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個月後, 柏宜市。

早上十點多,頭頂天空卻是一片暗沉沉的顏色,像是墨汁在宣紙上暈染開來, 從中心往邊緣由深向淺的漸變, 站在高處向遠方瞭望,天空與連綿起伏的群山交界的地方,能看見一圈暗淡的金邊。

城市的高樓亮起了燈火,周遭的街道卻又是暗淡的。

餘琛坐在辦公室裏, 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外面一副白晝如夜的景象,過了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辦公桌上攤開的待處理文件, 正要繼續往下看,忽然放在旁邊的手機微微震動起來。

餘琛側頭看了一眼,來電人是李緒,他微微有些愣住,過了幾秒才拿起手機接聽電話,“喂, 李緒。”

“阿琛, ”李緒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 很明顯的聽得出來帶了擔憂, “有件事我想要跟你說一下, 是跟奚小姐有關的。”

餘琛聽到這話, 只覺得心跳仿佛有一瞬的停頓,接着有細細密密的疼從心底蹿起。

“她……怎麽了?”他艱難的開口問了一句。

“奚小姐她……”李緒說到這裏,有些遲疑,過了幾秒才繼續往下說,“我覺得她的情況可能不太好……”

從李緒的口中, 餘琛得知了發生的事情——奚盼前幾天帶着貓去寵物醫院做節育手術,但是中途出去了一下,之後一直到醫院快關門了也沒回去。李緒給她打電話,她說是臨時有事,拜托李緒幫忙照顧一下貓,李緒答應了,結果那一照顧就是幾天,一直到今天早上奚盼還是沒去接貓。李緒又給她打了電話,結果卻聽奚盼說她不想養貓了。

“我知道很多人養貓是一時興起,但是奚小姐她看起來不像是那種情況,之前我在小區裏碰到她溜貓,可以看得出來她很喜歡奚小乖,而且就算是跟我說了不想養,她也還是很關心貓的,問我願不願意收養,她可以提供一筆錢,那個數字足夠貓無憂無慮且富足的生活一輩子……”

一個不缺錢不缺時間,平時對貓還特別好的人,突然說不養就不養了,必然是出了什麽問題。

李緒正因為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才跟餘琛說的。雖然他之前并不看好餘琛跟奚盼之間的事,也不知道中途發生的那些事,但他很清楚餘琛一時半會兒是放不下奚盼的,要是奚盼出了什麽事,餘琛肯定會難過。

餘琛心裏忽然湧起一陣恐慌,他跟李緒道了謝,挂斷電話後直接撥了奚盼的號碼。嘟嘟聲響了好一會兒,電話才被接通,“餘琛,什麽事?”那一頭奚盼的語氣跟以往一樣淡淡的,但還是能聽得出那種虛弱感。

“你……還好嗎?”餘琛聲音輕輕的,語氣也小心翼翼。

“怎麽會這麽問?”那邊的奚盼稍微有些疑惑,但是不等他回答,她就自己想到了,“哦,想起來了,是李緒跟你說的吧?我沒事,就是覺得奚小乖它很煩,每天都吵我,要我帶它出去玩,我上班都沒這麽積極,所以不想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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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聽起來合情合理,但餘琛知道不是這樣的,以她的性格,要是真的不想養了,直接說就是了,像這樣越解釋越顯得可疑。

“你喜歡貓嗎?喜歡的話送你吧。”奚盼說,忽然又頓住,改了口,“……還是算了吧,給你不太好。”

餘琛心底恐慌更甚。

一只貓,奚盼可以送給李緒,卻不想送給他,原因無外乎就兩種,一個是想跟他徹底的劃清關系,但這不是她的風格,那就只剩下另一種可能,不想他睹物思人,而這一點又可以有兩種情況,一個是思念活着的人,這也不是奚盼的風格,她不是會在乎這種細節的人,否則剛才也不會問他喜不喜歡貓,而剩下的另一種情況……

“奚盼!”餘琛叫她的名字,聲音微不可查的有些顫抖,“你在哪裏?”

