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走過春秋(二十五)

白日為幽, 遍地屍坑白骨。

至到霧慘雲昏, 金烏西墜, 更是陰風鬼影,鬼火狐鳴般叫人毛骨悚然。唯有其中那焦灼舔舐的火舌照亮一片天地, 叫人不自覺的靠攏過去。

羲和把來人身上的酒一分為二,微涼的液體久別重逢那叫嚣的肚子。每天不停歇的勞作,委實叫她精疲力竭。但不是說這樣不好, 只是她似乎養尊處優太久,事事都只能讓她自己來做,多少有些吃力。

想要偷閑,可是入目白骨, 英魂不安也叫她無法松懈。

饑腸辘辘的羲和把火架上的兔子丢給來人, 這是她在山中設下的陷阱,有時候吉量會幫她咬回來。禮貌的給了之後,她自顧的捧着兔肉開吃。

來者不到行冠禮的年紀, 青澀面容身形單薄,顫顫抖抖的幫着埋了一道坑就氣喘籲籲, 手心磨泡。

熱騰騰的兔肉棘手滾燙, 他不敢丢,只能皺着眉頭兩手颠着放到一旁的樹葉上,拖在腿上斯文的扯下腿來吃第一口。

顯得幾分傻氣,一看就是家中小富,飽讀學識後初出茅廬的小少年。

“你叫什麽?”

“老聃。”

羲和在百忙之中看向他,“你這名字奇怪, 還占便宜!”

老聃苦笑,“無法,家中本是老氏。”

老聃老聃,顯得多年長親近一樣。

羲和肯定是不願意以名字相稱的,咽下一口細嫩的兔肉,“你比我小,那就叫你小聃。”

老聃無奈,可看她狼吞虎咽顧不得他,想她孤身在外卻憐惜士卒英魂沒有歸處,特意留下為其厚土安葬。這樣胸懷,便勝卻世間半數多人。

這樣的人叫他一聲小聃,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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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聃欣然接受的吃下了一只兔腿時,羲和已經解決了一整只,捧着酒壺喝了一大白,“你這酒是哪裏買的?”

好像比她之前喝得更清香,更好喝。

“是郢都城中的一家。”

“楚國?”

“是,我是楚國人。”

羲和上下打量他一眼,她不會遷怒人,但目光也說不上客氣,“你不像楚國人。”

“論說而上,應是陳國。”

陳國早前就被楚國滅了,但是本土人的習俗一等都沒有受到影響。羲和可惜,“他們倒是會釀酒。”

只是她不去。

“風羲和,叫我羲和即可。”

羲和忙中一語,黃湯入肚并不醉人,但飯後濁酒難免惬意松緩下來。

“你一個人來山裏幹什麽?”

“上周國,都說這裏走得快,所以才上趕過來想早一步到。”老聃望着這漫漫山間,回顧四周很是無奈,“只是我從未來此,不見人行倒覺得這路更遠。”

羲和冷笑,“有這閑情感嘆,足見你命大。”

“山中不識路,天黑我就不走了。”

老聃雖是長衣打扮,但是素衣樸素。尤其勞作一番後,褲子鞋襪都是污髒不堪,和羲和仿佛模樣。

可她是挖坑填埋還要砸柱分揀屍骨一整條流水線勞作計劃。

“你來的路上,可有聽聞晉國的消息?”

“羲和是晉國人?”

她家現在是哪國占領來着?

“不是,你就說有沒有吧!”

“有,晉楚兩國相争,聽聞晉君還大病一場。”

“沒死?”

“……我進山前,聽聞還活着。”

老聃覺得,這位姑娘不喜歡楚國,還厭惡晉國。他乖巧的回話。果真見到那人大失所望,幹脆的把酒喝了幹淨後道。

“你幫我收拾幹淨,我用辇車送你去周國。”

“謝羲和。”

就算是耽擱幾日,但是一同坐車而行,怎麽也比自己腳程丈量要快。

老聃望着這深夜山間,火光閃爍,映着四周森森白骨更覺陰氣逼人。夜風拂過,吹走身上汗意後更是陰風怒號,好似有人在耳側竊竊私語。

不願聽,卻總是隐隐約約。

老聃一整夜都睡不踏實,總覺得有人暗中窺探他,睜眼又看不到身形,心裏免不得彷徨恐懼。回首見羲和有兩馬圍着,想到馬兒氣血足,便打算往那裏挪動靠近一些。

可惜他才剛起了念頭,便見羲和忽然将一石頭兜頭丢來,砸的全身發麻躺在地上。他不能動,眼睜睜羲和背着自己睡得香甜。男女畢竟有別,只能強迫自己閉眸,連何時睡去都不知曉。

待他醒來,火架上一鍋魚湯熱氣氤氲。

羲和喝下一口鮮活魚湯,渾身精神的舉起樹皮盆,“早。”

“早。”

