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東周那座山

待到這千軍萬馬離去,烽火臺上人去了大半,只剩平日把守之兵。夜色微涼,悄聲寂靜的山中,羲和終于從底下爬了出來。

她方才驚險躲避,只是皮草和頭發被軋了,驚慌之下更覺得心神不寧,眼底昏花脫了力氣又躲了進去。

好在現今沒人了。

坎坷爬上後,羲和抱住那塊石斧前行。往日揮動如常的石斧重如泰山,腳下本就沒有力氣。只能笨拙的拖着身子往前挪動,可惜睡了不知道多久,又餓得發慌。就算要努力的提起腿腳,卻發現多少有些不聽使喚。身子發硬的挪了數步,人就開始打擺子了。

沒力氣了。

可頂上那火把遠遠照着,羲和擡眼看了一下就更昏沉了。

想到剛才的場景,羲和卻不敢半點遲疑,繼續往後山跋涉而去。

一步,兩步,一眼看去似不遠的烽火臺下卻像是千山萬水一樣遙遠。

再一步,兩步……

山上小路蜿蜒,鴉雀無聲的寂靜安然。羲和走到了裏頭,這些熟悉的環境給予很大的安慰和方向,猜想到最近有只兇猛野獸住着。若是平時,她一把長弓,定把它一箭射穿,烤了進肚子裏。

可惜她現在已是泥菩薩過河,野獸吃飽不來就是阿彌陀佛了。

仰頭看了看天,這一片的山林并不茂盛,至少不會遮蔽天景。微微藍光從上面亮着,要天亮了。

羲和本能的笑,像以往一般經過山間景色,一路尋到了水源。

是一條活水。

從上而下的流着,不算淺,又正好是魚兒吃東西的時候。羲和看到了水面上的漣漪,當下将石斧丢到河邊,撿起小石頭,水上镖的一口咬破魚鱗,水面蕩起一朵血花。

見自己手藝仍舊,羲和高興的笑,“呵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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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像是拉破的二胡,嘴角斂起,羲和又丢了兩石頭。顧不得再看,徑自将自己紮進河裏。

河裏涼,頃刻間鑽入了骨頭裏。這仿佛是一劑催命針,又像是醒神湯,身子忍不住的顫抖,人反而精神了起來。借此張開嘴,喝了兩口水下去。

河面躺着兩條魚,一大一小。小的比巴掌大一些,大的有臂膀長。

這麽小。

魚兒離了水,魚鰓翕動,擺着魚尾想要離開人手。

羲和終于忍不住,張口咬住那鮮活的魚肚,血腥和魚鮮一同混進肚子裏。魚肉就像是靈丹妙藥,過了嘴就在爐子裏燒好了,美味得讓她停不下來,狼吞虎咽的抱住魚塞進嘴裏。

間或得魚鱗和魚髒突出,抓着亂發往後抛去,埋頭吃去。

身前很快就髒了,黑紅色的一片。

直到小魚吃幹淨,抱住大魚吞咽時,眼角看見對岸有一男子呆愣的看着自己。

男子長發豎起,用黑布包裹。着着一身灰色布衣裳,背着竹簍,似乎是藥夫的打扮。古時看到山上人是常事,奇怪的是對方竟然穿衣如此封建保守,将自己裹得嚴實密縫的。

羲和張嘴,“你,咳咳,你叫什麽名字?”

這在部落裏,不過平常的招呼聲,卻見男子臉色登時煞白。

“咳咳,問你話呢!咳咳。”

男子久久不語,羲和皺眉。她吃了東西,覺得人活了過來。可惜嗓子開口就痛,嘶啞難聽,略大聲就疼得不行。見男子不答話,她幹脆抱着半邊魚上前去,想着走近點不費勁。

不想男子像是羊癫瘋一樣,渾身打顫的嚎叫一聲,撒丫子的跑了。

他叫的什麽沒聽懂,可那副神情仿佛見了鬼的樣子卻看得清楚。羲和怔怔看他很快跑得不見蹤影,忽然覺得這幅情形好熟悉,隐約在哪裏見過?

在哪裏?

再來一口魚肉,嗯,真香。

腸胃裏□□打滾,被塞了一肚子的生肉後肯定會不舒服。羲和顧不得,反身回去喝完水再順路撈一條鮮活的魚挂在樹枝上。看着那條擺着的魚,感覺自己又有了庫存肉食的羲和的靠坐樹旁靜坐。

不多時,手腳發麻了。

頭上昏沉少許來,腹中絞痛來了。羲和走到後方方便,直到幹淨後她才覺得舒服來。

一松懈,就覺得自己身上滿是泥土,想着還覺得渾身發癢很是難受。羲和抓了抓,想到那個男人是往河下方跑的,大約就是當地人居住的部落。

又或許是村莊。

看着褪去泥土後白玉似的的腿和手,羲和既覺得髒,又詫異自己膚色之白。想她當初山上來河裏去的,雖然是部落裏很講究的人,但膚色這點卻是難以保養。

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羲和把石斧放在一處,帶着樹上挂的魚兒,擡腳就往山下跑。路過一處折斷的樹時,還撿了一根木枝來做防身。

解決了吃喝,腦子精神後,很多事情也就回過味來了。羲和腳步邁的有力,可惜是外強中幹,心裏也很不安。等到腳麻氣喘了,才終于看到山下部落的身影。

又或者該說是鄉村陋屋。

村子不大,沒到山腳就能将其俯瞰完全,不過是十數家的樣子。男人打獵種莊稼,女人持家帶孩子。差不多到晌午的時候,有些稚童無事,紮着堆玩耍。家家炊煙而起,間或兩家女人提着菜籃子從自家土裏匆匆趕回。

男人們呢?