“我跟你又沒什麽關系,你問這個做什麽?……算了,不跟你說了,我要去玩了,就這樣,再見。”奚盼說完,直接就把電話挂了。

餘琛努力穩住自己的心緒,迅速又打了電話過去,然而這一次,電話才撥通,就被挂斷了,再之後他就打不通奚盼的電話了,很大概率是被她拉黑了。

奚盼的反應真的太反常了!

餘琛顧不得工作上的事,匆匆暫交給信任的人代為處理之後,訂了最近一個航班直飛燕城。

他抵達機場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多,從機場到奚盼家所在的小區,又花了将近一個小時。期間他嘗試着給奚盼打了幾次電話,無一例外都沒打通。他只能拜托李緒給奚盼打電話,結果是奚盼連李緒的電話也不接了。

這種情況已經能說明很多事。

餘琛到了奚盼家的小區,他進不去她家的單元樓,但是通過李緒的關系,從物業那邊打聽到了情況,奚盼已經有幾天沒有回這邊了。由于李緒人緣很好,物業的人還給餘琛提供了一個消息——“奚小姐她的司機叫齊國勝,他可能知道她的情況,我這有他電話,你可以問問。”

餘琛很快打通了齊國勝的電話,問起奚盼的情況,齊國勝起初不肯說,直接就挂斷了電話,後來又跟奚盼一樣,把餘琛的號碼給拉黑了。後來餘琛找了幫了忙,查到了齊家的地址,帶了禮物上門去拜訪,費了很大功夫,最終才說服齊國勝松口,透露了奚盼的情況。

“奚小姐她……在醫院裏。”

時間已經是深夜,餘琛開着到了醫院,按照齊國勝給的信息,找到了奚盼的病房。他幾乎是一路跑着來的,微微有些喘息,站在門外稍微平複了一下呼吸,這才敲響病房門。

片刻後,一個穿着綠色護工服的女人來開了門,站在門裏打量了片刻後,才讓餘琛進去。

奚盼住的是私立醫院的豪華病房,裏面除了病床及一些醫療設備以外,裝修看起來就是正常的套房。餘琛跟着護工進了病房裏,一眼就看見奚盼穿着病號服靠坐在病床上,正低頭玩着手機,應該是聽到了聲音,她擡頭往這邊看了一眼。

餘琛整個人都愣住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不見而已,奚盼跟他記憶中的樣子簡直天壤之別,那張臉蒼白不見一絲血色,兩邊臉頰瘦得凹陷進去,唯有那雙眼睛幾乎沒有變化,眼裏是一貫的漫不經心。

“你來了。”奚盼笑了笑。齊叔之前就給她打過電話了,所以她并不意外。

“你……你怎麽了?”餘琛控制不住的紅了眼眶,只覺得連說話都變得無比困難。

反而奚盼,依舊笑着,“你難過什麽,我很好的,因為一直以來的心願快要實現了。”她指了指旁邊的沙發,“坐吧。”

餘琛艱難的邁動步伐走過去。

“早知道就不去李緒那邊了。”奚盼看着餘琛,“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能不能幫我照顧好奚小乖?作為交換,我可以跟你說一些我以前的事,如果你想聽的話。”

“……好。”餘琛點頭。

奚盼的聲音輕輕的,隐約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我從小就是感情淡漠的人,對生死毫無敬畏。起初我父母并沒有察覺到問題,只是以為我性格內向,直到一次意外……”

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當初的人和物早已面目全非,奚盼卻依舊清晰的記得那一幕。那時候她剛上小學沒多久,在一個周六的中午,媽媽帶着她出去玩,經過一個路口的時候,不遠處一輛疾馳的車撞上橫穿馬路的行人,刺耳的剎車聲,周圍人群驚恐的尖叫聲,在一片混亂之中,年幼的奚盼面無表情的看着被撞飛到自己面前血肉模糊的人體殘肢,像是一個異類。

她還記得媽媽冰涼且顫抖手,還記得周圍人漸漸看向她漸漸異樣的眼神,還記得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

她的心卻很平靜,不覺得害怕,不覺得惡心,也沒有憐憫同情。

那之後,父母第一次意識到奚盼心理有問題,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帶她看了很多的心理醫生,結果自然是沒什麽用。

