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元宵節之夜,家家戶戶喜慶非凡,然而怡親王府卻是大門緊閉,自打王爺進宮赴宴,到遇刺留宮養傷,整個府邸上下,除了買菜的人,基本上不會有人進出。趙嬷嬷把人看的很緊,就是怕萬一有人趁主子不在添把火。
偏生想什麽來什麽,也就過了半個月的安生日子,元宵夜,有人大拍房門,求王爺救人。門房找到趙嬷嬷的時候,說外面的人跟死了娘似地哀求着,求王爺救命,這大過節的也不好趕人又是這等事,就趕緊來禀告了。
趙嬷嬷急急忙忙的跟着人到門房看看,誰知那人還跪在外面呢,“我們家王爺不在府裏,你這是……”
來人見趙嬷嬷出來,看樣子是個能做主的,膝行了兩三步,抱着趙嬷嬷的腿,“求王爺救命,兩條人命啊。”
趙嬷嬷猶豫了半響,主要是求人者架勢太大,額頭都磕破了,實在無可奈何,“我們家王爺真不在。”
“那……那什麽時候回來?王爺臨行前特意囑咐,若是出事了,就來怡親王府求救,這……這可怎麽是好?”她慌亂的不知該怎麽辦了。
王爺?上京城內,雖然王爺多,除了夏蘼這輩的,自然還有老一輩的,但是能求到夏蘼這邊的,不由得先想到淳親王夏蕪。趙嬷嬷對那邊不太懂,可是今天人家求上門,他日若無事還好,若是有事……這筆賬會不會算在自家王爺頭上?
趙嬷嬷問清楚了情況,一聽竟然是懷孕的淳親王妃出了意外,正躺着等救命。“你們……你們難不成沒請婆子來嗎?大夫這些趕緊去請啊,瑤寧,你去拿王爺的牌子瞧瞧還能不能進宮遞個話什麽的。若是不行,最遲明早,一定要告訴王爺。”
“請了,都請了,可是這孩子卡住了……”她也急啊,王爺走前還說了,若是出了事,她們也跟着沒腦袋,這種事她每天恨不得扒在菩薩跟前求着別發生呢。
趙嬷嬷帶着瑤三還有幾個仆人先去看看情況,一切吩咐妥當才出門。這事,真不好弄,只盼着王妃大吉,平安生下孩子。走在半路的時候,趙嬷嬷忽兒覺得不對勁了,淳親王出去不過是這兩個月的事情……
而按那人說辭,王妃有孕這是早知道的事情,為何沒有禀告皇上?如今,大家知道的就只有三公主那邊有消息了……
趙嬷嬷不由得多想了些,讓手下的人都精神點,互相使個眼色,各自點點頭。
宣武二十三年的元宵夜,注定不太平。
半夜回去的夏蘼,被女帝堵了個正着,忐忑的走進養心殿,見女帝睡在躺椅上,就蓋着個毯子,旁邊生了好幾個火爐。輕舞見夏蘼進來了,對她做了個噓的動作,夏蘼意會的點點頭,走到邊上呆着。
這都大半夜了,還找她來幹嘛?自己倒是睡了,難不成就為了虐她不讓她睡?
應該,沒這麽變态吧?
夏蘼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着的時候,女帝眉頭緊皺,略微翻了個身,“幾更天了?”
“剛過了三更。”輕舞說道。
女帝捏了捏鼻梁,“老二來了嗎?”
“來了。”
女帝扭了扭頭,看見站在那兒的夏蘼,嗯了聲,又躺回去,過了會兒才起身,輕舞擰了毛巾遞上去,女帝随手擦了擦,“老二啊,你過來。”
夏蘼聽話的走過去。
女帝一邊将毛巾遞給旁邊的輕舞,一邊看向她,端着茶漱了漱,吐掉,問:“知道朕為何這麽晚還找你來嗎?”
“兒臣不知。”夏蘼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整個大殿裏,只剩下女帝,輕舞,還有夏蘼,以及暗處不知道的侍衛,靜的只剩下火爐裏燒火的碳,偶爾噼裏啪啦的爆一下。
女帝将茶放到一邊,像是個慈母一般,詢問她:“晚上可玩的開心?”
