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幕燕(中)

曹琋說:“當然。所以, 你現在最好合作一點兒。”他見程岫坐在地上行動不便的樣子, 心中燃起怒火, 無聲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程岫也不客氣,腳微微用力, 身體往前一撲,趴在他的背上。

曹琋将人輕巧地背起。過程中,幾個孩子在武技培訓師的示意下, 分批往外跑, 他只作視而不見,手中的槍始終對準餘先生一個人。

餘先生喘着氣, 眼睛惡狠狠地瞪着兩個人:“你們知道,襲警是什麽後果嗎?”

曹琋納悶地問背上的人:“我是不是錯過了很多劇情?”

程岫說:“沒有太多。差不多是季播劇一季結尾, 留點懸念到下一季的時候。簡單總結,她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卧底, 老五是她手下,付晨曦被她側翻,大胡子和銅鈴眼被她驅逐, 不久之前, 她一槍打炮了真正的幕後主使。”

曹琋皺眉:“真正的幕後主使?我讨厭季播劇,為了拖劇情,編劇真是什麽都想得出來。”

兩人半調侃半吐槽的對話驚呆了來不及撤退的武技培訓師。他一只腳都邁到門外了,又忍不住停下來想要探聽更多的消息。龐大的身軀堵住了通往走廊的唯一出口,讓想要無視他的曹琋不得不開口道:“你到底想要出去還是進來?”

武技培訓師回頭看了他一眼, 似乎驚訝于對方竟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你不是說星艦有奸細要害餘先生嗎?什麽叫餘先生是卧底?”

餘先生說:“這些年你的薪水都是我發的。”

武技培訓師:“……”這句話小小地挽回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曹琋趁機說:“看在這麽多年的交情,你先把她扶出去。”

“好的。”武技培訓師強忍着屁股上的劇痛,将兩條胳膊都受傷的餘先生小心翼翼地扶出了房間後才猛然回神,“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曹琋說:“敵人都打到家門口了,我們不應該同舟共濟嗎?”

像是呼應他的話,星艦又搖晃了一下。

武技培訓師:“……”這個理由聽起來無懈可擊,可是,心裏總覺得哪裏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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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先生靠着他,雙眼微合,像是痛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曹琋讓他們在前面帶路,自己在後面慢慢地跟着。

等雙方拉開了一段距離,他們才繼續談話。

程岫将事情經過簡單地說了一下。聽到他被紮了三針失去行動能力,還差點做了容器,曹琋心頭火燃燒熊熊,勾着程岫腘窩的胳膊微微用力,像是要确定人依舊在自己的身邊。

程岫雖然四肢麻木,但是腦袋很好使,看他驟然陰沉的側臉就知道他的想法,忙轉移注意力:“你呢?遇到了什麽?”

曹琋深吸了口氣才解釋。

他和小肌肉男被武技培訓師關在了武技教室,美其名曰封閉式訓練。當時的他雖然不知道程岫的狀況,但意識到餘先生會有所行動,立刻劫持了武技培訓師。誰知道他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不靠譜,關鍵時刻竟然軟硬不吃,死活不肯說出密碼,逼得曹琋天花亂墜地編了個星艦被奸細入侵,準備加害餘先生的故事,才算讓他打開了門。但他們出來沒多久,星艦就啓動了應急系統,通道被關閉。曹琋找到一臺電腦,解除了一部分的封鎖,正好星艦艦橋發出解救餘先生的指令,他就順水推舟地下來了。

他順便還解答了餘先生之前的疑問:“雖然餘先生聲稱和你在一起,但是,如果你沒事,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通知我。你不做聲,就說明一定出了事。對吧?”

程岫道:“……對。”現在想想,在他和餘先生翻臉之前,的确有機會和曹琋聯系的……算了。殘酷的真相還是掩藏在美好的假象之下吧。

曹琋聽出他聲音中的不自然:“怎麽了?”

程岫說:“沒什麽,我只是在想,這艘星艦上,我們還能相信誰。”

蔣向岚是他們的老對頭,就算一時間同仇敵忾,也無法托付信任。因為蔣向峰的關系,副官原本在可信的名單裏,但是他和蔣向岚眉來眼去的關系,叫人生疑。考慮到餘先生強大的策反能力,張冰、付晨曦、葉子河等人,都要打上一個問號了。

一圈數下來,他們擁有的還是彼此。

曹琋的想法顯然也是一樣的。

他說:“幹脆把其他人都當做敵人,就當玩深入敵營的RPG游戲。”

程岫說:“那我們就要唱歌了。”

曹琋愣了下,問:“什麽歌?”

