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新人已如玉,萍家複從趙,大道有圓方。玉樓宴罷醉和春,趙瑟初停梧桐柱,方倚庭花暈臉紅。
這算得上一首藏頭詩,又或者是說藏尾詩。
夏蘼她爹家姓玉,之前來投誠的吏部尚書趙媛,方姓……她半眯着想起朝中由侍郎提拔成尚書的工部管事方敏。是不是,到時候試探試探就知道了。
多方查證,她已得知前定國公府,也就是她爹家,在鳳後死後,手持先帝賜予的丹青鐵卷告老還鄉。而這二十年間,往昔的國公,伯侯爺們,被女帝各種調查,抄家處理的差不多了,榮安侯應該是最後一個了。
宋國公呢?只怕手也不幹淨,否則宋貴君不會時至今日還只是貴君。
趙嬷嬷在旁伺候着,瞧見主子似乎想的出神,其中緣由少數也能猜到,多半朝中還有人,可是……為何這般愁眉不展?
“主子,可用點涼茶?”白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夏蘼驟然回過神來,差點把這件事給忘記了。只見趙嬷嬷已經走過去,夏蘼卻道:“不必了,本王在想事,無重要人或事,就不要來打擾了。”
趙嬷嬷手停在半空中,燦燦地縮了回來。
稱呼不一樣了。她不知道她們二人發生了什麽事,只得聽從主子的命令,默默地站到了旁邊。
屋外的白茗,端着涼茶的手抖了下,言語間的疏離她并不是聽不出來,為何?分明離府去狩獵場時,還是那般對她笑着說回來再說,明明眼裏是光的。為何回到府,卻是這般冷漠,這些日子來,兩人別說是說話了,連見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還是,因為榮安侯女之事?
白茗垂下眼睑,端着茶轉身離開了。三步臺階,她緩緩地走下去,終究不能言君心似吾心,是她要求太多,不知分寸。
她看着高牆紅瓦,突然懷念起宮裏來了,若是沒有出宮,是不是她們還會一直互相扶持的走下去?伸手摸了摸懷中的帕子。白茗露出一抹苦笑。
關于給質女們住的宅子,自是不必像當初修建王府般勞心勞累,尋了上京城內稍勢好些的兩三進的宅子就可以了。待國慶日一過,女帝便将宮內的幾個質女都打發出去了,倒不是說不擔心,而是在要做個名頭給人看。
至于出宮以後嘛,呵呵,還有禁軍,金吾衛私下看着,出不了什麽事,況且十來年長居他國,就算原本得自家皇帝喜歡的也變得多疑了,久居宮中什麽都在眼皮子底下,女帝對此還是很有把握。
莫雅領旨出宮,府邸就在怡親王府隔壁一條街,還算便利,當然和王府這種差不多占居大半條街,門前無雜人是沒得比。不過,好歹還算清淨,再遠些也有集市,生活也算是便利。開府之日,也就送出去兩個帖子。
淳親王,怡親王。
質女們在宮內生活,如今出宮,除了皇帝那點賞賜還真沒別的什麽了,所認識之人,如今還開府在外的也就兩位親王了。
夏蘼接到帖子的時候,還同趙嬷嬷打趣兒,今兒都不用吃飯了,光是去赴宴就能吃個飽,誰也不會沒長眼選在同一個時間請人,所以,出宮的那三位質女,西岐鄭妮,北齊祁豔,南梁莫雅,三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均是錯開了時間。
因着女帝賜府,挑了日子,所以,她們自然不能請人的日子往後延,故而頭個鄭妮的時間在巳時起,也就是九點開始,差不多到中午,待未時也就是下午一點差不多的時候,兩人換道去了祁豔府中,至下午酉時再去莫雅府中。
果然,一天吃了個飽。
到莫雅府中時,兩人均是有些微醉了,同莫雅也不過是走走場子的事情。
白茗扶着步子飄忽的夏蘼,小聲地提點道:“主子小心腳下。”夏蘼不是很高興的睨了她一眼,蹙眉,“本王沒醉呢,要你多什麽嘴?”
