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釘屐
恍惚間,陳京墨又一次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一次他沒有再出現在那個之前他同小貨郎說話的小鎮巷角,而是到了一個他覺得莫名熟悉的地方。
陳京墨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裏,甚至沒記錯的話,昏迷之前他還同一個奇奇怪怪的男人一起被困在山中無法逃脫。
可是轉眼間他就到了這每一處都和真實世界無大致區別的村莊裏,而在昏過去之前,他還依稀地聽到那個怪人在同另一個人說話。
對話的內容陳京墨其實也沒仔細聽,只聽到有個自稱釘屐郎的人在大喊大叫着什麽東西,等再醒過來時他已經站在這裏了。
而等面無表情的陳京墨将自己的圓片眼鏡推了推,又皺着眉試探着往一家人的後院看了眼後,他意外地竟在後院裏頭看到了一個看有些面善的孩子。
在這個也叫溪澗村的小村子裏,沒有人能看見他,可是陳京墨卻能随意四處走動,那些紮着高髻一身麻衣的村民們或是經營商鋪,或是整日農耕,家家戶戶各有各的營生,而其中有一家有個張姓的孩子也吸引了陳京墨的注意。
名叫張喜的孩子出生在溪澗村,他八歲同母親學手藝,到十四歲便背着個小竹簍子開始上街替人釘屐。
木屐在中國有三千年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又因謝靈運愛穿木屐所以也有人稱之為謝公屐,溪澗村便是祖傳了這釘木屐的手藝,然而至晚清,除了少數南省地區還保留着老匠人制作木屐的習慣,已經鮮少有人會穿了。
而作為這老舊行當中剛剛入行的一個少年人,張喜打小就是望着自己母親長久地坐在後院的樹墩前用矬子磨着木屐的鞋底長大的,每當看見那打磨木屑的靈巧動作時,他更是着迷的怎樣都不願移開自己的眼睛。
可是自成年後的張喜做了這釘屐的行當起,他的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過的窮苦,每天走街串巷走不知道多少路,卻半個月也賣不出一雙木屐。
張喜的同村人也有祖上做木屐的,但是眼看着自家生計都成問題便漸漸轉行去學其他手藝了,而這張喜卻是個倔脾氣。
因為他雖然年歲小,卻志氣不小,心底總想将這看着就樸素不出彩的木屐賣到京城,賣到全天下去,可他的這種理想在當時卻注定會受到衆人的奚落,除了他老邁的母親任誰都說他這就是在癡心妄想。
“三郎,往後這家裏的手藝就傳給你,旁人的那些話我們何須聽進耳朵裏!你只要記住,這木屐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死也不能忘死也不能丢,老祖宗的心血都藏在裏頭!真為了錢財生計丢了便是忘本!你既然想往京裏去就大膽的去!咱們這麽好的手藝還怕有見識的貴人們不喜歡嗎?真行不通,咱家也永遠有娘給你留着門,你說好不好?”
母親的話讓張喜毅然踏上了去京裏的路,可正如所有人預料的那樣,他開頭的日子很不好過。
當時的北方人壓根沒聽說過木屐,不了解的情況下自然也不會來光顧張喜的生意,張喜每天餓着肚子走街串巷,可是這木屐還是一雙都沒賣出去,更倒黴的是,他這外來戶還要收些本地鞋莊老板的排擠,每每都要挨頓打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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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痕累累的張喜每次挨打坐在地上都哭的像是垂頭喪氣的小犬,看着路旁要飯的都覺得比自己要風光體面。
他想寫封家書回去告訴母親,他不想幹釘屐這行了,釘屐這行又累又苦恐怕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可是就在他決定最後上街碰碰運氣不行就回家鄉時,心中已瀕臨放棄的張喜卻是遇上了一個改變他命運的人。
“先生先生,要買雙木屐嗎?雨天路滑,有雙木屐可好走不少哩!都是手作的木屐,又舒适又合腳,讓我來替你量量好生不好?”