“那天路口發生的事,後來不知道怎麽被學校的裏人知道了,後來的情況你大概也能猜到。”奚盼無所謂的語氣,“同學們既讨厭又害怕我,老師也對我有意見,最後在家長們的集體抵制下,我父母給我辦了轉學。小學五年級之前,我平均每個學期要轉一次學,把市裏的學校幾乎都轉了一遍,最後我父母直接帶我搬到了燕城來,外公也只能一起跟着過來。”

奚盼其實對周圍的人态度并不在意,只是父母擔憂的目光讓她心裏有些不舒服,于是在進入新的學校之前,她決定把自己僞裝成一個好學生,因為在學校那種地方,好學生是有一定特權的,哪怕冷漠一點也沒有太大的關系。

“轉到新學校以後,我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老師再也不會對我有意見,偶爾有,也會心平氣和的試圖跟我講道理,同學們可能不喜歡我,但也只能憋着。”

當然,奚盼不在乎這些外人,她考第一名拿各種獎杯,只是單純的想讓父母外公他們高興。

在她的努力僞裝下,這個家庭漸漸變得跟普通家庭一樣,爸爸可以專心管理公司,媽媽照顧一家人,外公偶爾幫忙帶孩子。

可惜好景不長,在奚盼剛上初二的時候,出了意外變故。

“我在醫院裏陪了她很久,但是什麽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她一天天衰弱,最終離開我。”奚盼的聲音終于有了變化,卻只讓人聽了更難受。

媽媽去世之後,奚盼只剩下爸爸跟外公兩個親人,她雖然依舊能堅持好學生的僞裝,但性格越來越爛,以至于一直到高中她都沒有朋友,甚至連說得上話的人都幾乎沒有。

“餘宵大概算得上是我的第一個朋友,當然只是我覺得,畢竟在其他人眼裏,我脾氣還是那麽爛,對他也沒見好到哪裏去。”奚盼說起餘宵,聲音稍微緩和了一些。

“我一直都是把餘宵當朋友的,直到他給我帶了紅糖水。”

奚盼雖然感情淡漠,內心深處卻還是有隐秘的柔軟點,那就是跟媽媽有關的記憶。奚盼性格古怪,身體也不是很好,特別是來例假的時候,每次都痛得死去活來,但她讨厭打針,也不喜歡吃藥,只有媽媽給她煮的紅糖水,她才願意喝。

“我其實也不是喜歡喝紅糖水,因為沒什麽用,我只是喜歡坐在旁邊看她給我煮紅糖水的樣子,會讓我覺得內心很平靜。後來再也看不到她,我就開始懷念那種味道。”

“我沒想到餘宵會給我煮紅糖水,還意外的摸索出了我記憶中的味道,雖然後來知道這些都是你在後面給他出主意,但我那時候跟他交往,是真的很開心。我跟他有過約定,假如高考他能考到我周邊的大學,我就帶他去見我爸爸跟外公。”

可惜所有的一切,都毀在了高考之前的一場車禍裏。

“很多年前,我所在乎的人都不在之後,我就覺得一切都沒有意思,但又總覺得,如果我主動結束生命,他們大概都會難受,就一直堅持到了如今。我現在雖然外表看起來不太好,但我心裏是很高興的。”

“餘琛,謝謝你來看我。還有,拜托你幫我照顧好奚小乖。”

“……好。”

……

半個月後,燕城一中附近。

俞寒川坐在車裏,透過車窗玻璃看向外面。

時值午後,明媚的陽光從頭頂樹葉的間隙裏灑下,細小的光柱內,游移的塵埃清晰可見。

他要去見一個客戶,本來走的是另一條路,但那邊因為意外堵車了,司機便調頭繞路走了這邊。

已經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他依舊放不下對奚盼的感情,卻又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繼續下去。

車子從燕城一中校門口開過,一瞬間,俞寒川的記憶有些恍惚,腦子裏飛快掠過一些模糊的畫面,就仿佛他曾經來過這裏一般,可事實上這是他第一次從這裏經過。

“停車!”

司機很快把車停下,回過頭來詢問,“俞總,怎麽了?”

