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南才女

我只感到天旋地轉,意識讓我睜開眼睛,但眼皮仿佛打了麻醉似的,只能任由着先躺會兒再說。閉目養神時,雖然眼閉着,卻感到四周一片明亮,陽光和暖地照在身上。

眼睛一張一閉适應了光線,發現置身于一葉小舟上,豔陽的光澤映着四周,有種安詳平靜的舒适感。亭亭的荷葉出水很高,密密層層,望不見盡頭,只感到滿目綠意盎然,消去幾分暑氣,偶爾見荷葉間有一株含苞待放的小荷包,被只小蜻蜓萦繞,又多了幾分趣味。

“州兒,你果然在這裏,又貪玩了吧!”一個慈祥溫柔的聲音傳入耳際,我聞聲回首,目光與一雙略帶愠色的美目相接。那女子上了些年紀,風韻猶存,籠煙細眉,薄潤櫻唇,初一見,只感無限柔美。

“州兒,你總是不聽娘的話,就愛胡鬧。哪有女孩子搖着船喝酒的……”娘?我一驚,一個踉跄跳起來,又再以光速打量她。淡紫色的水田大袖衫裁得古典蘊籍,絲質浣紗滾邊的披帛,柔軟的水袖中伸出纖纖玉手支着船篙,墨黛色的烏發由一支素雅的簪子绾成半翻高髻,腦後的披紗在湖風中輕舞,仿若觀音僧女,在平靜的小舟上婀娜而立。

再看看自己所在的小舟,一個小木幾,濕濕漉漉的,因是旁邊的酒壺倒翻出來的。酒壺甚精致,映着百花蝴蝶圖,與高腳的酒杯是配套的。小舟的邊上還放着一個竹編的籃子,做工也是極精細的。

“娘?我……”我試探着發出點聲,但我無語了。

那女子把我的一聲不吭以為是自己女兒做錯事說不出話,只是投給我一個寵溺包容的目光,讓我默默地跟在她的小舟後面。

初夏的日光依舊明媚,我只是呆立在小舟上,努力地回想,希望抓到一些殘存的記憶片段,可是我什麽也回憶不起來,甚至我忘記了我的名字,但我覺得如今的我已不是從前的我了。

“州兒,你怎麽還不跟上娘?”娘回頭詢問,見我一臉茫然,面無表情,瞬間焦急起來,“州兒?你怎麽了?你別吓娘?”她連忙劃着船向我這邊趕,因為太急,湖水打濕了她的衫裙。

見到她的擔憂焦急,我竟有些不忍,我對她傻傻一笑:“我剛剛喝了些酒,有些犯迷糊。”

她的目光才緩和,但眼底流露一絲憂慮:“女兒家,怎麽随便亂喝酒呢?傷了身子可怎麽好……”我看着娘的唇瓣一張一阖,溫情寵溺地對我的絮絮叨叨,我并沒聽清,可我确信她不是我娘,确切地說,她不是從前的那個我的娘,雖然我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我知道澄澈的湖水就在身後,證明自己的猜想很簡單,我輕輕地仰倒,明淨的天空在眼前忽一近又一遠,水花濺起了,打濕了船篙,田田的荷葉的顫抖霎時傳到遠處,在我掉入水中之際傳來着娘撕心裂肺的驚叫,清涼微澀的湖水湧入口鼻,那句“我不是你女兒”萦繞舌尖,遲遲說不出口……

我只覺得又幹又渴,輕哼了幾聲,一股甘露傳至喉間,緩緩睜開雙眼,望見娘滿臉的憔悴和滿目的憂心,她一勺一勺地将水送到我的口邊,見我醒轉,略帶寬慰一笑:“州兒,你可吓壞娘了。以後,可不許再喝酒了……”

娘還說了什麽,我沒有關心,我只是自顧想着心事,在我落水的那一刻,我得到了一個明确的答案:我是一個的穿越者,進入一具陌生的軀體,代替她原來的主人主導她的意識,并且這個錯誤永遠無法導正,我永遠回不去,因為我遺忘了穿越前的一切。

