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角鬥(下)
曹琋睡了不到三小時就醒了, 然後坐在窗邊, 眼睜睜地看着天漸漸地從深黑到淺黑, 深灰到淺灰,然後,第一縷陽光沖破黑暗。淺金色陽光見縫插針地穿過厚雲層, 灑落大地。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将來之不易的光芒反射到更遠更陰暗的地方。
夜晚将逝,世界将醒。
曹啓智和王震從各自的辦公室裏出來,就聞到了一股親切的飯菜香。兩人跑到客廳一看, 曹琋正将外賣從包裝袋裏一份份地拿出來。
曹啓智看了看時間:“你什麽時候起來的?”
曹琋說:“比你們早一點。”
王震望着漸漸鋪滿一桌的美食, 吃驚道:“就我們三個吃?”
曹琋指着桌邊保溫的其他外賣:“這些我們吃,其他人的我另外留了。”
曹啓智一巴掌拍開王震迫不及待拿筷子的手, 催促他去洗漱,然後狐疑地指着曹琋:“說吧, 發生什麽事了?”
曹琋反問:“你覺得發生什麽事了?”
“程,林贏上将遇到什麽麻煩了?還是他馬上就要回來了?好事還是壞事?”曹啓智踢了腳曹琋屁股下的沙發腳, “快說。你這樣子急死人了。”
曹琋無奈道:“什麽都沒有發生。我只是想把你們喂飽之後,心安理得地差遣你們。”
曹啓智說:“難道你以前良心不安過?”
曹琋說:“那時候,我的心不在我的身上。”
曹啓智說:“現在呢?”
曹琋慢條斯理地打開小米粥的蓋子:“把我的心要回來。”
“……怪我多嘴。”曹啓智帶着一身雞皮疙瘩走了。
王震怕早餐涼了, 很快就帶着一身水汽回來, 曹啓智倒是不緊不慢,等他西裝革履的回來,杜德海等人都到了,正圍着茶幾默默地吃着。
曹琋率先吃完,起身去角落裏坐着, 等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才發了一份協議到每個人的通訊上:“這是一份競業禁止協議,其中包括了最大限度的保密協議。簽署就留下,不簽也可以,我會按照國家規定發放遣散費。”
該感謝他沒有在吃飯之前放炸彈,讓他們免于食欲不振嗎?
杜德海下意識地看向曹啓智。
曹啓智低頭看協議。
左滟問道:“競業禁止協議适用于商業機構,我們是黨派,應該不存在這方面的問題?”
曹琋說:“但不是不能适用。約定俗成遇到法律條款,還是要讓步的。你曾經在初級法院擔任審判員,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左滟看向湯悅然,她對着通訊器,一條條地細看條目。
“我想和你單獨說兩句。”杜德海站起來,朝曹琋使了個眼色。
曹琋跟着他走到了走廊那一頭,搶在他開口之前說:“信任是堆積起來,你想取得我完全的信任,我也是一樣。”
杜德海說:“關鍵是誰先邁出這一步。簽協議之前,我至少要知道,你惹上了什麽麻煩。”
曹琋說:“每個麻煩的背後都是機遇。”
“我已經不年輕了,經受過一次幾乎毀滅性的打擊,不可能像二三十歲的小夥子那樣埋頭往前沖。”杜德海說,“你當初來找我,不也是看中了我的經驗嗎?這些經驗都是長年累月的教訓堆積成的。”
曹琋說:“你可以這麽想,我和你之前遇到過的那些人不一樣。”
杜德海看着他,緩緩道:“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
曹琋沉默了會兒說:“我很需要你。”
對曹燮而言,這已經是相當難得的一句挽留了,是對對方能力至高無上的肯定。當得起這句話的人,無一不是當年在政壇叱咤風雲的人物。可是對人手不足的曹琋而言,他只是盡力地想要多留一個幫得上忙的人。
他的表情很真摯,可杜德海還是敏銳地感受到了真誠下的“言不由衷”。
