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喂兔子
胡嬌嬌小臉煞白,搓着兩只小手不知所措。
劉一舟見了這副神态,樂得哈哈大笑,“怎麽着?昨天是誰跟我再三保證,說自己能吃得了苦,什麽累活兒都能幹?這才第一天就打退堂鼓了?”
胡嬌嬌心裏叫苦不疊,是什麽累活都能接受,可也沒想過去跟着閹豬啊!腌豬肉她倒是能做。
劉一舟憨憨笑笑,将草帽帶好,背起藥箱,“胡家大閨女,天下沒有一樣活兒是簡單的,也沒有白吃的飯。”
“知道了劉大伯,我幹!”胡嬌嬌一咬牙答應了下來,捋起袖子,一副豁出去的架勢。劉一舟看了直想笑。
“準備好了,那就走吧!”
“師父,我來幫您提藥箱。”說着,胡嬌嬌便走過去要接劉一舟的箱子。劉一舟納罕,“呦呵,小丫頭還挺懂規矩。”這年月,老師也好,老師父也罷,都被罵作“臭老九”了,誰還肯恭恭敬敬地對人喊一聲“師父”?劉一舟反倒對胡嬌嬌真刮目相看了。
“我說了,不要叫我師父,現在可不興這個。你也不用給我提藥箱了,我的這個藥箱太大,你扛不動,等過兩天我給你做一個小的。”
“好嘞!”胡嬌嬌眉眼間盡是認真,精神頭十足,一掃剛剛嬌怯的小姑娘樣。劉一舟莫名湧上幾分欣慰。
二人朝生産隊走去。
生産隊有專人負責養豬,豬也分為種豬和養膘等着用來殺了吃的豬。讓老劉來閹的就是養膘的豬。豬到了發、情期,天天想着配|種,不肯吃食,自然也就貼不了秋膘。那等到入冬、過年還怎麽宰殺?
一看到老劉,各人就像看到了親人,忙招呼上了,“老劉你可算來了,這豬今天早上更發狂了,養豬的小毛怎麽哄、又打也不管用。咦?”有人注意到了跟在老劉身後的胡嬌嬌。
胡嬌嬌在任家莊大小算是個“名人”,那一張漂亮的臉蛋,就算抹上鍋底灰,走到哪兒也紮眼。
“她怎麽也來了?”說話的是生産隊的小張,村子小,人也都沾親帶故,前天胡家的事,沒多會兒就在整個任家莊傳開了。所以這會子看到胡嬌嬌,打量她的目光也有些意味不明。
劉一舟回頭望望,輕描淡寫道:“你說小胡啊,往後跟着我做赤腳醫生了。”
“什麽?她也能做赤腳醫生?”小張瞠目結舌。
胡嬌嬌意料之中地遭受了質疑,旁邊聽到對話的人也都議論紛紛,對她指指點點。有的看向她和劉一舟的目光甚至帶了些許不懷好意的揣測。
劉一舟卻仿佛沒看見似的,鼻子裏哼哼,沖小張道:“她不行你行?”
小張漲紅了臉,撓撓頭,嗫嚅道:“我不行……您還是趕緊幫我們看看豬吧。”
劉一舟擺足了架子,這才帶着胡嬌嬌往豬圈去。
一過去,就聞到一股撲鼻的臭味。胡嬌嬌忍不住捂了捂鼻子。
劉一舟轉頭對她笑笑,“怎麽?嫌髒?”
胡嬌嬌立馬放下手,搖搖頭,“不嫌!”
劉一舟頓覺這個女娃娃确實很有意思,也值得他指點指點。他将背過來的大藥箱子放下,當着胡嬌嬌的面打開,裏面裝了不少刀、剪子什麽的。在小張的幫助下,制服住了豬,就開始忙活上了。
小張那暧昧不明的笑意讓胡嬌嬌感到一陣不自在。
“胡嬌嬌,你跟着劉一舟做赤腳醫生,不過來仔細觀察觀察,學學手藝?”