羲和在旁邊趴了一會兒,剛伸手拿了一件藍色衣衫,就聽見一聲嚎叫。

是那個背竹簍采藥的男人!

他跑了回來,像是早就打了腹稿一樣,到了村子裏就嚎叫喊說。果真如她方才預料,她睡了很長時間,連他們說話都聽不懂了。

即便如此,羲和更要支着腦瓜子去看了。她聽不懂,好歹照着臉猜意思也好!

男人喊了沒幾聲,家家戶戶的老少都圍了過來,氣氛熱烈的很,還不時聽到幾聲吸涼氣的聲音。隐約間她聽到了句有點耳熟的字,可惜她不懂,但也明白自己處境。當機立斷,爬着人家的窗戶進去。

她聞到了香味。

生魚是餓極了,無奈之下的救命肉食,卻談不上美食。羲和想念記憶中不久前才吃過的烤肉,但身體卻告訴自己那是很久以前了。偏偏她忍到了山下聞到了香氣,實在是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昨天看到的兵家之多,想來這就算是太平之年也免不得有戰事。平常農民家最緊要吃穿,尤其是吃這一項,所以這夥房應該是裏間收拾的最好的。

果真按着猜想和氣味,羲和如願的看到火竈上焖的赤豆栗飯。大紅豆子小巧,黃色栗飯噴香,雖然不是肉食,但一眼看見就挪不動腿了。

她很多年沒吃過米了,即便這不是大米,但也足矣。

腹中呼叫連連,羲和把魚擺在這家竈臺上,抓住一旁的木勺就挖栗飯。滾燙的栗飯還沒進去就燙得人受不了,羲和張着嘴巴哈氣,怎麽都舍不得這份熱乎。寧願跳腳都想盡辦法把栗飯往嘴裏塞,還沒嚼,耳朵就紅了。

栗飯似乎只是剛熟,赤豆也只是半生的模樣,偏生這股醇香的味道讓她欲罷不能。連忙吹了幾下,又往嘴裏塞去。

一邊塞,一邊找個大碗。尋思着主人家回來前,她守着鍋再煮熟一點,再趁機離開。

雖然說魚只是換衣服的,赤豆栗飯實屬意外,大不了她回頭再送點野物來,當做交換也就不虧了。

羲和想得美滋滋的,吃的噴香的搖了搖頭,渾然沒有察覺有個孩子站在夥房門前揉眼睛,“阿娘,我餓了。”

“……”

羲和手裏只有木勺,她當即勺滿栗飯。等她動作行雲流水,看到身後孩子,“小家夥,我只是路過而已……”

聽不懂眼前生人的話,那孩子不過五六歲,他定眼看這人竟然赤着臂膀和肚子,混黑的臉上沾滿了栗飯,偏偏手腳确是白的。可不論黑白,都瘦骨嶙峋沒有肉的模樣,他又怕又驚,手指着人,自己卻往後退,小臉煞白的轉眼就紅了眼眶。

“鬼!”

羲和暗道不好,她聲音難聽,只怕說多錯多。無法,只能拔腿穿窗而過,原路返回。

身後當即傳來一聲哭啼。

乒乒乓乓的,很快就有了大人們的聲音。

羲和渾身又有了力氣,埋頭使勁兒的就往山上跑去。一面跑,一面愛惜的将木勺裏的栗飯放到嘴裏,等到石斧回到手心換個地方後才停了下來。

真是,累死老娘了。

羲和癱在一處,半響才起身在附近洗了個泥水澡。搓洗得滿身白皙,穿上換來的衣衫後把原來的抹胸短裙皮草洗幹淨。

山上沒有什麽安穩的地方,好在這後山風水不錯,葬了些有錢人家。野獸不講究這些,且墓旁總是陰冷還沒有屍體橫在面上,因而墓旁反而是安全之地。更別說有座墓已經被人挖過,後面顯然空了一處,正好可以歇下。

山下一時不能去,羲和盡量避開上山的村民,想過幾天把自己這身骨頭養出肉來,再去獵個兇獸下去換東西,這樣就不吓人了吧?

羲和如是想着,平順過了幾日後聽到敲鑼打鼓的聲音,還以為是誰家又死了人。等她從墓坑裏爬出來,就看見一村子老小站在不遠處。看見她後,半都苦着臉或者哭出聲來将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推了出來。

小丫頭瑟瑟發抖,想到身後的父老鄉親,軟着腿跪下。

這一跪,一村子老小互相拉拔着跑了,鑼鼓也被撞得刺耳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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