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阮馨于第二天上午十點半抵達香雪島的沙灘。

撐起一把白波點的黑色遮陽傘,她赤腳盤腿坐在松軟的沙灘上,猛吸一口海邊的空氣,一眼瞥見,不遠處一個女孩子正在堆城堡,有一雙漂亮的大手正在将城堡生動化。

那手似乎拉過小提琴,細膩,線條優雅,蒼白的手腕上還貼着一條肉色的創可貼。

“我要堆一個公主!”小女孩伸出肥短的胖手指。

男人漂亮的大手在沙上運作着,幾秒鐘之後,一只章魚盤踞在城堡的中央。

“我的公主那!5555555555555,我不要章魚,我要公主!”小女孩哇哇哭起來,男人将小女孩抱在懷裏,輕輕拍着肩膀哄着:“不哭,你要人魚公主,還是章魚公主?”

“我不要魚,就要公主!”小女孩繼續哭。

男人抹一把汗,擡頭,阮馨的笑就僵在了臉上。

明朗的眉,蟬翼似的睫,挺拔的鼻梁,還有,讓她一度發狂的性感嘴唇。

一定不是昨晚那個人。

阮馨用炭筆用力敲自己的腦袋,哪裏有那麽巧。可是,那麽有魔力的唇,又豈能有第三個人如此相似。

“我要一個沙的公主!還要一個王子!”小女孩牽着他的手不停搖晃着。

小胖手觸及他貼着膠布的手腕,他溫柔地将小手挪下,一面輕哄:“乖,不哭。”

阮馨的視線突然被一對年輕的男女擋住。兩人似乎是新婚,男的滿眼柔情,女的挽着男的胳膊,一刻也不放手。

“小姐,可以幫我們照張相好嗎?”

“好的。”阮馨接過相機:“笑一笑,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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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們再換一個角度照好嗎?”

“好的,一二三。”

……

為那對伉俪照了幾張之後,阮馨發現,不遠處的沙灘父女已然被風吹走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剩下一座尖頂的沙城堡,倒了一角,城堡前盤旋的沙章魚揮舞着爪子,阮馨慢慢走過去,為沙章魚加了幾條睫毛,然後,拎着人字拖,迎着海風,順着浪花,往前走。

忽然一個大浪,一直拍到她的大腿,她直挺挺地站在水中央,待海浪褪去時候,她蹲下身,用手指在沙上畫了一個從中間裂開的心。又一個大浪吹來,心被吹散了,濕濕得黏成一片,再也找不到,無從說。

阮馨記得,自己的愛情似乎也曾與海有關。

她和那人都生于一個濱海小城,許多年前,兩人曾有一張合照,照片中的她頭上系着蝴蝶結,手中拿着一只雪糕,他卻已英俊挺拔如白楊。多年後,他曾帶她來到這片海邊撿貝殼,那時候,他已然在上海打拼,她則是穿着皮卡丘圖案的白t恤和牛仔短褲,牛仔背包裏,仔細放着大二的學生證……

“去踏雪嶼吧。”

阮馨默念着,離開外環島,登上輪渡,她知道,海對面的踏雪嶼,每年都會來無數的文藝青年慰藉傷心。

阮馨站在輪渡的第二層,海風将她的馬尾弄得散亂。

她散下頭發咬着頭繩,掏出速寫本:白色的小宮殿,英雄迎風的巨大雕像,蔥蔥郁郁的芒果、椰子、三角梅樹……踏雪嶼的建築并不如上海的洋別墅那般華美精致,但簡潔,幹淨,淳樸得滄桑。

身後似乎有一根挺高的柱子,阮馨無意識地靠了上去。

這是這本畫冊的最後一頁。

故事的開頭,男女主在海邊相遇,故事的末尾,女主人卻公獨自遠行散心,在輪渡上,再次邂逅了男主,男主有深不可測的眸子,清瘦的身材,笑容溫暖,可殺人。

“咦,這麽想和我發展下去?”

忽然,耳畔傳來一陣略帶沙啞的溫厚聲音。

她後退一步,只覺得腳下一軟,一扭頭,再次看到那張俊雅的臉。手中的筆忽然一松,落入海裏。

“又見面了啊,美女漫畫家。”他輕啓唇角,笑容如陽光映射下的海。

笑容耀得她雙目有些灼痛,阮馨從帆布包裏摸出墨鏡,掏出一只灰色龍貓筆袋,默默削一只新的炭筆:“故事而已啊,你又何必對號入座,對了,你女兒呢?”