胡嬌嬌心裏來了火,反而不閃躲了,直接走到豬前面,俯下身蹲下,虛心地請教劉一舟,“我能做什麽?”
劉一舟扭頭笑道:“你給我在一旁遞剪子和刀就行。”
胡嬌嬌松了一口氣,畢竟真讓她上手血淋淋的場面還真應付不來。
閹豬的過程比她想象中要快得多。劉一舟即便是對着一頭豬,也是凝神屏氣,很認真的樣子,活像一個手術臺上的外科醫生。而此時的自己,就像旁邊的護士。
過了沒多久,就聽見豬嗷嗷慘叫,劉一舟松了一口氣,從地上起來,攤開兩只帶血的手,沖小張努努嘴,“洗手。”
“哦!”小張忙不疊地給劉一舟端水盆。
劉一舟對胡嬌嬌誇贊了一句,“行啊,膽子不小。一般的小姑娘見到這個場面,要麽吓哭了,要麽臊得臉通紅。”
胡嬌嬌微微笑笑,“獸醫也是醫科,醫科就是科學,村裏大會不是組織過學習麽?要講科學,不講封|建迷信。”
劉一舟目光閃爍,覺得白明時真是給自己挑來一個好苗子。
小張端來了水,劉一舟大模大樣地在水盆裏洗手,一旁的胡嬌嬌則認真仔細地将帶來的工具也放到水裏洗幹淨,然後一樣一樣擺回老劉背着的藥箱裏。
工具上也是有血的,而且還腌臜着。一個長相清麗俊俏極了的小姑娘,一板一眼地清洗工具上的血跡,再有條不紊地擺放回箱子,這畫面怎麽看怎麽詭異瘆人。小張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剛剛對胡嬌嬌心存的輕視,此時早就扔到腦後去了。
劉一舟背起箱子,這時孟大慶正好過來了。同小張一樣,見到胡嬌嬌的第一眼,他也流露出了詫異。“嬌嬌,怎麽就你一個人?你媽呢?”
“我不是人啊!”劉一舟嚷嚷道,“這丫頭是跟我來的,正好跟你說一聲。往後小胡就跟着我做幫手了,我教她看病醫人;以後我不在村裏,你們就找她。”
“哎哎,不是……你之前不是說要我幫忙在村裏給你挑個機靈勤快的後生嗎?”孟大慶大吃一驚,攔住了劉一舟。
劉一舟鼻子裏哼哼,“後生?就你上回推薦的你們家侄兒冬生?別提了,任二喜被狗咬了,傷口肉連着筋,我讓他看我怎麽處理傷口包紮,那小子扭頭就嘔了,還說看了頭暈。這在醫學上叫暈血。一大小夥子怕看這個,往後還怎麽跟學?你別看人小胡是小姑娘,血淋淋的場面可應付得來,不信你問小張,剛剛是不是小胡協助我?”
小張目睹了剛剛胡嬌嬌不慌不忙的樣子,連連點頭。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這小姑娘,比一般小姑娘心狠,睚眦必報,可不是村裏人看到的那麽嬌憨傻,光有一張臉。
孟大慶被劉一舟這麽一怼,也說不出話來了。眼睜睜看着劉一舟帶着胡嬌嬌出了生産隊養豬場。
回去的路上,胡嬌嬌步子前所未有的輕松。她跟上去,問劉一舟道:“劉大伯,別人都給生産隊幹活,記工分,您的工分是怎麽記的?”
“不好記。給生産隊幹的活兒,像今天這種,就記上工分;給村裏其他人家看看頭疼腦熱,抓個藥什麽的,能給點的就給點。一般不是啥大毛病的,給我幾顆菜、窩頭、米面、用的什麽都有。都是一個村子裏的窮人,能要人家啥?”
