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宣武二十二年十一月底,北齊遣使者來禀,君主大限将至望公主祁豔回去主持大局。女帝自是無理由不放人,天災連連,若是北方也亂,那真是雪上加霜。
下朝後,夏蘼照舊來請安,女帝難得沒讓她回去,養心殿的書桌上還放着地圖,夏蘼瞄了一眼便垂下頭當做沒看見。喝着養心殿裏的暖茶,整個人從胃暖到腳,加之充裕的碳火,可舒服了。
唔,順帶還吃了幾塊糕點,樣式精致,大小正好一口一個,吃的很滿足。
女帝瞥了眼她,笑着說:“你倒是胃口好的很。”
夏蘼點了點頭,“上有母皇,下有文武百官,我大滄繁榮富強,兒臣自是心寬胃口好。”這番說辭倒是逗笑了女帝,女帝虛點了夏蘼兩下,連連搖頭,同輕舞說:“你聽聽,這孩子越來越會說話了。”
輕舞附和着笑,也沒說什麽。
留飯後,夏蘼扶着女帝在屋子裏走路消食,閑聊之間,女帝忽然說起北方的問題,轉頭看向夏蘼:“老二,有何見解啊?”
夏蘼想了想,卻不着急說,“兒臣愚昧。”
女帝坐在榻上,示意她坐邊上,“無妨,就當母女倆說說家常,不必介意。”
話,不是不說,而是看你怎麽說,說前還得讨個赦免,萬一你哪句話說得不好聽了,得罪人了,是吧,總得有皇帝給你罩着。所以,得女帝此話,夏蘼才算是起頭說來。
大滄的位置大約是在東邊,然東面接海洋,在後世有海灣是造物主的恩賜,然而如今卻不是,航海技術不發達,人們對着海洋有天然的畏懼,甚至還有活人祭祀為求風調雨順之意,雖然朝廷明文禁止不許活人祭祀,民間依舊此風不止,暫且不提。
而另外三面多數又是同別的國家相鄰,小國忽略不計,單說大些的,北有齊,南有梁,西有岐,雖說百年來國力均不如大滄,所以不得不而送質女,可是卻不能否認她們的野心還是放在那兒的。
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咬上一口,大滄不掉塊肉也難。
別的暫且不提,但是北齊,老皇帝要咽氣了,讓唯一的女兒祁豔回去,這誰都沒理由阻止,關鍵是她一回去,其他國家是不是也得來問候下她們送來的質女?大滄是不是也該顯示顯示皇恩浩蕩呢?
這人,是要放,怎麽放才是最穩妥的,這才是關鍵所在。
夏蘼只道:“聽聞北齊帝有個妹妹,是個閑散王爺,不過同當今聖上乃一父同胞。”
女帝點點頭,“是有這麽一回事,何說?”
“兒臣前些日子,尋思北方洪澇之事,看過地圖,”夏蘼緩緩地說道,“若是沒記錯,北齊鄰近大滄有一州名淮陽。往來商戶無不過此地,想來同那位王爺吃喝玩樂甚為投緣。”
女帝聽了好一會兒,半眯着眼,神色認真,片刻後,說:“你是說……”
說什麽不重要啊,她又沒提什麽辦法,只是說個事實嘛,至于怎麽辦,那是皇帝的事情,跟她沒關系。
夏蘼淡淡一笑,“母皇這兒的茶甚是香醇。”
“輕舞,拿些進貢的茶葉給老二。”女帝很是開心的說道,待夏蘼謝恩後拿着茶葉慢悠悠地走出去,她嘆了一口氣,卻有些欣慰,笑了笑,“老二這個人,平時看着不顯山不顯水的,沒想到卻是一肚子的壞水。”
這些話,能進得輕舞耳,卻不能出得她口,所以輕舞只是默默地聆聽,識眼色的添茶。
宣武二十二年十二月一日,女帝召見北齊使者,宣布旨意。一連串無關緊要的廢話,然後才是說道兩國本是友好往來,今兒你要把孩子要回去,可以啊,不過好歹在我這兒養了這麽多年,還是有些舍不得。要不這樣吧,我瞧着你們王爺挺有祁豔那孩子的性子,當然也不會讓王爺老遠來大滄了。
就讓王爺在淮陽州待着吧,離我這兒近,方便探望,大家還是要多交流感情的嘛。
北齊使者聽完旨意,都傻眼了,這是……要分·裂嗎?王爺得女帝旨意守在淮陽,相當于是在封地上了,這……她這邊急的團團轉,可是又無可奈何,總不能不答應吧?要是不答應,那公主是不是就回不去了呢?
