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
東坡肉的香氣撲鼻而來。
阮馨踩着一雙灰色的男式脫鞋順着味道直奔廚房。
毫不客氣地打開竈上的青花瓷砂鍋,東坡肉肉正冒着熱氣,外面的餐廳琳琅地擺擺在桌面上,為了保溫,菜品蓋住了,打開之後,果然是溫炝蟹、螺獅肉拌香菜,紅燒豬蹄,心太軟(軟心棗子),青菜,和西湖牛肉羹,糖醋鯉魚,紅酒木瓜靓湯,辣椒炒牛柳。
阮馨開始打量他的餐廳:蘑菇型的鹽調味罐;戴禮帽微笑的紳士瓶起子;盛水果沙拉的盤子中央有個紅色的芭蕾舞者;熱水壺是造型優雅的貝殼狀,她記得,是瑞典王子1938年設計的Berndotte,雖然一直被設計界尊稱為古典和現代結合的典範,但阮馨一直覺得它的外形似略長的南瓜。
阮馨還看到一個大腳的外星小人,藍色的,質地光滑,從小人的脖子處打開,發現這竟是牙簽盒。
阮馨伸出筷子,直擊豬蹄。
袁瀚則是端起一碗西湖牛肉羹,細細咀嚼。
連吃飯的樣子都那麽像。
阮馨心下莫名地一疼,低頭只顧啃豬蹄。啃完第三只豬蹄的時候,卻見袁瀚用一個蘋果型的剔透碗盛了滿了紅酒木瓜靓湯,端到她面前:“喝完這杯湯就住口,再吃就胖成企鵝了。”
阮馨夾起一塊紅嫩的東坡肉:“不行,太餓了,腦力體力雙透支。我要吃肉。”
袁瀚指着自己英挺的鼻梁:“身高181,體重130,你吃不吃?”
阮馨啃下第四根豬蹄,起身道:“可以不吃只畫嗎?還有,驚喜是什麽?”
于是,袁瀚帶她進入書房。
一進門,思想者的白色雕塑赫然入目,更神奇的是,思想者的胳膊竟駐在一個小圓桌上,這便是袁瀚的書桌。
阮馨不由贊嘆着,本想上前去摸思想者的手臂,卻見桌上橫着一塊大玻璃相框,相框上,居然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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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畫沙畫?“阮馨瞪大眼睛望着袁瀚。
袁瀚緩緩走到玻璃框前,伸出右手食指:“從前,有一個鋼琴師。”
沙面上立刻勾勒出一片無邊的大海和一艘豪華航船。
“他住在海上,每天彈各種音樂給游客們聽。”袁瀚的食指繼續飛舞旋轉。
畫面上幾下變成一個聚會現場,三腳架鋼琴,身穿燕尾服縱情演奏的鋼琴家,晚禮服的婦人和西裝紳士舞得歡快。
“後來,這艘船廢棄了,他選擇和船共存亡。他一生 都沒有下過船。他愛海上的世界。”袁瀚說,
畫面上,海邊的船形狀依舊,卻已千瘡百孔,船艙內,鋼琴家雙目凄惶而無悔。
“從前,有一群快樂的霍比特人,得到了一枚邪惡的戒指。”
畫面上三兩下呈現出鮮花擁簇的村莊,蘑菇型房子和一群小矮人。其中的大眼睛小矮人手指閃閃發亮。
“為了保護戒指,小矮人和精靈王子,王的繼承者在仙境中彙合。”袁瀚低頭,右手指如跳探戈舞一般。
畫面立刻變成尖塔城堡的仙境,邋遢的虬髯王繼承者,金發的王子身形飄逸,手持長弓。
“一行人歷盡千難萬苦,暴風驟雨。”袁瀚修長的手指飛速地運轉着,雙手齊下。
畫面變成箭雨淋漓的城堡之戰。無數戰士,無數箭,血流成河。
“最後,在同伴的幫助下,小矮人終于克服內心的□□,将戒指毀滅與烈火之中。”袁瀚用手掌信手一抹。
熊熊火焰在畫面上綻放如荼。