老聃還一臉茫然,他抓着手上被蚊蟲咬過的痕跡,昨夜他似乎沒有被咬。

羲和瞥他一眼,對一個只知聖賢書的年輕書生,她可以想象一路上的艱辛。不過那痕跡只是淡淡紅色,想來明天就差不多好了,因而不用說什麽。

只是,這書生未免太弱了。

羲和撿起一顆石頭,在手裏颠了颠。還在揉肩抓臂的老聃連忙坐了過來,他想要詢問昨夜的事,卻被人捷足先登,笑語盈盈關懷問他,“我看你昨夜磨皮擦癢的睡不着,就怕你休息不好沒力氣幹活。”

說罷,拍了拍老聃的肩膀。

十餘歲的小子肩膀全是骨頭,瘦骨嶙峋。羲和面色一變,側首仔細看他那稚嫩眉眼,連忙倒了一小盆魚湯給他,“可憐的孩子,快吃吧。”

“……”

老聃被堵得不知說什麽,又見她一副長輩神情對他憐愛,心中既暖又覺好笑。

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年之計在于春。

羲和一個人吭哧吭哧的忙了十天左右,已經将一個柱子的屍骨放到坑裏去了。如今有個嬌弱的老聃跟着,幫忙填坑拉屍,時不時還要痛苦的揉肩捏背,羸弱不可堪的模樣。羲和數次勸他,許是覺得自己并無做什麽,看到羲和不停歇的模樣也不肯停下。

直到後來受不住了,這才坐在一具屍骨邊,喘着粗氣。

羲和三五兩下不停歇看他一眼,“你是我平生所見最瘦弱的男子。”

“……你,你為何,不累?”

羲和嗤笑,“我是個健步,每天天涯海角的跑,怎麽會累?”

說罷,她把身上的香囊解下來掏出一個書簡來,遞給老聃,“喏,你日後在周國天子腳下,肯定也有東西想要送一送。緣分一場,日後記得介紹介紹。”

老聃失笑,接過書簡定睛一看,“羲和原來是趙府之人。”

“一個朋友。”

心裏有些嘆氣,羲和有些想念趙武和水娘,現今水娘的孩子肯定出世了,就是不知道是兒是女,乖不乖巧,長得像誰?

她獨身是大無畏的,可貪了嘴瘾,事後也真的怕會讓趙武一家遭殃。

需知昏君什麽都不行,但是小心眼卻是通病。

羲和出門已經有三四個月的光景,小紅一路跟着奔波,四肢的肌肉越發緊實,一如當年初見的俊俏。

她想要回去,更不好耽誤老聃的行程,因而幹起活來幾乎沒有停歇。

老聃咬牙做完一天的工,累得夜裏喝湯都灑了出來,兩手禁不住的顫抖。他望着湯水,可惜又無奈。

羲和是想着做苦力活容易餓肚子,因而要吃肉還要有營養補充,這湯就是其中一道主要的大菜。兔子陷阱一整天都沒有收成,反而是另一邊的野雞收獲了三兩只,她拿來烤和煮湯。等自己吃了兩三成飽時,看着老聃還在顫顫巍巍的艱難喝湯,羲和搖頭将那樹皮盆端起,送到老聃的嘴邊,“喝吧。”

“謝謝。”

老聃腹中饑腸辘辘,叫他将這盆被放得溫熱的雞湯幾口喝盡。他迎着羲和那慈愛的眼神,和又倒來一碗湯的送到他面前。

喝過湯後有了力氣,老聃的手也不那麽顫抖了。他從未這樣大口吃肉喝湯,眉飛色彩的啃了一只雞腿。

羲和不想被誤會是虐待未成年少年,又老媽子心的為他再添上一只雞腿。

可憐的孩子。

如此又幾日。

老聃摸着腰,兩人一同挖了一長條的坑來,他略微歇氣的功夫,就看到羲和抱着五六具疊羅漢過來,又一個坑一具屍骨的放下來,那模樣仿似是農家播種一樣,神情驕傲又期待。

恍惚間,讓人覺得明年就有了辛勞後的收成。

老聃把着木鏟,連忙把那大豐收掩埋土下。

直到最後一具,羲和形式感很足的将其公主抱,一路走着一路碎碎念叨。等到走近了坑旁,她就說完了。

兩人齊心協力你一鏟我一鏟,坐在辛勤耕耘後的一大篇平土地上,老聃問道,“你和他說了什麽?”

羲和笑着拍地,“下輩子投胎記得來感謝我。”

“羲和大善,會有好報的。”

客氣的話,羲和不熱衷推讓,她笑着應下後兩人又在河邊各自擦洗換上新衣。并沒有慌忙的就上路,架上洗過的髒衣,兩人圍着篝火如釋重負的吃了一頓飽飯。

許是屍骨有了居所,又許是心理作用,總而言之這一夜睡得格外踏實。

小紅不肯上車,就在後面跟着跑。

羲和把書簡牌子挂在車前,路上時問老聃,“你現在就趕過去?”

老聃稱是。

羲和看他面頰喂出的一點肉來,“要不你留下來,讓我再喂兩天?”

老聃強笑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  老聃,有人知道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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