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既然退還了張學文的訂金,鶴鳴也不打算插手人家的家務事,便任由老太太發話将張學文鎖到屋裏反省。具體以後怎麽處置,都與她無幹。

老太太年歲大了,身子骨也不大好,才剛又經了一吓,張老爺生怕老伴兒再見了這滿院子的鬼有個好歹,便道:“仙姑借咱家院子辦點要事,你我去裏頭說說知心話。”

“唉,”老太太哽咽一聲,“那畫兒?”

張老爺搖頭擺手,“罷了,罷了。”

畫沒了,以如今張家的家底也實在沒有餘力贖回,而他也做不出恐吓買家,将畫物歸原主的事兒。這個啞巴虧,不認也得認了。

誰讓他們不會生呢?

官場确實是磋磨人的好地方,張老爺哪怕如今死了,這人緣,不對,鬼緣也還維持的不錯,只是回去墳場一說,張家小院兒裏就陸陸續續來了十多位,隐隐有以他為首的意思。

聽說還有不少在路上,只是因為墳頭比較遠,又呼朋引伴的,要稍晚些才能到。

鶴鳴颔首示意,提醒張老爺道:“今夜我便去墳場念誦《往生經》,你在外漂泊一年,魂體不定,又受了傷,若還想轉世投胎,宜早不宜遲。”

她還要去往武林大會,不可能久留。

老兩口朝她道了謝。

老太太聞言抹了抹淚,哀怨道:“若非還有那個孽障,我真是想立時就随老爺去了。”

今夜遭受的打擊太大,她肉眼可見的憔悴許多,臉色都有些灰敗了。

事到如今,別說指望張學文重振門楣,來日他能不能善待母親都是個問題。思及此處,張老爺也是頭大如鬥。

只他終究是個混過官場的狠人,略一斟酌,竟瘸着腿進了兒子的房間,緊接着便有一聲慘叫傳出。不多時,張老爺又一米八一米六地瘸着走回來,對老妻道:“我已将那孽障雙腿打斷。”

鶴鳴:“……啥?”

原來傳言中“不聽話就打斷狗腿”竟是真的!

老太太看着也是傻了眼,淚眼婆娑道:“老爺,你?!”

張老爺長嘆一聲,“三歲看老,他性情已定,無力回天。你如今精力有限,如何管教?來日他若再鬧起來,又當如何處置?”

“左右也不敢指望他能有什麽出息,便關在府中胡亂養着,也好過去外頭丢人現眼。”

老太太哪裏不明白這個道理?奈何到底是十月懷胎身上掉下來的肉,又辛辛苦苦拉扯到這麽大……但老爺說的也是實情。以前好歹還知道藏着掖着,如今一朝反目,什麽遮羞布都沒有了,只怕以後越加放浪。自己管又管不住,難不成要眼睜睜看着他作踐?

罷了,都是命啊!

鶴鳴看着目瞪口呆的瑩娘和黑貓,見縫插針教育道:“聽見沒有?不聽話的,腿打斷!”

瑩娘抖了下,又馬上低頭看向老黑,兇神惡煞的威脅道:“……聽見沒有?不聽話的,腿打斷!”

老黑:“……”

來的鬼有點多,鶴鳴就叫瑩娘和黑貓在一旁維持秩序,讓它們一個個排隊按流程來:先說死因,再講住址和遺願,以便天亮後傳達。

“麻煩仙姑跟我家妮子說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男人吶,靠不住,”一個年輕的女鬼排了頭名,目光凄切,哀哀怨怨道,“當年成親時他也曾山盟海誓,說什麽同生共死,可我的周年還沒過呢,他就又迎了新人進屋……若真有心,他倒是死啊!”

一番話頓時引發共鳴,後面好些女鬼紛紛點頭附和,一時熱鬧非凡。

女鬼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嘆了口氣,“還是讓妮子長點心眼兒,自己存些私房,以後跟那對狗男女打起來也有銀錢向衙門疏通關系。”

鶴鳴:“嗯,啊,嗯?”大姐你的關注點不對吧?這個教育方式很有問題啊!

女鬼福了一福,“有勞。”說完,就飄到一邊站着了。

“俺是當年替人蓋房子時不小心從上頭掉下來摔死的。跟俺婆娘說,別守寡了,趁還年輕,趕緊找個人再嫁了吧,俺不怨她。”一個二十出頭的男鬼頂着頭上的大血窟窿,抄着兩只手幽幽道。

“二伯娘借了咱家八兩半,她慣好占便宜,可千萬不能叫她賴了去。”前面的男鬼剛說完,後面一個肥大的婆子便硬生生擠了過來,語速飛快道,“欠條在外院石榴樹下的粗瓷壇子裏,勞煩仙姑提醒我當家的別忘了去讨要,過幾年二小子娶媳婦要用銀子哩!”

她擠的着急,竟然落下了兩條腿,被後面一個嬌嬌怯怯小媳婦兒樣的女鬼撿到了,“大姐,你的腿別忘了。”

“謝謝妹子了,”婆子接了腿,随意往腰下一放,又對鶴鳴讪笑道,“我生前是給人做媒的,那日也是出城替人說和,誰知雨大路滑,馬車翻了,可巧給我壓在下頭……我這一睜眼吶,就看見自己身子上下分了家……”

鶴鳴聽後唏噓起來,“都不容易。”

那婆子一聽,猛拍大腿,結果一不小心又拍掉了,于是一邊撿腿一邊感慨道:“可不是麽,窮老百姓,也沒個旁的本事……多虧仙姑大發慈悲。”

雖然絕大多數人死了之後都會被無常帶去陰間,根據生前功過判定是下地獄受過還是重新輪回,但也有一小部分因為種種原因而錯過無常。

它們大多無處可去,渾渾噩噩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在世間游蕩。

若有家人上心的,逢年過節還會擺放些糕點果品供奉,不至于做個餓死鬼。但它們雖為陰魂,卻身在陽間,縱然家人焚燒金銀錢帛也無福消受,只能眼睜睜看着……

本以為還要這樣千百年的苦熬下去,誰能想到今日忽然被告知有位仙姑願意免費幫大家了卻心願,順便送去往生,衆鬼都是激動不已。

鶴鳴謙虛地微笑,矜持地點頭,大大方方收下了所有贊美。

啊,是啊,我就是如此仁慈,會說話不妨多說些!

