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奚盼雖然低着頭,視線餘光卻在注意俞寒川。

她一開始的報複計劃是打算循序漸進慢慢來的,沒準備這麽早把那些話說出來,但事情的發展很多時候都不是人能控制的,總會有意外出現——在昨晚那場聚會上偶遇何明軒,後來又看到站在角落裏聽他們說話的俞寒川,那時候奚盼就知道她的計劃大概很快就得調整了。

她昨晚跟何明軒交換了聯系方式,後來回家的途中,給他發了一條微信——

奚盼:如果以後有人找你問起我的事,拜托你事後跟我說一聲[謝謝][謝謝]

她沒有直接說出俞寒川的名字。

奚盼太了解俞寒川這個人了。

昨晚聚會過後,回到家裏跟俞寒川親密的時候,喊出另一個名字,就是她的試探。

奚盼知道以俞寒川的性格,一旦起疑,必然會試圖去弄清楚真相。只是沒想到不過一夜而已,他的疑心就那麽強了,幾乎可以說是迫不及待的開始去調查原因。

奚盼在從寵物醫院裏出來的時候,收到了何明軒的微信——

何明軒:奚盼,今天下午俞總找我問了你以前的事,我跟他說了你在學校裏的情況,後來他又問你那時候有沒有男朋友。我本來不想說的,但這種事瞞不住,那時候知道你們交往的人很多,只要有心并不難查……很抱歉。

奚盼回了他消息——沒關系,謝謝你。

從決定要報複俞寒川的那一天開始,奚盼就知道俞寒川總有一天會察覺不對,會起疑心,而這種情況也是她所期望看到的。這只是她計劃的一部分,或者說是開端,只有進行到這一步,她的報複才真正有了意義。

為了讓報複計劃能順利進行下去,奚盼提前就考慮好了應對措施——

惡人先告狀!

也就是她現在所做的事,趕在俞寒川開口質問她之前,把他想要說的話先說了,把問題扔回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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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盼只準備了這一個應對措施,別的完全不考慮,是因為以她對俞寒川的了解,如果這樣都揭過不去,那其他的辦法也是徒勞。當然,這個應對措施的成功率很高,或者換個說法——近乎百分百。

畢竟俞寒川他心裏有鬼。

奚盼留意着俞寒川的反應,他仿佛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半天吐不出一個字音,這意味着他心虛了。

奚盼眼底綻放無聲的笑意。

……

俞寒川心裏有鬼。

這只鬼是在下雨天的燕大門口、看到奚盼的那一刻誕生的。他一直都很清楚這只鬼的存在,在他跟奚盼交往之初,它經常會不受控制的出現——他看着奚盼的眼睛,會不自覺的,透過她去描摹另一個遙遠的身影。

後來漸漸的,那只鬼就很少出現了,因為俞寒川發現,跟奚盼相處得越多l.k.d.j,她整個人在他心裏一點點鮮活豐滿起來,她是一個會笑會鬧的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某個人的影子。

特別是這半年多以來,奚盼的性格突然變化之後,俞寒川再不能從她身上,找到哪怕一丁點的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是奚盼,只是奚盼。

俞寒川因此一度覺得,他心裏的那只鬼已經消失了。

可是當聽到奚盼用自嘲的口吻說出‘俞寒川,你知道嗎,有的時候,我會覺得你看我的眼神,像是透過我在看別的什麽人……’這句話的一瞬間,俞寒川才發現,他心裏的那只鬼一直都在,只是潛伏起來了而已。

現在,它又出現了,且存在感比以前更強了。

此時此刻,俞寒川只覺得他的身體與靈魂仿佛被強行切斷了聯系,他的意識漂浮在空中,還能正常的思考——

奚盼她是發現了什麽嗎?……不,應該沒有,否則以她如今那種沒事都要瞎作的性格,這會兒早炸開了,指不定能拿刀把他給直接捅了,哪能這麽委屈自己。但她也不會真的完全沒有察覺,因為剛才那些話,不是毫無理由能說出來的,她應該只是隐隐有感覺、但又沒有頭緒的那種情況。

就像奚盼了解他一樣,一定程度上,俞寒川也很了解奚盼,但他了解的只是從前的奚盼,更準确來說是前世的奚盼,而不是如今這個重生歸來的奚盼。

他冷靜的分析完了奚盼的情況,同時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情況有點不太妙——他的反應太大了!以奚盼的敏銳,假如現在擡起頭來,看到他的樣子,很大可能會起疑心!