使者一咬牙,接了旨,還說她無權處理,全部要看公主大人的意思。好麽,先把公主要回來再說,臨走前老皇帝也是再三囑咐,一定要把女兒接回來,她沒完成的事情,還得靠女兒來完成了。
祁豔二話沒說接下聖旨,當即同使者說明按旨意來辦。
三日後,同女帝告別,回北齊,随行護衛隊由夏蕪率領,親自送至大滄北境。
祁豔臨行前去了淳親王府看望弟弟祁洋,她嘆了一口氣,看着大肚子的弟弟,頓時有些明白了上京城內風起的根源了。
“姐姐,你是要回國了是麽?”祁洋見到姐姐,忍不住掉淚直掉,自打他有了身孕以後,就一直被限制在這個屋子裏,甚至連開個窗都不允許,王爺派了很多人守着,美其名曰護他,可是他又不是傻子,嫁給王爺四年,王爺幾乎不進他屋,卻在某一天突然夜夜都來。
後來,他才聽說,是宮裏三公主的侍郎懷了。
呵,他也不過是個棋子。
等他懷了,王爺幾乎就是囚·禁一般,一點消息都不往外透,只是對外宣稱他病了,無法見人。
“姐姐,我也想回去。”祁洋思及這四年來的日子,忍不住撲到祁洋懷裏,吓得祁豔趕緊扶好他,輕輕地替他擦去眼淚,瞧了瞧屋外的人,也不知道聽見沒。
她雙手掰過他的肩膀,迫使他看着自己,“你要記住,你是大滄淳親王的王妃,你已經是她的人,你無法再回到北齊。”望着愣住的弟弟,她終究是心軟了,“但是,姐姐跟你保證,姐姐會護你的。”
只要北齊不倒,她就是他的後盾,無論淳親王要做什麽,都會顧忌三分。祁豔又附在他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摸摸他的頭,“你不是一個人了,你要學會堅強。”
祁洋低頭看了看肚子,有些無奈的笑了,眼神蒼白而無助。
然,送行一事,又陡生事端,兵部選出的人多是老弱殘兵,而兵器更甚至生鏽,破敗不能用。夏蕪當即黑了連,策馬去了兵部尚書楊豔喻府上,也就是她的舅家,詢問此事。誰知,消息走漏的很快,第二天文官就開始彈劾楊豔喻。
“護衛軍送行,皆是敗品,不僅丢國人臉,更甚至将上京城的安危置于何地?”
“兵部不廉,邊境不保,大滄岌岌可危。”
一個比一個狠的抨擊。
夏蘼手持笏,靜靜地站在一邊聽她們吵,果然古今都別惹書生,雖然動手不行,但是打打嘴皮子仗,那可是老厲害的了。
罵人都不帶個髒字的,還不是那種現代圍繞你祖宗十八代開始問候的招式。
水越攪越混,女帝都看不下去了,着大理寺先将楊豔喻清查,查清再辦,後命兩侍郎主持兵部事宜,尤其是兵器,士兵的問題。這才算是先解決了問題。
女帝看着朝下一群人,冷笑,“眼下先把将護送隊伍的問題解決了,你們就別以為你們都幹淨了,誰手上沒點油水?朕再慢慢來跟你們算。”散朝後,女帝卻遲遲未走,待衆人走後,輕舞柔聲詢問:“皇上?”
誰知女帝抓住椅背,突然大吐一口血,這可把衆人吓壞了。輕舞一邊召集禦醫,一邊擦着女帝嘴角的血,給她順氣。
女帝連連咳嗽好久,才緩過氣來,這也是她為什麽不在朝堂上發火的緣由。她搖搖頭,“倒杯溫水來。”
“此事,莫要聲張。”女帝休息了許久,才轉去養心殿。
十二月上旬,夏蕪奉命送北齊質女祁豔至大滄邊境。
而那股傳言宮中有不詳的謠言,連着後續說是宮外有人不滿而肆意傳播的事,都消停了。
進入十二月中旬的時候,終于下了一場雪。一夜間雪勢洶洶,夏蘼輾轉難眠,轉頭看向窗外被映着發白,隐約間還能聽見雪花簌簌壓着樹枝的聲音,夏蘼平躺着,對着天花板看了看,突然念叨:“已訝衾枕冷,複見窗戶明。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古人的詩句,真是特麽的棒。”夏蘼閉上眼,縮進被窩裏,将自己裹成一個粽子似地禦寒,雖說屋子裏燒了碳火,卻還是覺得冷。每年到冬天的時候,她就懷念空調,暖暖的空調啊。
莫府,莫雅特意給白茗屋裏加了兩個炭盆,“你要是覺得冷,明兒,你再同我說。”莫雅說道,又給她抱來兩床被子,要不是白茗說不必那麽多,估計莫雅還得再抱些過來。
白茗道過謝,望了眼屋外的白花花的雪,念着:“已訝衾枕冷,複見窗戶明。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沒想到,你文才也挺好的。”
白茗苦笑的搖搖頭,“別人念給我聽的。”
莫雅便知道那人是誰了,轉而說了別的事,“祁豔回去了,真是羨慕呢。”
“那你呢?”
莫雅搖搖頭,“我就不知道了,也許……老死在這裏也說不定了。”她坐在白茗身邊,肩膀同她撞了撞,開玩笑似地說:“那你可得陪着我哦,萬一我死在這裏,好歹你也給我收個屍什麽的。”
同是天涯淪落人,誰又能比誰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