“娘,放心,”尖銳的聲音打斷了我思緒,只見一個看上去比我小的十一歲少女踱了進屋來,她梳着雙環垂髻,向娘說話間卻向我挑釁一笑,“我已經将家裏的酒都處理掉了,以後可由不得姐姐胡來。”她雖喊着我姐姐,但我本能地感到這兩姐妹關系其實并不好。

“州兒,酒能亂性,這還好是夏天,若是冬天可就難辦了。還好大夫說只要靜養,把汗氣逼出體外,雖是熱了些但為了逼汗,州兒忍一忍……”娘輕輕地給我蓋上棉被,悶熱壓來,使我的呼吸有些困難。我明白娘不氣惱是不可能的,可她一句重話也沒有,一句抱怨也沒有,還顧慮着我的感受,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瞬間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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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撒着性子胡鬧,苦地還不是自己?”聽上去像幸災樂禍的語句飄入耳際,我閉上眼不與理會,其實我也無力理會,我只想靜心下來好好理順我的處境,沒想到我太乏了,又再度昏睡過去,但我睡得很淺。

半睡半醒間,我接受着我的新身份,我叫宛澤州,我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我與娘及妹妹宛蘊闌相依為命,寄宿在錢塘西子湖西山的隐月庵,娘帶發修行,我和妹妹幫忙做些掃除雜活兒。

暑氣漸強,日上三竿,雖然已經逼出幾場大汗,但娘還是沒讓我起來,只叫我卧床休息,我仍然躺在木板床上,粘稠的淄衣黏附在皮膚上說不出的難受,可我答應過娘的話。也許,只有娘才是這世間唯一一個疼惜州兒的人。

可我扪心自問:即使不是我的本意,但娘的女兒也就是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究竟是離開了,我對娘沒有一絲虧欠嗎?我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份愛嗎?比起娘,我倒是更容易接受我那個妹妹,畢竟她對我格格不入,那麽我再怎麽做也不為過了,不是嗎?

期望擺脫自己的糾纏,我擡眼望向四周,我所睡的紅木板床,與窗紗相稱的紗罩垂着,都是清一色的白中帶翠,多少解了幾分暑意。房間不大,帳子前是一徘镂花的木質格子門扉,刻着梅花,精細別致,這床帳前的格子門扉是隔了內外間的,一扇扇排着,顏色有些舊,卻是極潔淨。門旁置着一個紅木的小圓架子,上面是缸白色盆底的蘭花,因是過了季,沒什麽蘭朵兒,茂郁秀挺的葉瓣打着硬質的弧線。整間內室格調清新雅致,不禁有些好奇外室的布置。我緩緩地豎起身子,悄悄地下地,生怕驚動了娘,倒有幾分作賊的感覺。木格門扉“吱丫”地一聲打開,在寂靜的屋室內吓了我一跳。

幸好沒什麽動靜,我遂邁入外室,清素一如內室,四圍堆滿了書架,空氣中帶有書香的味道。靠窗的地方空開一段,置着一紅木幾案和一個方型的紅木扶手椅。室內有幾束陽光,只照亮了少許地方,其餘的在陰頭裏,半明半暗顯得外室格外寧靜安逸。我下意識揭開紗簾,室內綻放出柔和的明亮,一直延伸到閣架。随便翻翻架子上的鈔本,是薔薇朝刊印的一本叫《選夢詞》的集子。無意識地擡頭一望閣頂,一幅灰塵塵的畫卷束之高閣,我好奇心起,搬了木椅一探究竟,手剛夠到畫卷,揚起一陣塵灰。“阿嚏”握着畫卷的手一松,落在地上,卷軸自動滾向兩邊,展開畫面……

畫卷着的是淡色,山水寫意間一個江南女子打扮的人物水袖柔卷,面容清麗,笑意有無值得斟酌,落筆而神顯,竟與娘神貌合一。卷角的題詞是一首《采桑子》: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凄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

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好副木蘭朝第一才子納蘭公子的親筆,贈予吳興才女宛氏,而娘正是懷有納蘭遺腹子的江南才女——宛禦蟬。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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