不能繼續這樣了!

“我……”俞寒川想說點什麽,以掩飾自己的失态,再轉移奚盼的注意力,然而張了嘴,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身體也不受控制,無法動彈,只能站在原地,維持那種傻子都能看出來有問題的狀态。

唯一慶幸的是,奚盼她不知道在想什麽,并沒有擡起頭來。

時間仿佛化作了一個一次只漏下一粒細沙的沙漏,一分一秒都變得無比的漫長。

俞寒川無法分辨究竟過去了多久,他終于擺脫那種分裂的狀态,意識回歸,重掌身體的控制權,他找回自己的聲音,“盼盼,對不起……”

他親昵的叫奚盼的名字,跟她道歉,一邊慢慢的走向她,“我只是太擔心了,那個時候,接到你的電話,聽你說我有兒子了,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當時的心情,那種巨大的驚喜。等我稍微冷靜下來,想跟你說話的時候,你就把電話挂了,再之後就聯系不上你了。”

“盼盼,我那時候整個人前所未有的恐慌,我害怕你做出什麽傻事……”

俞寒川輕聲說着話,從房門口走到了坐在床上的奚盼身邊。她的身量一直很纖細,肌膚很白,但是那種久不見陽光的蒼白,她低垂着頭,安安靜靜坐在那裏,完全看不出是個作天作地的性格,只讓人心生憐惜。

俞寒川伸手想要将人摟進懷裏,然而奚盼根本不給他機會,手還在半空中,就被她一巴掌拍開,“俞寒川,你從我家滾出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奚盼動手的時候,從來不會留情,那一巴掌用了很大的力氣,‘啪’一聲十分響亮,俞寒川有一種錯覺,那仿佛不是扇在他手上,而是扇在他臉上。

他卻一點脾氣都沒有,因為他已經從一開始占理的一方,轉換成了心虛理虧的角色。

平時奚盼作的時候,他都要忍讓三分,更何況是現在。別說剛才只是打在手上,就算真的扇在臉上……好吧,他很大可能會有點脾氣,但最終也只能忍氣吞聲。

“是我不好,我不該沒問清楚就自己瞎猜,最後遷怒你。下次不會了,盼盼你別生氣了好不好?”俞寒川怕惹她生氣,暫時不敢再碰她,只能站在旁邊認錯道歉。

奚盼聽得簡直想笑,蒼白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她盯着俞寒川看了幾秒,聲音冷冷的吐出一個字,“滾。”

俞寒川輕聲安撫,“盼盼,你別生氣,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我記得之前在那家寵物醫院裏,那個人問你好些了沒有,你之前應該是不舒服吧,我先陪你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等看過了醫生,我再陪你去把貓……女兒接……”

俞寒川就是這樣的人,當他對一個人好的時候,總能細致妥帖,細心呵護。

奚盼冷笑着打斷他的話,“那是我的貓,跟你沒關系。”

俞寒川從善如流,“嗯,我知道,我們先去醫院好不好?”

“不去。”奚盼一口拒絕。

俞寒川聞言,稍微有一點破功,“盼盼,你身體不舒服,還是去一下醫院比較好。”

“我只是今天還沒吃飯,有點低血糖,剛才餘琛給我買了糖,已經好多了。”奚盼說。

俞寒川有點狐疑,主要奚盼在這方面是有前科的——她很抗拒去醫院,好幾次因為例假疼得死去活來,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泡沫一碰就碎。俞寒川看得心驚膽戰,想要帶她醫院,但是她死活不同意。有一次實在生氣了,俞寒川準備強行把人抱出門,結果是奚盼掙紮着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把刀來……

俞寒川徹底沒脾氣了,只能臭着一張臉在旁邊陪着……不對,這只是一開始,一兩次之後,奚盼就好像是那種關系好了就開始不那麽講究的狀态,開始使喚起他來,讓他給她煮紅糖水——必須親手煮,點外賣都不行。她還要在旁邊監工,臉色蒼白聲音虛弱,但一點不影響她指指點點。

