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走過春秋(十五)

拆了戰車束縛,三人騎馬而歸。

路上時羲和才發現,紅馬的屁股上被紮了一箭,鮮血淋漓的。她雖然長矛如盾,但是也不能保準每一寸的安危。好在紅馬靈性,很聽話的跑。

羲和撫着鬃毛,她貼其耳朵安慰一句,“吉量,回去給你吃好的草。”

當年的吉量早已沒了命,她形單影只的也算給自己找個伴。

吉量長嘯一聲,拖着不靈活的後腿追上兩人。待他們匆忙狼狽的回去,就見到恭候多時的趙夫人。

趙夫人領着人站在門前,她梳着三環髻,一身素色寬衣烏鴉濃發與羲和笑,“風先生一路辛苦,還請路上同車而行。”

陳仲文前不久才握着她手死不瞑目,如今照面就是寡婦淺笑,羲和酸得厲害。

“夫人要我同車?”

“出游路上人多才熱鬧,周妘帶風先生去換衣裳。”趙夫人喚道。

她拖着死屍回來,趙夫人還相信她?

羲和扯着嘴角應諾,“只要夫人信得過就好。”

周妘本性膽小,她惶惶不安的幫羲和換下女裝,将長發挽做發髻。

滿頭青絲挽得糾結,羲和知她和自己頭發較勁兒,遂微微垂首,“別怕,路上有我。”

頭上嗯了一聲,不多時長發被輕輕挽起,再用簪子簪好。

女裝上身有些別扭,也沒工夫看美醜。将一身黑衣收了起來,紅裝而行。出門前,周妘拉着她,“先生的臉。”

周妘說着把血擦了,“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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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摸着光滑細膩的臉,她當年天天頂着烈日穿着抹胸短裙,膚質始終差了點。但是她後來睡得昏天暗地,百八十年的武藝不減,反而養了一身細皮嫩肉。

她臉上沒傷?

周妘把衣裳裝好,趙子他們也趕回來了,羲和做女眷模樣一同坐上辇車。

趙夫人看着她,“那日良人說來了個俊俏先生,叫我把衣裳改了送過去。如今一見,比剛才好看多了。”

羲和盤腿而坐,“男裝不拘束,辛苦夫人了。”

“說笑了,日後先生多着紅衣女裝就好,世上天涯任由海闊,無事煩憂。”

趙夫人端的一張清秀面容,言語中卻很是不羁,絲毫不像閨中婦女。周妘原是她的婢女,也在她耳側訴說了趙夫人的諸多不易。

出身貴族,但家世名聲不顯。家中父親不看重,全賴其母一心謀劃帶着厚重嫁妝低嫁陳家。從此之後,趙夫人既是與夫君舉案齊眉的陳家主夫人,亦是甘心在後出謀劃策的謀士。

一個女子花費了二十載,身心全付卻滿盤皆輸。事了還要無事般站出來,衣冠齊整的主張內院和餘兵一同離開這片多年所居之地孤苦飄零。

也是個不讓須眉的女子。

羲和并不是說要一直跟着趙夫人,但是有言在先,“臨行前,他讓我護你們母子周全回魯。”

以前的不說,這是陳仲文生前唯一的牽挂,她才親口答應下來那就要說到做到。

“好。”

趙夫人沒有拒絕,辇車出行穿過後山鎮,她側眸看着路邊蕭索無人的景色嘴角微微勾起,似乎真的是閑來無事漫步春游的女子。

近兩百乘戰車前呼後擁,還有珍寶玉器都裝上車中。一路上浩浩蕩蕩,縱然他們有心,但路人看着卻是大張旗鼓,波瀾壯闊好生奪目。

出了鎮門,馬蹄飛揚,塵土洋洋灑灑一片天色。

朦胧間,只能看到身後點點。

“夫人,先生,後面有人。”

有一陳家奴來通報,羲和點頭,“你去前面和熊先生說一聲,讓他們快馬前行小心謹慎,後面有我。”

羲和将長矛握在手中,她回首默默看着,只待有半點不對就動身。

不露聲色,小心翼翼的伴駕東行。若不是他們早有妥備,興許還沒陳府就追來了。

這些人馬珍寶都是陳仲文最後留給妻兒的保障,有了他們不論是魯國還是何處,總不至于被欺負或是窮苦過日。因為人身安全要有保障,這些東西也不能損傷。

羲和防備身後,以防萬一反身坐着。

很快,縱馬飛揚的塵土中她們幾駕辇車岔開了道路。

羲和沒有放松,趙夫人卻再也忍不住轉去了陳仲文的那駕辇車上去,留下周妘在辇車上。

車上一片沉默。

芈伯安深知陳仲文和趙夫人的夫妻情深,直言見不到屍首,她說不定會悲聲恸哭失了冷靜。可惜為了一路周全,屍首只能偷偷藏在行車上。

一身素淨與周妘裝扮無差的趙夫人似乎就是普通婢女,和家奴模樣的兩位公子一同垂首沉默的坐在後面。

誰也不知曉,她身側是天各一別的亡夫屍首。

“先生,”

頓了頓,周妘改口,“夫人的妝容要不要化一化?”