時間一點點過去,鶴鳴用心記錄,手中竟也攢了十來張紙。期間還有些個不想投胎的孤魂野鬼偷偷摸摸過來,想渾水摸魚,看能不能挑幾個軟柿子吃了,結果直接撞到槍口上,被鶴鳴關門放貓,當場給瑩娘和黑貓做了宵夜。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得一聲嘹亮的公雞叫,緊接着,城內各處便也此起彼伏的響開了。

陰氣下沉,陽氣上升,日月輪轉,天要亮了。

絕大部分的鬼魂不過混沌度日,沒什麽修為,一聽雞叫便要縮回墓中躲避,當即紛紛告辭。

鶴鳴勞累一夜,倒也收獲滿滿。她揚了揚手中紙張,對衆鬼道:“待我回去稍作梳洗、歇息,便去告知諸位家人,咱們晚間城外墳場見。”

衆鬼見她這般周道,俱是感激不已。

伴随着它們的身形漸漸淡去,鶴鳴也開心的見證了“鬼魂的友誼”進度條從8/500嗖的漲到37/500。

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了。

等鶴鳴回客棧休息一回,又根據名單挨家挨戶說明緣由,已是再次日落西山紅霞飛,可惜沒有戰士打靶歸。

最後一家是那蓋房子摔死的男鬼家,他渾家是個二十來歲的健壯女人,雖無動人容貌,但為人質樸爽利,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也将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條。

她見天色已晚,便邀請鶴鳴用過晚飯再走,饑腸辘辘的燙頭仙姑便順勢應承下來。

尋常農家也無甚好飯菜,不過是稀粥和粗糧葉菜餅子,外加從鹹菜缸裏撈出來的腌菜切碎了。因她是貴客,主人還狠心咬牙去雞窩摸了兩個雞蛋加香油炒了,正要踟躇着去殺雞時,被鶴鳴攔下。

“這些盡夠了。”

女人窘迫的搓着手,讷讷道:“仙姑特意來一趟不容易,寒酸了些。”

鶴鳴笑笑,強拉着她坐下,眼角的餘光便瞥見那兩個孩子抱着盛了稀粥的粗瓷碗,眼巴巴盯着桌上的炒雞蛋流口水。

女人面上一紅,輕輕按了按兩個孩子的後頸,“快吃飯。”

孩子們很懂事,雖然眼饞也不出聲讨要,只是狠狠吸了一大口香氣,然後低頭猛喝粥。

鶴鳴看的心裏泛酸,不由分說将那碗炒蛋撅到娘兒仨粥碗裏,“我不缺銀錢,你們娘們兒過日子不容易,別多話,快吃吧。”

說完,她便端起碗來唏哩呼嚕喝了個幹淨,又挑了鹹菜絲吃。

那女人看着碗裏黃燦燦的炒蛋,雙目含淚,遲疑片刻,才要開口,卻見鶴鳴神色一淩,複又微笑着起身道:“多謝款待,我還有要事,這便要走了。”

說着,又從口袋裏掏出來一把花花綠綠的糖果放到桌上,順手摸了摸兩顆好奇的小腦袋,“糖果,給孩子們吃吧。”

女人一聽,慌忙站起身來,“使不得使不得!”

糖價高不易得,市面上但凡帶點甜味的東西便十分昂貴,且這些糖果玲珑可愛,竟是她活了這麽些年都沒見過的……

仙姑忙活一場分文不取,家中偏沒有好飯菜款待,已是羞愧難當,如今哪裏還能要人家的糖果?

可不等那女人重新抓起糖果塞回來,鶴鳴已經翻身上馬,眨眼沖出去老遠,哪裏追得上?

鶴鳴吊着一口氣沖出去幾十丈,本來估摸着快到跟張老爺他們約好的墳場了,結果一擡頭……尼瑪,跑錯邊了!

“老板,那人又來了!”瑩娘從槐木牌中閃出身來。

恐怕自家老板早已感覺到了,不然也不會飯也沒吃完就跑。

鶴鳴嗯了聲,轉着脖子重新辨別方向。

自從莫名其妙會了武功,她的五感就大大提升,對那些暗中窺探也變得極其敏銳。剛才她喝粥時,忽然就覺得好像有誰在盯着自己看,那暗中窺探的視線如針尖在她身上輕輕刺了幾下,然後一路跟随。

“出來吧。”

此時夕陽西沉,暮色四合,漫無人煙的天邊火一樣燒着絢爛的晚霞,無數鳥兒從路邊密林上空飛過,叽喳作響。

忽然從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樹後面閃出來兩個人,一個身穿青衫儒雅風流,另一個,就是之前在碧潭州和鶴鳴有過一撞之緣的紅衣美人。

兩人上前幾步,忽然沖着鶴鳴單膝下拜,“屬下馮元一/屬下管碧瑩,見過教主。”

鶴鳴挑了挑眉毛,抱拳還禮,“認錯人了,告辭!”

說罷,潇潇灑灑轉身就走。

馮元一和管碧瑩:“……且慢!”

作者有話要說:  管碧瑩和馮元一:“教主您好!”

鶴鳴:“認錯告辭!”

管碧瑩和馮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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