俞寒川帶着一堆科學證據跟她講道理,試圖讓她明白紅糖水對于緩解痛經并沒有什麽用,她覺得好受也只是心理因素作祟。

然後——

“我知道。”奚盼臉上沒有表情,語氣淡淡的,“可我就是喜歡喝紅糖水。”

俞寒川:“……”

在遇到奚盼之前,俞寒川幾乎連廚房都沒踏足過,結果卻被她指使去煮紅糖水,完了還要被她挑剔。到如今,他已經煮得一手好紅糖水,完美符合奚盼的口味。

“你趕緊滾,我自己會去吃飯的,看到你只會影響我胃口。”奚盼冷眼看他,嘴巴一點不留情。

“盼盼……”她這個樣子,俞寒川也不知道自己是氣還是無奈,“你要跟我生氣,也等自己身體好了再說。”

他扭頭看了一眼廚房的方向,“家裏有東西嗎?”

奚盼沒說話,只冷冷盯着他。

但對俞寒川來說,她只要沒讓他滾,就是很好的了。

“我去看看,假如有的話,就給你做點吃的,如果沒有那就出去吃。”俞寒川說。

奚盼看着他轉身出去,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裏後,她向後倒去,身體陷阱柔軟的被子裏,看着頭頂上燈盞,臉上綻開無聲的笑。

……

俞寒川在奚盼家廚房裏搗鼓了二十來分鐘,端出來一碗冒着熱氣的面條。由于奚盼基本不在這邊住,冰箱裏空空如也,實在找不到什麽配菜,只能煎兩個流心蛋充數。

相比外面的豪華大餐,這實在寒碜,而俞寒川之所以堅持自己做,其實并不是為了表現,主要是因為奚盼的小毛病——她平時不怎麽挑食,一旦不舒服的時候,就會很抗拒出去吃東西,點外賣都不行,一定要吃俞寒川親手做的東西,看情況還得像哄小孩一樣哄着喂她,不是一般的嬌氣。

俞寒川被她折騰得都學會了做簡單的飯菜,當然,全部是奚盼的口味。

“盼盼……”他端着面條回到房間,才進門,就見原本坐在床上的奚盼此刻側躺在床上,身體蜷縮着,閉着眼,像是睡着了。

俞寒川步伐一頓,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把她叫醒。

“盼盼……”

“盼盼,先起來吃東西了再睡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輕,溫柔且好聽。

可是落在奚盼耳中,卻跟蒼蠅一樣煩人。

“……你好煩,滾啊!”奚盼聲音語氣十分的不好,一邊說話,一邊擡手趕人。

好巧不巧的,就打在了俞寒川臉上。

“啪!”這一聲異常的響亮。

俞寒川臉一瞬間黑了下來,幾乎要吼出聲,可最後也只是吸一口氣,忍了。

“盼盼,聽話!”他說着話,動作稍微強硬了一點,伸手直接将奚盼從床上撈了起來,抱在懷裏。

這叫人吃飯,搞得比打仗還困難,但好在俞寒川最終還是成功把奚盼叫起來,哄她吃了東西,不過吃得很少——他煮的面條本來就少,而奚盼只吃了不到三分之一,煎蛋也只咬了半個,這胃口跟只小貓一樣。

大概是吃了東西,奚盼心情稍微好了一點。俞寒川把她抱在懷裏,手指勾着她柔軟的發絲玩。

氣氛一時竟然有那麽些溫馨的感覺。

“盼盼……”俞寒川低聲叫她名字。

奚盼沒回應。

俞寒川也不介意,繼續說道,“我記得你上次來例假,已經快一個半月了吧,假如,我是說假如,盼盼你懷孕了的話……”

話沒說完,就被奚盼打斷了,她冷笑着說,“俞寒川,你做夢,我不可能給你生孩子的。”

聽她這麽說,俞寒川也沒有多想,只以為她還在氣頭上,說的是氣話。

“好,不生,盼盼不想生就不生!”俞寒川從善如流,溫聲哄道。

他沒有看到懷裏奚盼的表情,那雙漂亮的眼眸,仿佛黑暗深淵,藏着讓人害怕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晚了,抱歉_(:з」∠)_以及,以後大概也會在晚上更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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