不光是白茗愣了下,連淳親王夏蕪都朝她看過來,“妹妹還說沒醉,往日你可是很顧着你這陪讀呢,主仆情深,我等羨慕不已。”
夏蘼一把手推開白茗,撈了撈衣袖,冷笑,“姐姐都說是主仆了,可是偏生有的人總是喜歡越俎代庖,主子喜歡多喝就多喝些,管的那般寬做什麽?難不成,日後本王成親,還得有勞不成?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這番話說的不是很好聽,連夏蕪都在心裏盤算着是不是白茗管太多事惹得老二不喜?聽話的确是這番意思。想起兩人一直的相處方式,似乎确實有越位之嫌。當下看白茗的眼色卻是重了兩分,說不定能利用呢?
白茗卻是臉頰漲的通紅,站在那兒有些手腳發涼,心中甚是懊惱。
“兩位王爺還請上座,今兒是高興的日子何必在意那麽多呢?”莫雅出來打圓場,瞧了眼白茗,見她很是尴尬的站在那兒,心中不喜夏蘼這等當場羞人之舉。請人上座後,她路過白茗跟前,低聲說:“白姑娘莫介意,王爺想是酒後胡言了。”
白茗苦笑,酒後未必不是真話。“謝過莫姑娘。”雖說質女是他國公主,然而在大滄,公主也只有女帝的孩子才能這般稱呼,故還是以姓稱之居多。
酒過三巡,夏蘼稱不勝酒力先去吐會兒,留老大在席,誰想剛走出大廳,還沒跨出去呢,夏蘼将白茗踹到在地,當場甩了她一巴掌,“連主子如何做事你都要幹預了嗎?”
這巴掌打的白茗措手不及,甚至是連酒席上的夏蕪,和莫雅俱是未曾想到。
“王爺,這是……”莫雅同淳親王告了罪先一步跑過來,見白茗跪在地上,臉頰上印着紅色手印。慢一步的夏蕪也瞧見了,嘴角揚了揚,這倒是一出好戲。
夏蘼抖了抖衣袖,面色冷淡地轉頭同莫雅說道:“無事,本王不過是随手教訓下底下的奴婢罷了。”
那聲奴婢讓白茗的身子顫了顫,莫雅也有些看不透,上書房內她同白茗的感情,可不是能用主仆來形容的?怎麽,一出宮就不一樣了嗎?莫雅搖搖頭,“還請王爺賞個面子,這事……不如算了?”
“哦?”夏蘼尾音上揚,笑眯眯地看着莫雅,那眼神只讓人覺得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偏偏是你不能拒絕的。莫雅差點後退了一步,想起這兒是她的府邸,才稍微震住神沒落荒而逃。
“本王瞧着你倒是關心這陪讀關心的緊,”夏蘼輕描淡寫的說道,就像是再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般,好比你今天特別喜歡吃這道魚之類的。聽的莫雅頭皮發麻,總不能承認說我就是關心她,我還想跟你搶人呢?
“王爺過獎了,我并無……”話還未說完,被夏蘼打斷了,她一拂袖道:“無妨,反正不過是個奴婢,雖說是母皇挑選的陪讀,心卻太大倒不如早早的打發了好,你欣賞那便送與你了。”
白茗一驚,猛然的擡頭看向夏蘼,“主子,奴婢知錯了,請主子別趕奴婢走。”
同樣的,她的稱呼也變了。
她害怕,害怕夏蘼真的将她送走。
莫雅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這,王爺……不奪人所愛,白茗乃王爺身邊的紅人,我還是……”
“哼,想留在本王身邊的人,多的是,心野了自然留不得。”夏蘼冷淡地盯着莫雅,“莫不是,如今你開府了,瞧不上?”
莫雅連忙擺手,還未開口澄清,卻聽見白茗一聲巨響的磕在地上,大廳內地板上鋪的俱是大理石,堅硬無比,這等聲響的磕頭,可想而知是何等的慘烈。
白茗嗑着頭,念道:“請主子開恩。”
一連幾個,聽的人心發悸,白茗擡起頭時,那殷紅的血順着她的額頭緩緩地流下,滴在地上,滴答滴答作響。她卻依舊渾然不知,還在朝夏蘼磕頭。她千不該萬不該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她願意收起一切的喜歡,只求留在主子身邊。
“主子……”白茗開口求道。随着她的磕頭,額間一片血紅,漸漸地染紅了她的半張臉,眼前一片模糊,她卻只是不停地求道。
連夏蕪都看不下去了,拉了拉夏蘼的衣袖,“老二,這般是不是太重了些?她好歹也是母皇選的人,這樣……”
“無事,明兒本王親自同母皇去說。”夏蘼冷眼掃過白茗,“還望爾于莫府,好自為之。”
白茗失神的看着她,當真不能留嗎?