他一臉不解:“女兒?”

阮馨點頭:“你剛才哄的小女孩。”

他安然道:“不認識她,暫時幫她父母看管而已。”

說完,他伸出大手:“削筆的姿勢不夠專業,筆給我。”說着,接過來,幾下削好遞給阮馨,然後,轉身,一雙長手臂把着欄杆,卻在下一刻眉心微擰,捂住了左胸口。

阮馨忙問:“你沒事吧?”

他緩緩将手挪開,唇角扯開一絲笑:“沒事。”說完,遠眺遠方的民族英雄雕像。她則一言不發地揮舞炭筆,無名指和小指沾滿了黑炭色。

下船之後,他兀自邁開長腿向前走,阮馨抱着速寫本跟了上去。

他輕笑:“走,開房去。”

阮馨一愣,站在原地:“不去。”

他哈哈大笑。邁開長腿繼續前行。

阮馨知道自己被耍,于是小貓一樣尾随他身後,兩人不知不覺已走出一段路程。

阮馨眼尖,一眼發現了一家芒果酸奶店,拽着他的手臂就往裏拖。

“兩杯芒果酸奶!”阮馨說,他搖搖頭:“不吃甜食,不喝酸奶。”說着,從背包裏拿出一個淺綠色的小本子,取下店門口的徽章,蓋在本子上,留下一個淺藍色的芒果形狀印子,然後,從錢夾抽出一張鈔票:“一杯芒果酸奶,一杯水。”

店內的牆壁一派咖啡色系,牆壁上大大方方地挂着一些世界名畫的仿畫。

第一幅是波提切利的《春》,美神維納斯一臉愁郁地站在森林中央,神的使者赫爾墨斯左手舉起神杖,驅散冬天的陰雲,美惠三女神,裸身披着紗衣,手牽手舞蹈。維納斯身邊的女神衣着華麗,神色冷靜,将森林中撒滿鮮花。天空中,愛神丘比特正用肥嘟嘟的小手射出丘比特之箭。

第二幅是《維納斯的誕生》,春光中,維納斯婷婷玉立地赤身站在海中央的貝殼上。

第三幅是米開朗基羅的《創造亞當》,健美強壯的亞當,白胡子的上帝。

第四幅是提香的《人間的愛與天上的愛》。畫中的美狄亞美麗豐腴,一臉敢愛敢恨的倔強。

“《春》是充滿希望的季節,維納斯卻把自己包得像粽子。迎接春天的話,就該将身體自己嶄露在□□中。”他戲谑着,仰頭悵望,雙目沉沉。

阮馨不眨眼地打量着他的深邃不見底的落寞黑瞳:“所以,你是畫家嗎?”

他沉默。

阮馨舀一勺芒果肉酸奶,嘻嘻笑道:“不是嗎,那你曾經是人體模特?”

他瞪了她一眼。

“你那麽懂人體藝術,要不,給我做人體模特好不好?”阮馨笑得雙眼彎彎。

“可以啊。”他幽幽斜了她一眼:“畫一次,開一個月房間。”

她撅嘴吹口哨,望着映射進窗內的午後陽光,不動聲色地狠踩在他的白鞋上碾了碾。

吃完後,兩人離開小店,穿越深深的防空巷,路過一排排的簽着祝福語的彩色便簽紙,迎來野性而原始的大象,熱帶雨林感十足的首飾,雕飾,木質的各種非洲小人……

走累了,兩人坐在滿是胡桃夾子木偶的咖啡屋拍照,她喝咖啡,他喝果汁。她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将果汁裏摻了咖啡,他回來的時候,看一眼“棗紅色”的橙汁,揮手賞了她腦袋一個爆栗。

從咖啡屋出門的時候,已近黃昏。他的鼻尖汗珠如露珠般細密,額頭汗如雨下。

阮馨忙問:“你不舒服嗎?”

他擺手:“沒事。我突然想起,我要見一個重要的人,先走一步。”說完,轉身離開,夕陽下,他一雙長腿的影無限拉長。

阮馨望着他離開的身影,掏出相機,本想用鏡頭挽留住那個背影,忽然,速寫本從帆布包裏掉出來,待她撿起來之後,那個身影卻風一樣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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