胡嬌嬌心裏默默想着,其實整個銅錢鄉能用得上的赤腳醫生沒幾個。劉一舟歲數最大,家裏又是祖傳學醫的,有的村裏人不是不富裕不給,而是仗着都是村裏人,能不給就不給。有的毛病去鎮上診所看大夫,光坐診和拿藥就得好幾毛,甚至好幾塊。給老劉幾顆白菜、窩頭才值多少錢?
說到底還是年代特殊,加上劉一舟為人厚道不計較。
正想着,小張呼喊的聲音由遠及近,從後面趕了過來。手裏提着一個小籃子,胡嬌嬌湊近一看,是一大塊豬肉!
“孟支書讓我給你的,今天要殺豬招待縣裏來的巡視組,這塊肉給你,還有糧,上個月的工分就當抵了啊!”說着,将籃子放到了胡嬌嬌手裏。
劉一舟卻跳腳了,“怎麽是粗糧?不是說好了細糧嗎?”
小張舔着笑臉,“有粗糧也不錯了,生産隊又不是你一人的,還得給大家分。粗糧細糧不都是糧嗎?”
“張大哥,那下次你生病了,我給你抓藥,甘草裏也摻點雜草、藥粉裏也加點石灰粉,反正也都一樣嘛,還便宜!”胡嬌嬌笑盈盈地道。
小張看着這小臉,不由打了個寒顫,趕忙換了笑臉對劉一舟道:“那肉您先拿回去,粗糧我先拿走了,明天你來拿細糧。”
劉一舟這才應了。
掂量着筐裏的肉,劉一舟心滿意足,哼起了小曲。其實肉也不多,但夠吃上頓好的了。
“劉大伯,回去我給你做小炒肉還是焖肉?”
劉一舟眯着眼,“你說你啊,你爸會掌勺做飯,你也會做飯。怎麽又願意跟着我學看病醫人了呢?”
“吃飯和吃藥都一樣,都是吃進去的學問。藥吃錯了,也有三分毒;飯吃對了,也能調養身體。其實飯裏也能煮藥啊!”胡嬌嬌如是說。
“飯裏煮藥?”劉一舟倒是對她這個說法頭一次聽到,感到很新鮮,“你說的是藥膳吧!我聽我爺爺說過,過去大戶人家會這麽做。嘿嘿我們嘛,能有口吃的就不錯了,哪裏奢求藥膳?現在都沒有大戶喽,大戶都跟我們一樣窮。”
胡嬌嬌心想,過不了兩年,大戶就會重新出現在時代洪流中。
兩個人一個挎着籃子,一個背着箱子,穿過村子,往回走着。照例引來了不少人指點。胡嬌嬌全都當做沒看見,大大方方地一邊走一邊跟劉一舟讨教知識。
到了劉一舟家院子,胡嬌嬌放下小挎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對劉一舟道:“劉大伯,我還有件事要做一下,馬上回來!”
劉一舟正彎着腰看那肉,不明所以,沖胡嬌嬌背影喊道:“早點回來幫我做肉啊!”
“哎!”
胡嬌嬌一溜小跑,跑向知青點。早上離開前,她還特地去看了,白明時果然替她收留了那只瘸腿兔子,也不知從哪兒找到一個籠子。田曉萍她們也很歡喜,在鄉下日子苦又單調,這些知識青年思想上多少都帶有一點浪漫主義情懷。有個毛茸茸的小東西,各人愛不釋手哪裏還有人提起要吃它?
她心裏盤算着,等她們養得有感情了,也就不舍得殺了吃了。
知青們似乎還沒有下工。知青點沒什麽人,胡嬌嬌從屋後薅了幾把草,直奔兔子籠,卻見兔子籠裏空蕩蕩的,壓根就沒有什麽兔子的影子。大樹底下,白明時又在曬藥,人則躺在那塊青石板上,仰面朝天。
胡嬌嬌急了,忙問他道:“明時哥,你有看見那只兔子麽?”
白明時沒有立即回答,只悠悠擡了擡右手,輕輕拍了兩下自己的肚子。
胡嬌嬌差點哭出來了,“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