“四面楚歌。”

雖然在說話,但曹琋的注意力一直沒有從餘先生和武技培訓師的身上挪開過,尤其是他們正走到拐角處。所以,武技培訓師剛一動,他的手立刻跟着動了一下。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所有反應都是下意識的,比如扣動扳機,射出子彈……打中武技培訓師另一邊的好屁股。

“哦!”武技培訓師身體一百八十度轉彎,不可置信地看向曹琋,扭曲的面容表達出了成千上萬句髒話。

餘先生趁機擺脫掉武技培訓師攙住自己的胳膊,身體一側,沒入拐角處。

曹琋擡步欲追,就聽一聲槍響,剛剛消失的餘先生直挺挺地從拐彎處倒了下來,面具額頭的位置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小洞。

武技培訓師反應迅速地回縮,貼着牆壁,探聽動靜。

曹琋悄悄地走到另一邊的牆壁,頭快如閃電地探出去看了眼。走廊內空無一人,只有兩邊的警報燈一閃一閃。

武技培訓師見曹琋走過去,才松了口氣,重新感覺到屁股上火辣辣的痛,怒道:“你怎麽又打我屁股!”

曹琋道:“我以為你要跑。”現在想來,應該是餘先生想跑,武技培訓師被她拖了一下。

武技培訓師氣得說不出話來。

餘先生手腕上的通訊器響起,曹琋毫不猶豫地接起來,“焦急”地表示餘先生遇襲,自己和培訓老師正在保護她,但是敵暗我明,需要支援。

他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要不是屁股還痛着,武技培訓師幾乎又要相信一次。他看着他從容地挂斷通訊器,拿着槍守在餘先生周圍,忍不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曹琋說:“星國人。”

“你小時候吃什麽長大的?”

曹琋單方面結束了這段沒營養的對話,強制轉開話題:“你怎麽加入的?”

武技培訓師跪在地上,頭靠着牆壁,有氣無力地說:“我是個雇傭兵,他們出錢雇用了我。在這裏幹活可比外面安全多了……至少在遇到你們之前。”

曹琋注意到他用的詞是“他們”,也就是在他的潛意識裏,對這裏并沒有歸屬感。他靈機一動:“你知道餘先生卧底的秘密,她一定會殺你滅口。”

武技培訓師一臉吃屎的表情:“你當初就不應該說出來。”

“這樣我們就沒有辦法合作了。”

“你這個強盜!”

“放心。餘先生已經死了,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別忘了剛才跑出去的那群學生!”

“如果他們亂說話,你就加罰點作業怎麽樣?”

“什麽?”武技培訓師不敢相信他竟然說得那麽輕松。

程岫說:“有人來了。”

倒不是他太敏感,而是對方的腳步聲實在是氣勢如虹。随着腳步聲越來越重,走廊那一頭出現了一支全副武裝的隊伍,迅速地沖過來,将人團團圍住。緊跟着出來的是一個身穿深藍色緊身制服的中年人,他的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看得出是個嚴謹的人。當他看到躺在地上的餘先生時,臉色頓時變了,一邊叫醫療隊的人過來擡走,一邊憤怒地用審視的目光掃過靠在角落的三個人,最後落在武技培訓師的身上。

“……”武技培訓師對他有點發憷,兩股戰戰地站起來:“姚隊長。”

“發生了什麽事?”他一字一頓地問。

武技培訓師吞了口口水,下意識地看向曹琋。

曹琋從容道:“我們接到餘先生和程岫之後,立刻趕回艦橋,但是途中遇到了埋伏,餘先生腦部中槍。”

姚隊長不理他,盯着武技培訓師說:“把事情經過詳細地複述一遍。我要你說。”

武技培訓師吞了口口水,将各方的沖突全部省略,只說了他們會合和遇襲的過程。

姚隊長毫不松口,追問道:“既然是你攙扶着他,為什麽只有他受傷?”

武技培訓師苦着臉說:“我也受傷了。”他轉過身,露出鮮血淋漓的屁股。

姚隊長招來手下,要求他們在這一帶嚴查,然後帶着人轉身往回走。曹琋跟上去,他的手下們自然而然地将他們簇擁在了中間,武技培訓師直接被兩個人夾着走。看似保護,實則将人看管得滴水不漏。

他們順着走廊走了一段路,就拐進一間工作室。工作室的天花板被強行開了個洞,洞口架着一條臨時梯子,一群人順着往上爬。

輪到曹琋的時候,他退了半步,身後立刻有人堵住退路。

曹琋将程岫放下來,從後面抱住他的腿,将人送上去。上面伸出一只手來拉,曹琋忙道:“不用,我可以。”

程岫看了看那只伸過來的手,又瞄了眼抱着自己一步步往上走的曹琋,保持不動,直到自己的腦袋一點點地從樓上的地平線冉冉升起。

又是一間工作室,但門板已經被拆除了,四周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急救用品。

程岫忍不住說:“現在還有人用這些?”