羲和愕然,“我這張臉不用了吧?”

不說什麽傾國傾城,那也是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可是夫人生的俊俏,卻不像普通女子柔美可人。”周妘說的小心翼翼,言下之意自然是說她行事放蕩不羁,眉宇也英氣。

更不像是閑情出行游玩的貴婦人。

羲和只覺得牙疼,她斜眼看了周妘一眼。見她跪坐蒲團上,腰背挺直是說不出的文雅矜持來。哪怕路上颠簸,竟然也穩穩當當的。

端看了一會兒,她嘗試着起身來也是跪坐。不過衣裙遮蓋了腿腳,仗着身形高挑便撇開腿坐。

周妘還未說話,便見羲和垂下眼眸來。長眉低落着寫不出的柔順來,氣勢全然泯滅其中,仿佛就是人畜無害的天真少婦。

甚至覺得,很叫人欺負一般。

周妘瞠目結舌,萬萬不想羲和還有這樣的能耐。她之前生怕樣子裝的不像,引起別人懷疑,沒想到……

天真少婦微微擡眸,與她眨了眨眼,俏皮靈動,“像不像?”

柔弱一瞬又變了模樣。

周妘嘆為觀止,“像像像,劉姬都沒夫人好看。”

劉姬?

想到周妘整日裏就在陳府的一畝三分地裏,羲和心神領悟。

一行走了半天,他們不敢怠慢,但是□□不比逃亡。陳仲文的幾個姬妾全都不見,但其中有幾個柔弱的婢女,還有養尊處優的趙夫人。

風夫人嬌氣的讓周妘攙扶停車,等着趙婢女過來倒水喝。

兩人對着看了臉色,羲和提醒道,“這一路沒什麽景色看,是要停一停還是直接去?”

“回去吧。他離家時萬分不舍,如今又沒有親人在旁。就他一個在外面飄零,我不放心。”趙夫人抿着唇,模樣像極了出鎮時的樣子。

羲和默然,半響聽趙夫人道,“風先生打算什麽時候走?”

“到魯國之後。”羲和皺眉,“趙夫人不喜歡我?”

一見面就催,再見面還催。

趙夫人赧然,“先生是個爽快人,我當然喜歡。只是我有事想求,方才人多我不好說又怕遲了會耽誤。”

“你說。”

“我有一同宗當年有助我家,後來他家出變故無錢無靠的隐居山林十餘載。陳府有些商家來往,每半年都會幫我送錢過去。年初時候送來書簡說有變故,可我如今自己都保不住,所以就想求先生。”

“夫人怎麽知道我要走?”

趙夫人笑,“一個女子掙得一身武藝只為尋親人,怎麽會留下?”

羲和反而如夢初醒,對呀!

她當初是這麽和陳仲文說過,游歷四方,尋找親人。落在陳府蓋因自己身無分文,又因緣巧合的發現祖墳……

“屆時先生多帶些錢,日後也好做嫁妝。”

趙夫人三言兩語将事情盤算完整,羲和選擇從心接受,覺得這對夫妻真是一樣的體貼人。

“好,只要他們安全回來。”

興許是巧計蒙混過關,又興許是胡國睥睨得志放過他們,只有經過鄭國時被盤查了。

羲和秀眉微攏,側身靠着辇車慵懶的翻了白眼。

“近日來往人路繁雜,國君有令要一一查問才可同行,不知是那家的家眷?”

人來人往的鄭國大門前,前後五六輛辇車婢奴擁趸伺候,難保不讓人懷疑。但這樣的裝扮,也讓人誤會。

家奴回話,“我們只是楚國家奴,随着夫人四處玩耍而已。”

鄭國士卒看她模樣俏麗衣着講究,原以為是某國得寵的夫人姬妾一流,聽到是楚國更用心的上下打量,“誰家家眷這個時候出來玩?怎麽沒見…嗷…”

羲和白眼翻上天,氣勢洶洶的把匣子裏的青銅三足爵直接摔士卒臉上。她忍了力道,但是三足爵尖嘴尖腳,在士卒臉上刮下兩道深淺不一的血痕來。

一旁士卒看了要動手,卻見這貴夫人驕橫跋扈的又摔又罵,“你算什麽狗東西,就是姬睔那小東西過來也只有□□的份,你竟然不顧楚國情分,還敢管我該不該出門!”

“看來姬睔是要反了!”

貴夫人捂着胸氣的滿面通紅,指着家奴,“還看什麽?回去!和國君說姬睔那小東西早就看不上他了!人前人後兩面三刀,平日裏的樣子都是做戲給他看的!”

士卒直冒冷汗,擡頭解釋卻呗低眉順眼的婢女狠呸了一臉。

作者有話要說:  姬睔,當時鄭國國君,鄭成公的名字。

忘了更新時間,回頭抓字……親們還在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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