗎?
“教主聖明!”
那女人大聲道。
鶴鳴下意識皺起眉頭,看向石座,卻見座位中的自己雖然長着一張熟悉的面孔,但神情卻是那樣的陌生,就如同寒冬臘月結了冰的雪,冰冷又銳利。
“……二魔七煞,随教主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教主聖明!”那一男一女大聲道。
“教主聖明!”下首一幹教衆齊聲附和。
“教主聖明!”
聲音越來越大,好像天邊悶雷滾滾而來,最後直接在鶴鳴腦海中炸開!
她猛地睜開眼睛,如溺水的人浮出海面般劇烈喘/息,驚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被褥都被打濕了。
然而眼前還是漆黑的夜,沒有什麽石座,也沒有奇怪的女人和所謂教衆,唯餘窗外細微的落雨聲。
又下雨了。
“老板?”
覺察到她情緒的劇烈變化,瑩娘直接幻化出實體,點燃蠟燭來到床前,“您做噩夢了?”
鶴鳴劇烈的喘/息,心裏忽然無端煩躁起來。
夢境太過真實,真實的……好像親身經歷一樣。
那石座冰冷堅硬的觸感仿佛還殘存在指尖,那些教衆狂熱的呼喊是那樣真切,又是那樣熟悉。
她坐起來,怔怔愣神,剛要開口說什麽,腦海中卻嗡的一聲,好像有什麽壓抑已久的東西轟然炸裂,無數紛繁的場景碎片潮水般湧來,鋪天蓋地難以承受。
“啊!”
太過劇烈的疼痛讓鶴鳴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然後便幹脆利落的暈了過去。
她終于明白之前武當派俞光他們的殺意從何而來,正邪不兩立!而她就是邪!
作者有話要說: 鶴鳴:“沒別的,我就是博愛……”
瑩娘:“妾知道,您當初就是看中了妾的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