“從前,有一個年輕的機器人沒有手,雖然有人的模樣,手臂以下卻是兩只長剪刀,他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孩子,不惜被冤枉,卻從來沒有恨過女孩子。下雪的有一天。他打造了一個女孩模樣的冰雕。”
沙畫上出現了漫天的雪花和一個微笑的剪手愛德華,一雙剪刀揮舞着,笑望着一個透明的女孩雕像。
阮馨覺得熱血沸騰了。擡頭看一眼袁瀚依舊略帶疲意的眸子,吃驚地說:“太厲害了。”
袁瀚一甩長手,火焰變成一灘毫無形狀的沙子:“在家休息,無聊,就随手擺弄了一下。其實,我一直認為,雖然繪畫要一定程度上忠于實物的自然形态,可是,比起臨摹實物,想象力和審美情趣更重要。”
阮馨點頭。
袁瀚補充道:“你知道嗎?沙子其實完全不是肉眼看到的樣子,放大2500倍之後,他們比鵝卵石還漂亮。有的像白玉,有的像黃玉,還有像玉米粒、貝殼和佛骨舍利。一粒沙其實可以比任何飾物都美。只可惜,他們體積太小……”
阮馨尚未理解話中含義,饒有興致地伸手去撫摸沙子,迎頭,卻一眼撇見書架上的幾本畫冊:宮崎駿的《風之谷》《龍貓》,新海誠的《秒速五厘米》。
她興奮地從書架上抽出來。
“前兩本可以送你。”袁瀚說。
阮馨定定地望着他:“可是我想要《秒速五厘米》。”
“在這幾年裏,我光顧着低頭前行,只想着得到那無法得到的東西,但是又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而這個不知從何而來的想法逐漸地變成一種壓迫,讓我只能靠不停工作來解脫。等我驚覺之時,逐漸僵硬的心只能感覺到痛苦。然後在一天早上,我發現曾經那刻骨銘心的感情——已然完全失卻。”
這個段臺詞,是阮馨熟得不能再熟的。倒背如流。
“不給。”
袁瀚擺擺手,垂下長睫,細細打量着阮馨:“你什麽時候不緬懷別人了,我就送你。”
阮馨澀澀一笑。
卻見袁瀚似是難以忍受地捂住嘴。
“你怎麽了?”阮馨跑上前一步。
袁瀚擺手,後退一步,繼而,飛身進洗手間。
阮馨跟上去,洗手間的門卻被袁瀚随手反鎖了。
洗手間內,一片岑寂。
“喂,你怎麽樣,你開門啊!”
阮馨的手哆嗦起來。
“快點,回答我啊!”阮馨想起袁瀚那日散沙似的身體狀況,敲門的手又重了幾分。
洗手間內終于有聲響。
一陣沙沙的嘔吐聲之後,袁瀚煞白着一張臉跌跌撞撞走出來,見阮馨正站在門口,便仔細打量起來:白色帽衫,馬尾辮,焦急的大眼睛。
一雙銳利的眸子諷刺地笑笑,冰涼的雙手抓住阮馨汗涔涔的熱手,一臉的虔誠:“小姐,請問你願意為我生個孩子嗎?”
心如刀割。
這是一句無奈的動漫臺詞。
臺詞的主人是一個受過詛咒的英俊青年,因為不知自己還有多久的生命,逢見美麗的女孩子,便會如此認真地握住女孩的手,不厭其煩地提問:小姐,請問你願意為我生個孩子嗎?
她想從那涼絲絲的濕手中掙脫出來。
她想起剛才一副又一副憂傷而凄美的沙畫,便覺得鼻子痛癢。
她不是沒有胃痛過。
有那麽一次,畫催的急了點,通宵幫沈銘畫插畫的時候,生怕畫不好耽誤了時間,又怕畫不好對方看輕了她,以至于靈感全無,根本無從下筆,胃裏也像被螃蟹爪撓過似的。
她凝望着那疲憊的眸子,心道他該是承擔了多重的負荷。
袁瀚的手上也在增溫。
阮馨心一慌,使勁抽出黏糊糊的手,笑說:“我給你找個搞笑電影吧。”
袁瀚拍拍她肩膀:“喂。”
阮馨說:“怎麽了?”