先他一步上來的武技培訓師說:“這有什麽奇怪的,資源緊缺的時候,這些都是珍貴的能救命的。”

程岫嘀咕了一句“資源緊缺”,後面立刻催促他們往前走。從房間出來到艦橋,一路戒備森嚴,有人在房間裏進進出出,像是搜查,也有人扛着東西不停地跑來跑去,一切的一切,都顯示他們正處于戰時。

進入艦橋,氣氛更是緊張。巨大的屏幕上火光閃爍,數以百計的戰鬥機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消失着,但是無論消失多少,那片騰出來的空白區域又很快被其他的戰鬥機填滿。

姚隊長居中指揮,時不時有人過來向他報告。

有醫療隊過來為武技培訓師和程岫療傷。武技培訓師還好,趴在那裏,将子彈挑出來,上個藥就好了,倒是程岫,他身上中的藥只能用血清慢慢地稀釋。

過了會兒,姚隊長派人過來讓他們去報個平安。

曹琋有點意外,跟他到了通訊臺,才知道副官正在找他們。副官看到人,總算松了口氣:“程岫呢?他有沒有事?”

曹琋說:“被打了針,身體暫時不能動。”

副官立刻要派人來接他。

姚隊長說:“他們與餘先生遇襲事件有關,我暫時不能放他們走。”

副官說:“這與你們事先保證的不一樣。”

“或者等餘先生醒來之後,你自己和她談。”

姚隊長這句話幾乎無賴,以餘先生的狀況,就算僥幸活下來,一時三刻也不可能與人交談。但是副官不清楚,問:“她什麽時候能醒?”

曹琋率先說:“她腦部中槍。”

姚隊長看了他一眼,叫人将他帶開了,然後對不滿的副官說:“老先生控制了一半星艦,我正在排除他安插在內部的勢力。有什麽事,等這裏的事情結束再說。”

副官說:“那宋昱呢?”

姚隊長說:“我不知道。他一直能夠自由活動,去哪裏只有他自己清楚。”頓了頓,似乎不想與他的關系鬧得太僵,又補充道,“可能去找老先生了。我已經讓付晨曦盯着了。”

副官說:“別忘記現在是誰頂住了系長的軍力。”

姚隊長臉色微冷:“這是你與餘先生的合作,各盡其能吧。”說完,不等對方反應,直接挂斷了通訊。正好醫療隊過來,通知他餘先生已經度過了危險期。

他松了口氣,親自将消息轉達給曹琋等人。

曹琋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喜形于色:“真是太好了。”

他的反應堪稱完美無缺,讓姚隊長找不出破綻,而程岫因為中了毒的關系,表情淡淡的,倒是武技培訓師,臉色當下扭曲了一下。姚隊長抓住他的反應,問道:“你好像對餘先生恢複健康不是太高興?”

武技培訓師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很快平靜下來說:“我只是驚訝。我當時是看着那顆子彈從餘先生的腦袋裏穿過去的,我以為,我以為……餘先生真是福大命大!”

姚隊長說:“你的學生已經找到了,正在外面休息,我一會兒帶你們去見他們。”

武技培訓師腦袋又轟了一下,要不是曹琋和程岫太鎮定,連帶地影響了他的情緒,此時此刻,他恐怕已經驚叫出來了。

等姚隊長離開,他立刻火燒眉毛地問:“怎麽辦?要是他們把真相供出來,我們都完了!”

程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麽完了?”

武技培訓師說:“別忘了他胳膊上的子彈是怎麽來的。”

曹琋說:“他腦袋裏的那顆子彈與我們無關。”

“可是誰會相信呢?”餘先生腦袋中槍的時候,身邊只有他們三個人。而他之前胳膊中的兩槍,那些學生可是看在眼裏的。在沒有新的目擊證人或嫌疑人出現之前,怎麽看都是他們三個嫌疑最大。

程岫撇清關系:“我就是個傷殘人士,怎麽可能是我。”

曹琋說:“我當時背着他,根本騰不出手來。”

……

武技培訓師不敢置信地看着這兩個人光風霁月的少年。為什麽光輝的外表下,有這麽猥瑣的心!這是要将黑鍋扣在他身上了嗎?

他氣得重新趴在了地上。

曹琋和程岫對視一眼。他們嘴上滿不在乎,心裏還是有點戒備。看姚隊長對餘先生的态度,顯然很不一般,如果餘先生出事,他們很可能會背鍋,但餘先生安然無恙,醒過來第一件事也可能是找他們算賬。無論哪一個選擇,都對他們很不利。

束手就擒顯然不是他們的作風。

程岫挑了挑眉毛。

曹琋點了點頭。

程岫借口要上廁所,兩人迅速離開艦橋。

武技培訓師雖然覺得不對,卻也說不出哪裏不對,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

到了洗手間,曹琋觀察環境,程岫用下巴指了指排氣管道:“我就喜歡排氣管道這麽粗的!”

排氣管道顯然很久沒有清理了,他們爬到一半,就感覺到各種灰塵被吸入了鼻腔。程岫連打了幾個噴嚏,擦洗停下來,遞出一張紙,讓他狠狠地擤了把鼻涕。

程岫說:“這裏附近有人在戰鬥。”

“你怎麽知道?”

“我聞到了硝煙的味道。”

他說的硝煙當然不是真的硝煙味,而是一種直覺,一種身經百戰的軍人才有的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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