夏蘼摸不準她的心思,但是知道如實回答比較好,當真是應了那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夏蘼點點頭,“嗯,很開心。”一想到,晚上同白茗攤牌了,也算是進步了吧,以後怎麽樣怎麽再說,反正晚上的時候她是把什麽都抛在腦後,瘋了一把。
可是,她不後悔。
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這樣選擇,她喜歡白茗。
想到白茗,夏蘼有些擔心她會不會擔心自己?這一會兒笑又一會兒眉頭平靜的模樣,全都落在女帝眼裏了,雖然夏蘼已經控制的很好,可是有些時候,你想一個人的眼神,是掩飾不了的。
女帝看了她半響,恍惚間好像就看見了當年的那個自己,如今,她做的事情,又和當年的那些人有什麽區別。嘆了兩聲氣後,女帝終于開口了,“老二,該成親了。”
夏蘼僵在原地了。
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在女帝一次次提起來的時候,她就想過了,還有無端端遇見周炎好幾回的時候,她也有預感,可是……可是今晚,她才同白茗表白過,就……她不知道該怎麽來形容現在的心情。
“母皇……”夏蘼張了張嘴,輕舞在旁邊微微咳嗽了兩聲。夏蘼知道,那是提醒她的意思。
“兒臣……”
“朕知道。”女帝打斷了她的話,很認真的看向她,這麽多年來,頭一次這般認真,是看向她夏蘼,而非別人。女帝招招手,示意夏蘼過去,攬過夏蘼的肩讓她坐在搖椅邊上,“你的心情,朕都知道,可是……這不是理由。”
“這還不算理由?”夏蘼不可置信的問道。
女帝搖搖頭,“不算,你不夠強大,什麽理由都不算理由。”
對這話,夏蘼無從反駁。
沉默許久後,夏蘼倔強的吞回眼淚,擡頭看向她,“母皇,您曾在狩獵場做的事情,是為了當年不夠強大的你,複仇是嗎?如今,同樣的事情,您也希望在女兒身上重來一遍?”
女帝摸了摸她的腦袋,“老大心思太重,做出弑母之事,老三年少嚣張,如今雖斂了性子,卻也非仁者。江山不能交在她們這樣的人手裏。老二,若是有的選,朕也不希望是你。”她的手停在夏蘼的背上。
她曾無數次希望,這個長得像闌珊的孩子,能走一條她不能走的路,能過她曾經奢望卻無能為力的路。可是,命運很多時候,不會給你希望,也不會給你選擇。女帝嘆了口氣,除夕宴上,若是沒意外,她倒是準備拔掉宋家,扶正老大,眼下……
女帝猛咳嗽兩聲,夏蘼急忙轉身順她的背,自打去年夏天後,女帝的身體漸漸衰落,還未入冬就開始點火爐,冬季之後更是怕冷。加上今天的事情,夏蘼隐約想到一個念頭,生生的搖搖頭,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等等,老大弑母?“姐姐……姐姐她……”夏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女帝苦笑的看她一眼,指着邊上的折子,“你自己看。”
一目十行,夏蘼氣的發抖。老三侍郎懷孕後不久,老大的王妃有喜卻瞞着不報,非但如此,名義上去送祁豔回國,可是一路上卻拖慢行程,甚至都沒去邊境,現在就在北舟待命。北舟是距離上京城最近的周縣,也是上京城的外護城。
宋國公,兵部,夏蕪。在除夕宴選擇沒有夏蕪的時候動手,也就是弄了個不在場證明。只要成功,夏蕪直接從北舟趕回來,毫不費勁。
哪怕是在上京城內的夏蘼都未必會知道,那到時候行刺的罪名給誰最好?當然是一同在宴席上的夏蘼,夏蕪只要是打着清君側的名號,直接能将夏蘼就地□□。這些,簡直是行雲流水般□□無縫。
可是,敗就敗在宴會當天,夏蘼舍身救了女帝,而白茗救了夏蘼,時間一耽誤,禁衛軍,金吾衛等都到了,那場血戰,自然是女帝贏了。
看完折子,夏蘼驚出一身冷汗,手腳冰涼。女帝拉過她的手,揉了揉,命輕舞取了大衣來,給她圍上。女帝捂着嘴角咳嗽兩聲,“老二,祖宗把江山交到朕手裏,朕不能毀了它。”
所以,你就毀了我。夏蘼看向她,在心裏把她的話補完。可是江山社稷,跟她有什麽關系,憑什麽要她犧牲自己的幸福去換?從她穿過來,女帝就沒關心過她,她都是被放養大的,都是她自己努力掙紮活下來的。
憑什麽要連權利都沒享受過,就要她盡義務?
夏蘼越想越覺得不甘心,眼淚在眼眶裏打着轉,她死命的咬着下唇,連句違心的話都應不出來。女帝攬過她的頭靠在自己懷裏,幽幽地嘆了幾聲,“朕,當年也是這般苦,可是啊,老二……你姓夏,你留着夏氏的血,你就不能不擔起這責任來。”
“是朕,對不起你。”女帝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聲音小了些,“朕,恐怕沒多久的日子了。”
夏蘼心頭一駭,聽見她這般說,更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孩子,不是朕逼你,而是你不夠強大。”女帝抱着夏蘼,這一夜,她們母女說了很多話,仿佛是将這十七年的裏沒說夠的話都說完。
一直到天色朦胧,女帝精神頭不是很好,要說的都差不多說完了,這才讓夏蘼回去了。正月十七才上朝,所以這天還能休息。
眼裏冒着血絲的夏蘼,失魂落魄的走回西格殿,見到的卻是等了一夜的白茗,她同夏蘼淡淡地一笑。
仿佛,什麽都知道一樣。
夏蘼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