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時間倒回去幾個時辰。

自古反派死于話多,講究的就是一個簡潔高效,既然那鬼魂纏了張學文那麽多天都沒做出實質性傷害,一切就還有盤桓的餘地。

鶴鳴和張學文去了市集,先買一只大瓷瓶,又去家禽攤子上挑了只最精神健壯的大公雞。

她朝張學文努努嘴兒,“付錢。”

所謂做買賣,講究的就是低投入高産出。當然,能不投入是最好的。

張學文的體質本就一般,連日來又寝食難安,已經虛的不行,跟着走了這麽一小段路就呼哧帶喘,滿身虛汗,“呼呼,哦。”

鶴鳴見狀搖了搖頭,直接讓賣家現場把雞殺了,将裝滿了公雞血的瓷瓶交給他抱着,“你身家性命都在這上頭了,當心點兒。”

張學文吓得一哆嗦,忙不疊摟緊了,點頭如啄米,“是。”

雄雞一唱天下白,更有傳言說公雞乃古代金烏、太陽的化身。且不說傳說有幾分真,但公雞血彙聚日出精氣,确實是陰邪之物的克星。

除了公雞血之外,功效類似的還有黑狗血,但沒有一絲雜色的黑狗太難找,遠不如大公雞常見。

攤主抹了抹刀上的血,見兩人忙着說話,便要将死透了的大公雞放到後面去,誰知就見那位漂亮姑娘把眼一瞪,“你要拿着我的雞去哪兒?”

攤主被抓個正着,讪讪一笑,厚着臉皮道:“小人還以為姑娘不要了呢。”

我懷疑你在蔑視我的智商。鶴鳴呵了聲,覺得這整座城的百姓的作風和三觀都很成問題,“你怎麽不問他腰上的錢袋子還要不要?”

張學文下意識按住了錢袋,看向攤主的眼神中也帶了警惕。

鶴鳴沒理會攤主臉上的尴尬,正色道:“你給我燒開水、去毛,裏外洗幹淨了,對了,內髒別丢啊!”

張學文聽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問道:“仙姑,這雞可有大用?”

鶴鳴點頭,“那是,用處極其大。”

張學文心頭一跳,越發恭敬了,“敢問該如何用?小人也好叫家裏準備起來。”

鶴鳴摸着下巴,非常認真的琢磨半天,最後一錘定音,“做個辣子□□。”

張學文:“……什麽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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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張老爺子死後,張家越發門廳凋敝。老太太生病要錢,張學文讀書也要錢,又沒有進項,漸漸坐吃山空起來,原本十多個仆人也陸續打發的只剩下三個,同時兼任門房、灑掃、廚娘、漿洗等職責。

張學文帶着鶴鳴回來時天色已晚,老夫人已經歇下,正好省些麻煩。

鶴鳴讓張學文找了些稻草來,簡單的紮了一個小人,分別取了他眉心、雙手雙腳掌心的血塗抹在稻草人的四肢和額頭中央的位置,又拔下一根頭發纏在頸間,放在日常所睡的床鋪上。

“有了這個替身,一般來說,他就不會對你下手了。”鶴鳴道。

張學文敏銳的抓住了關鍵點,“一般?那,那二般呢?”

“二般就是你自己作死。”鶴鳴爽朗道,“哎,幹了點兒體力活還有點餓了呢,行了,吃飯。”

大祿朝的廚娘自然不知道辣子雞的存在,而鶴鳴顯然也不精通廚藝,這麽兩個半吊子湊在一起,結果可想而知:

最終得到了一盤既非紅燒也非爆炒的四不像。

鶴鳴看着盤底濃郁的湯汁,憂傷的嘆了口氣,“來碗飯。”

枯坐無趣,她一邊吐着雞骨頭一邊詢問細節:“你認識那鬼嗎?能分辨出他是怎麽死的嗎?”

眼見快到子時,張學文整個人都開始不受控制的發抖,一聽她問這個,越發受不了,一開口幾乎要哭了,“小生躲都來不及,哪裏敢細細端詳!不過想來是不認識的。再說,那人怎麽死的與我何幹吶。”

“與你何幹?”鶴鳴拿着根雞脖子,慢吞吞從裏面掏肉吃,“幹的多了。”

妖魔鬼怪聽上去虛無缥缈,但相當一部分的行動跟它們的死因和意圖息息相關,大體可以分為這麽幾類:

複仇,比如說那黑貓,那麽下手的對象往往就是曾經的加害者;

以及心願未了的、找替死鬼的,再就是徹底失去理智無差別攻擊的。

除了最後一種,前面那幾種只要确定了前因後果就可以事半功倍不說,往往還能順便替死鬼了卻心願,積累點功德,算是三得益的事情,是鶴鳴這類從業者們最喜歡的。

鶴鳴将啃完的雞脖子随手丢到小碗裏,又叫了熱水洗手。

唉,太難吃了。

她深切的思念起了家中的廚師,一邊往手上仔仔細細的塗抹皂角,一邊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問道:“張公子,鬼怪雖然超脫肉/體,但也不會生而知之,那麽問題來了,既然你們素不相識,他又是怎麽知道你的字的?”

張學文的身體一僵,面色如土,結結巴巴的說:“小生,小生怎麽知道!”