陳京墨此刻就背着手站在街角處,眼看着另一個自己在同背着竹筐子的張喜說話,張喜依舊表現的老實而淳樸,而另一個陳京墨也同他之前表現的那樣主動開口提點了這傻孩子幾句。
在陳京墨本來看來微不足道的幾句話給張喜帶來了繼續留在京城的信心,這一夜,張喜抱着雙自己釘的木屐就這麽躲在簡陋的棚屋裏哭了一宿。
他有一肚子的苦水一肚子的委屈想找人說,但是等天亮的時候卻到底沒有将那份已經寫好的家書寄出去。
幹一行便要愛一行,他生來便愛做這木屐,入了這行當自然也要努力做到最好的。
想通了這點,瘦得都脫了形的張喜硬是在京裏紮根下來了,之後更是用了足足五個年頭才将自己原本還未到家的手藝給琢磨了出來,并将溪澗木屐的店鋪在十年間開滿了京城。
此後衣錦還鄉,人人稱他為釘屐郎已經是幾十年的事了,可這些卻偏偏像是一段漫長的記憶一般被陳京墨一點點地看在了眼裏,更甚至他仿佛親自經歷了一般。
“我張喜一生唯獨感念兩人,一個是我的老母親,另一個便是那位落雨天時我碰上的心善先生,只可惜此生都再未能得見……”
老邁的釘屐郎張喜終究帶着遺憾離開了人間,這一次陳京墨依舊站在一片古樸的屋檐下,只是淅淅瀝瀝的雨點正不斷地滴落到他的掌心。
沒帶傘的陳京墨只能這麽幹站着,灰衣烏發的他看上去面容清俊雍容,隔着那薄薄的圓片那雙蜜色的眼睛帶着絲不易察覺霧氣,将他整個人襯得朦胧而失真,遠遠地望過去倒像是副畫似的。
他還是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這個奇怪的夢的原因,但是他似乎已經猜到自己可能正身處一個人的過去。
一直以來都在為物質生活的滿足而不斷的工作,擁有無數財富的同時陳京墨卻從沒有過過一天的舒心日子,然而這奇妙的遭遇卻讓他頭一次體會到了人為理想而活終有所得時的幸福和滿足,而就在陳京墨若有所思地想着這一次自己究竟什麽時候會從夢裏醒過來時,他忽然就聽到巷子頭傳來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
木屐落在地上的聲音很是清脆,踩着水花的時候像是首南方姑娘哼唱的歌謠,發梢濕潤的陳京墨轉過頭來時,雨霧深處也正款款走來個人。
他一時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卻能依稀看到那人披散在肩上的白發和那雙灰白色的眼睛。
視線所及,雨中有只花朵一般斑斓的蝴蝶在那個人的前頭為他引路,而時間仿佛也在這一刻停止了一般,陳京墨一時間只緊緊盯着那人,他想看清楚他究竟是誰,然而意識的模糊來的那麽忽然,陳京墨在倒下去之前只覺得自己被輕輕拉住了手……
“原來他就是我之前一直在找的那個先生……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不然我肯定只對付你哪會找他麻煩了啊!當初要不是這位先生幫了我,那我肯定就回鄉下幫我母親種地去了……诶,不過這位先生怎麽會出現在百年前又會幫了我呢?難道是他眼睛裏的那個東西!”
嘴裏興高采烈地大喊着,釘屐郎眼見鄭常山将陳京墨從自己的過去中帶了回去也徹底安了心,他怎麽也沒想到陳京墨竟是自己生前一直尋找着的那個大恩人,眼下更是同身邊活蹦亂跳的小木屐們高興的手舞足蹈。
而驅使着另一塊莊周蝴蝶鏡好不容易将陳京墨帶回的鄭常山此刻也是松了口氣,只是望着背上熟睡中的陳京墨那雙颌上的眼睛,半響鄭常山還是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撩了撩濕漉漉的額發沖釘屐郎綻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關你什麽事啊,這是我男朋友,我告訴你這事沒完,今天鬧出這麽大動靜咱們倆的帳慢慢算,先讓你的小行靈們把你的大恩人給送到山底下醫院去,哦,另外,你有扣扣號嗎?”
釘屐郎:“……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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