莫府的下人個個屏氣垂頭盯着地板,恨不得沒聽見這件事。
王爺打發了身邊的人,雖說是小事,可是這般陣仗,鐵定是厭惡地上那人,可說是恨透了吧?直接殺了不就是了,卻還留着一命,想來當年也是心腹。
哎,天家的人,哪個是好伺候的?
然而,他們也好不到哪裏去,跟的是質女,誰知道明天是不是得罪皇上,被問罪了呢?人生不易啊。
莫雅為難的看着夏蘼,又是心疼的看向白茗。
“本王不勝酒力,先告辭了。”夏蘼将人送走,這般自己也要走了,白茗還想跟上去,被夏蘼一個眼刀子盯在原地,她冷笑道:“呵,這就是本王教出來的人嗎?連個規矩都不懂,以後別說你是怡親王府出來的,省的給本王丢臉。”
這是,連她存在過的痕跡也一并抹去嗎?白茗不可置信的看向夏蘼,那個人的身影漸漸地從她身邊走過,一步,一步,路過她。而她卻再也沒有資格,去扶着那人,去站在那人身邊,甚至連以前的回憶,都不許有。
這是,何等的殘忍?
為什麽?
她只是,喜歡她而已。
可以不接受,但請不要推開她!
白茗朝夏蘼的背影爬了幾步,模糊的視線裏,見那人緩緩地由別人扶着上了馬車。簾子放下,她再也見不到那人了。
“主子!”白茗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
車夫一甩馬鞭,馬車揚長而去。
夏蕪見此,親自扶起白茗,連連搖頭,“哎,老二這回做的太絕了,你莫往心裏去,待她氣消了,本王去說道說道。”不管成,還是不成,人情都是欠下了。夏蕪想到此,故作惋惜狀。
而此時的白茗,腦子一片空白,以為自己喜歡主子這件事被主子知道,才會被主子嫌棄心野了,留不得。
莫雅留下了白茗,将其安置在客房,親自打了将她額頭的血擦去,這時請來的大夫也到了,見滿盆的血,眉頭緊鎖,莫雅趕緊将事實告知,還請大夫看看。
“哦,老二真是這般說的?”女帝聽着阿星的禀告,挑眉問道。
阿星點點頭,她将所見所聞據實上報。
女帝摩挲着一人高的珊瑚樹,一手負于身後,“即是如此,那你便停手吧。”
阿星應下。
對于老二的表現,女帝也只是一聲嘆氣,旁人的提點有限,還好她悟道了,卻不是什麽好事,以後的路,還是需要她自己走。女帝掩着嘴角咳嗽兩聲,心口有些痛,她苦笑着搖頭,“年紀大了,不得不服老,哎。”
不是她年紀大了,而是當年的那些人,她收拾的差不多了,支持她的那根繩子差不多要斷了,榮安侯一事後,尤其明顯,她倍感精神力不夠了,對這個世界的留念也差不多蕩然無存了。
那麽最後,還是做點好事吧。
馬車裏,夏蘼閉目坐着,一直到王府馬車停下,她都未從車裏出來,車夫猶豫了會兒,才隔着簾子喊了幾聲,任然不見王爺出來,吓得她趕緊掀起簾子看看王爺是否安好,誰知王爺半倚着車壁,像是睡着了。
車夫這才松了一口氣,若是王爺有點不好,她是這輩子都別想好了。
早在馬車到的時候,門房便通知趙嬷嬷了。這下趙嬷嬷都到了門口,卻見車夫傻站在那兒,“做什麽呢,還不扶王爺下車?白茗……”她一喊,不見白茗的人影,掀起簾子來,剛好碰見夏蘼睜開眼。
那雙眼神,冷到家。
連打小伺候的趙嬷嬷都身子一顫,“主子……”她見夏蘼出來,自然的伸手去扶,卻不見白茗的影兒,剛想開口問,下了馬車的夏蘼望了一眼怡親王府的牌子,冷冷道:“今兒白茗越位,主仆不分,本王将她送人了,傳令下去,府中不得再說起白茗二字,關于她的事,本王一個字也不想聽見。”
說罷,夏蘼也不要趙嬷嬷扶,自己徑直走了進去,那背影單薄而蕭條。
還沒鬧明白怎麽回事的趙嬷嬷,見她遠去的背影,卻想起那年在宮中的除夕夜,她也是這般一個人走在大雪天裏。
何等寂寞,又是何等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