鶴鳴擦了擦手,“張公子,事關生死,我勸你還是不要有所隐瞞的好,不然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張學文蒼白的臉突然漲得通紅,才要開口,卻見鶴鳴忽然神色一淩,将食指豎在唇邊“噓”了聲,“別說話。”

她飛快的擦幹手,取出一瓶粉末在張學文周圍撒了一圈,“不要出來。”

這是之前做槐木牌剩下的槐木樹心磨成的粉末,槐木屬陰,百年老樹的樹心更是陰氣濃烈,能最大程度隔絕生氣,屏蔽鬼怪。

張學文連連點頭,視線卻禁不住在她手中造型古怪的透明瓶子上流連:

他自問也算博覽群書,各類閑雜無所不看,可此刻卻瞧不出那瓶子的材質。如此剔透清澈,像是水晶,但方才仙姑分明捏的凹陷下去,又是那樣柔韌……奇怪奇怪,當真奇怪。

鶴鳴輕輕撫摸了一把這只穿越前沒來得及丢的礦泉水瓶子,飽含珍視的将它重新收回背包,忍不住心生感慨:

唉,可惜外部事物無法憑空進入背包,不然她若能來回穿越,用礦泉水瓶子倒騰古董都能富甲一方,還可以順便解決下塑料垃圾過剩的問題……可惜,真是可惜。

“巡禮~”

“巡禮呀~”

子時的夜出奇安靜,所以這一聲聲呼喚就顯得格外清晰,飄飄蕩蕩拐着彎兒的往耳朵裏鑽。

張學文已經抱頭蹲在地上抖成篩子,神經質的喃喃道:“我不在我不在我不在……”

屋內燭火搖曳,鶴鳴上前将燭心剪了剪,可火苗非但沒有如願升高,反而輕輕搖晃幾下,噗嗤一聲熄滅了。

張學文啊的叫出聲,冷汗如漿。

袅袅青煙在黑暗中擴散開來,劃出一道道乳白色的痕跡,借着窗紙滲進來的月色,鶴鳴看見一團濃密的黑色從門縫中擠了進來。

“巡禮~”

橡皮泥一樣的黑影晃了晃,慢吞吞重新組合成一個人的形狀,然後嘿嘿笑了幾聲,徑直往裏間床鋪的方向走去。

張學文的頭腦一片空白,叫都叫不出來了,更無論躲避,竟就這麽眼睜睜的看着黑影迎面走來,穿過了自己的身體。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如墜冰窟,徹骨的涼意席卷全身,連同靈魂一起打起了寒顫。

鬼影确實沒有發現他,就像往常一樣,乖巧的蹲在他的床頭,沖着被子裏的稻草替身一聲又一聲的喚着“巡禮”。

“巡禮,你應下了的。”

“你答應的好好的,好好的啊……巡禮啊,巡禮~”

答應?鶴鳴聞言眉頭一皺,彎腰抓起張學文的衣領,低聲喝問:“他到底是誰?你究竟答應過他什麽事?”

在人的一生中可能會做無數次承諾,但很少有人知道,承諾這種東西是有力量的。它就相當于一種契約,雖然看不見摸不着,但冥冥之中卻能影響許多事,而一旦一方或雙方在其中寄托的信念過多,契約的力量甚至可能超越生死。

張學文渾身冰涼,聞言猛地一抖,繼而瘋狂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請了你來的,你快去把那鬼殺了啊!”

“殺了,殺了它!”

“老板,”瑩娘忽然從槐木牌中飛出來,腿上還挂着一只嗷嗷怪叫的黑貓,主動請纓道,“那鬼沒什麽法力,不如妾去吃了它。”

鬼怪增強力量的方法除了正常修煉之外,還可以通過吞噬同類的陰氣來達到。難得這鬼看上去沒什麽戰鬥力,瑩娘和黑貓都想撿便宜,已經在槐木牌裏打了一架。

“你們看着張學文,”鶴鳴道,想了下還重點囑咐黑貓,“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許動手動口,聽見了嗎?”

黑貓喵嗚一聲,露出個很人性化的委屈眼神。

鶴鳴視而不見,想了下,竟大步上前,跟那鬼影搭讪起來,“咳,那個,這位先生,您也是來找張巡禮讨債的?這不巧了嗎,我也是!”

瑩娘:“……”

還別說,這招挺有效的。

那鬼影的車轱辘話停了一下,竟然真的把腦袋扭了過來,“讨債?”

是真的扭了過來:它的身體未動,但頭部卻整個兒轉了半圈。

它的頭上沒有五官,開口說話時只有下巴位置裂開兩道口子,透過口子還能看到後面呆如木雞的張巡禮的臉。若是對着月光看,确實有點像白牙。

鶴鳴點頭,背着的手已然握在桃木劍上,口中兀自試探道:“是呀,他答應過我的,可沒想到,我一死,他就反悔了。”

黑影猛地翻滾起來,好像被刺中傷處一樣,瞬間激動地咆哮起來,“是呀是呀,他答應過我的,答應過我的,我一死,他就反悔了!”

鶴鳴繼續循循善誘,“他答應了你什麽呀,說來聽聽,要不我順便替你教訓他一頓算了。”

“他答應過我的,答應過我的,”鬼影激動地重複着這句話,誰知聽到鶴鳴的後半句後卻突然原地狂怒,“你,你膽敢教訓他?!”

話音未落,它的氣息瞬間狂亂,陰森鬼氣中殺氣澎湃,竟直接朝着鶴鳴撲來,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鶴鳴:“……!!!”

你大爺的!

作者有話要說:  鶴鳴:“鬼先生,我免費替你打他一頓如何?”

鬼先生:“謝謝,我殺了你!”

鶴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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