杜德海說:“你想找趙遠矚回來。”曹啓智找人的事也沒有避諱他。那時候他已經感覺到,自己離開的倒計時,所以沒有再讓杜文博過來。
曹琋說:“我需要人手。”
“你需要我,只是因為你需要人手,而不是因為我是杜德海。”
曹琋:“……”他無法反駁,也不想反駁。因為這對話已經怪異得好像再談分手了。
杜德海說:“劉玉年有意邀請我去康姆昂集團元寶星系當顧問,剛好文博也申請了那裏的一家公司,工作還不錯。我想……”
“祝一切順利。”曹琋拍拍他的肩膀。
杜德海微笑着點點頭,卻在對方轉身的一剎那,流露出一絲失望。
五十幾歲的人生,已經遇到過太多的抉擇,少有像現在這樣舉棋不定。說不出是希望他多挽留自己幾次,還是松了口氣。他很清楚,康姆昂星系的顧問說來好聽,其實,只是想利用他的人脈,利利黨是他在政壇也是事業上的最後一個階梯,一旦邁下去,人生就提前進入了退休狀态。
曹琋回到客廳,衆人已經有了決定。
曹啓智、王震、郭探不用問,早在小會議室裏表過态,現在只是走個過場。左滟還抓着曹啓智問長問短,曹啓智雖然回答得很耐心,但是關鍵問題都含糊了過去。
讓曹琋意外的是,邱旭和湯悅然也毫不猶豫地簽了。
邱旭看着仿佛蒼老了十幾歲的杜德海,笑了笑道:“會長讓我過來得時候已經說明白了,我現在是想回也回不去,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杜德海本想說幾句場面話應付一下,卻被他充滿了篤定和朝氣的臉刺痛了一下,終究嘆息一聲,從椅背上撈過大衣,和衆人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王震吃驚道:“什麽情況?你沒說服他?”在他心裏,曹琋幾乎無所不能。
曹琋說:“想走的留不住,想留的走不了。”
原本還猶猶豫豫的左滟臉上頓時熱辣辣的,看了圈已經拿定主意的其他人,突覺自己格格不入。她幹笑着說:“我回去想想。”
曹琋說:“沒有那麽多時間了。”他說得平靜,卻帶着冷酷。
左滟咬着嘴唇,搭在通訊器上的手微微一頓,然後按下了删除鍵。
走了兩個人,客廳好像一下子空曠了不少。
曹琋說:“小會議室裏開會,我有任務要布置。”低頭看了眼剩下的早餐,“你們最好帶點幹糧,接下來的任務會很繁重。”
說任務繁重還是客氣的了,等邱旭和湯悅然聽完任務內容,整個人都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進門前,他們意識到自己将要面對的真相可能很艱難,可能很複雜,可能很難以想象,但沒想到艱難複雜到這麽難以想象!
曹琋說:“啓智聯系華敏,讓她向安全局發一份對緝捕程岫合法性的訊問信。”
曹啓智吃驚道:“訊問信?她肯嗎?”
一般檢察官有資格發出三種信:詢問、訊問和責問。訊問介于兩者之間,常常是懷疑對方有非法行為的時候才發出的信件。
曹琋說:“你告訴她,我只會麻煩這一次,但這是她的誠意。”轉頭看向認真記筆記的人,“悅然。”
“在。”湯悅然上本身有些緊張地微微前傾。
“嫦娥星不久前發生戰鬥,被政府壓下來了。你找人拍攝現場,将它公布到網絡,從安全和新聞自由等方面高調質疑當地政府。郭探想辦法追查華英璋那幾天的行蹤,一定要和嫦娥星扯上關系。”言下之意,是可以不擇手段。
湯悅然還想說什麽,曹琋已經轉向邱旭:“保障資金。”
邱旭問:“我現在可以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嗎?”
曹琋說:“程岫卷入了一場陰謀,我們要對抗的可能是整個國政議會,甚至包括總統……但我已經取得了軍方的支持。這次輸了,粉身碎骨,贏了,我們可以借着軍方的力量,一躍成為大政黨。這是我們最大的危機,也是最好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