袁瀚将自己的胳膊搭在阮馨的肩膀上,目光傾注着她的雙瞳:“喂,為什麽你好像從來都不怕我?”
阮馨笑嘻嘻地眨巴着大眼睛:“你最近身體不太好,需要搗啦A夢……”
“搗啦你妹。我只是胃不好,你知道什麽叫180CM,180㎡和180MM嗎?“袁瀚逼視着她。
180CM是身高,180平是房子,至于180MM——
阮馨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劃着長度。
她記得,據說法國人最長,是多少毫米來着?好像是140吧,正琢磨着,卻見袁瀚俊眉一鎖,一把推開她進了洗手間。
袁瀚出來時候,只見阮馨端着一杯水,迎在門口。
袁瀚搖頭:“你推薦的電影呢?”
阮馨說:“在哪兒看?”
袁瀚就帶阮馨進了一間黑得像中世紀的古堡的屋子。
黑色的牆璧上,懸挂着用人骨模型拼成的手槍、坦克、十字架、匕首、船舵,阮馨還看到了刀架上的三把刀:千本櫻,洞爺湖,斬月,以及從西藏帶回的牛頭,從摩洛哥帶回來的巫師灰炮,從威尼斯帶回來的鑲鑽面具,埃及的法老人偶,還有羅馬帶回來的仗劍持盾的騎士,以及一些阮馨不知道是什麽的物件。
大屏幕的電腦不是放在電腦桌上,卻是放置在榻榻米上。
“我是吸血鬼!”
說着,袁瀚整個人逼近阮馨,剛要吐一口氣息,卻見阮馨指着屏幕說:“讓雷諾主演的《你丫閉嘴》。 ”
“怎麽不是法文原版?”袁瀚不屑道,下一刻,卻被對白笑得眉目盡舒,緊接着,兩人發出爆炸式的笑聲。
電影中,男主角剛蛋認真地說:“我非常喜歡你的頭發,還有你馬一樣的眼睛。我說的是真的,你有公馬一樣的眼睛,我小時候想當騎士,可是我沒當成,因為我塊頭太大了。我當過馬童,那裏的馬和你有一樣的眼睛……我喜歡馬棚,那裏的氣味真好聞,那裏的馬瞪着他們漂亮的大眼睛,眼神裏帶着少許的悲傷,”鋼蛋繼續對自己的新室友繼續絮絮叨叨地說:“你看,我很高興跟你關在這裏,就像我在馬棚一樣。”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阮馨拍着袁瀚的腿,大笑。
袁瀚斂開微緊的眉毛,捂着胃,抹笑出的眼淚。
“你的眼睛像馬一樣。”電影中,鋼蛋兒如是說。讓雷諾扮演的殺手饒是冷靜得像冰塊一樣,也被這個腦殘的夥伴弄得束手無策。
袁瀚和阮馨兩人拍着對方的大腿笑得東倒西歪,滿面緋紅,待到影片結束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十分。
“你開心了吧,我也開心了,我回家了啊。”阮馨抹着笑出的眼淚,說着,穿上拖鞋便要去玄關處。
袁瀚拍拍阮馨的肩膀,本是蒼白的俊臉在爆笑中笑成了桃花色,眸子也桃花泛濫,春意如潮:“喂?要不要再推薦一部片子?“袁瀚說:“難得開心,要不,今晚……”
周圍忽然就湧動着一股暧昧的氣息,熱騰騰的,像是午後的海邊,熱浪翻湧,一只大鯊,張開血盆大口,沖至岸邊。
不,不是大鯊,是他。
他的舌靈活如鯊尾,橫掃她的口腔,海浪帶着熱辣的暑氣撲打着她……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确定,朋友比情人更懂得傾聽,我的弦外之音我的有口無心,我離不開Darling更離不開你……”
正在這時候,阮馨的手機鈴聲響起,這是專門為雯雯設置的,閨蜜鈴聲。
袁瀚卻似沒聽到一般,他的手如海中的魚鳍。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确定,朋友比情人更懂得傾聽,我的弦外之音我的有口無心,我離不開Darling更離不開你……”
鈴聲還在繼續,一聲比一聲像海警鈴。
阮馨一把推開袁瀚,從包裏摸出自己的白色手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