俞寒川臉色有些不太好,“你在這裏等着。”他說完之後,直接推開車門下車。

燕城一中已經有幾十年的校齡,大門前石碑上的題字雖然重新塗刷過了,但依舊看得出風霜侵蝕的痕跡。俞寒川站在原地,仔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那種隐約的熟悉感缭繞不去。

他有一種感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但又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他眼神有些迫切,繞着整個一中走了一圈,終于在經過一條林蔭小道的時候,那種熟悉感到了頂峰。他放慢了步伐,緩緩踏上林蔭小道,當視線觸及旁邊一家店鋪的時候,腦子裏猝不及防掠過很多畫面。

他想起來了!

那是在很多年前的一個夏天,他因為跟家裏人鬧了矛盾,獨自一人在路邊随意攔了一輛大巴車,一直坐到終點,就到了燕城。他在這邊漫無目的的游蕩了幾天,最後到了燕城一中附近,在這邊不小心把手機跟錢包都丢了。

那時候的俞寒川其實并不緊張,總歸也餓不死,他穿着一身昂貴的衣服,雙手插兜走在一中附近的林蔭小道,周圍冷冷清清也沒什麽人,走了一段路,他腳下踩到了什麽東西,低頭看去,是一個錢包。

俞寒川盯着看了幾秒,彎下腰用兩根手機把錢包撿起來,打開看了一下,裏面放了一張照片——背景是一條林蔭小道,看起來就跟他所在的地方差不多,一個穿着寬松校服短袖跟長褲的女孩站在樹下,明媚的陽光穿過樹葉間隙照在她臉上,那一片肌膚白得像是會發光。她像是在等人,五官輪廓十分精致,眉目之間卻帶着一種漫不經心的感覺。

十有八/九是個男生的錢包,把喜歡的女孩的照片夾在裏面。

俞寒川心裏随意猜測,拿着錢包等在原地,等失主找來,索要一頓飯的報酬。

他在那裏等了十幾分鐘,幾乎快要沒耐心了,終于等來了一個高大的少年,那人有着陽光帥氣的五官,臉上帶着笑跟他打招呼,“嘿,兄弟,有沒有看到一個錢包?”

俞寒川背靠着樹幹,把手裏的錢包晃了晃。

少年眼睛一亮,“就是這個!”

“說說看裏面什麽情況。”俞寒川沒直接給對方。

“裏面放了一張照片,我女朋友的,就在這兒拍的,她穿着一中醜不拉幾的校服,但一點不影響她的好看!”少年笑嘻嘻的,“裏面還有我的身份證,餘宵,餘生的餘,良宵的宵。”

都對上了,俞寒川把錢包扔了過去,一邊嗤笑道,“直接說名字就好了,炫什麽女朋友!”

“你不懂!”名叫餘宵的少年依舊笑着,“我請你吃東西吧,感謝你特意在這裏等着歸還我錢包,不過只能在這附近吃,我等下還要去找我女朋友。”

俞寒川點點頭,掃了一眼附近的店面,最後指着裝修看起來最好的一家,“就那吧。”

只聽少年餘宵說,“兄弟,眼光不錯啊,這附近就這家東西味道最好了,我經常帶我女朋友過來這邊。”

俞寒川翻了個白眼,“你能不能不要三句話不離你女朋友?”

兩人進了小飯店,俞寒川一點不客氣的拿着菜單點了一堆東西,餘宵也不介意,最後俞寒川還點了酒。

很快菜都上齊了,俞寒川挑挑揀揀各夾了兩筷子,覺得味道實在不行,幹脆放下筷子開始喝酒。一邊喝,一邊拿了一罐遞給餘宵,“來一罐?”後者盯着看了兩秒,忽然笑了起來,“好啊!”

男孩子之間的友誼很奇怪,兩人喝着酒,漸漸就聊了起來。

俞寒川說了自己離家出走,一個人跑到燕城來散心,還把手機錢包都弄丢了。

餘宵說他今天是來接女朋友的,她被學校老師帶去參加競賽,今天會回學校。

“我跟你說,我家盼盼特別厲害,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各種競賽獎杯拿了一堆!”餘宵說起他女朋友的時候,那種自豪的語氣,仿佛那個厲害的人是他自己一樣。

兩人說着話,忽然餘宵的電話響了,他大概是酒量不太行,臉已經很紅了,聽到鈴聲,摸了手機出來看看,才接聽,又不小心按到了免提。

“喂,盼盼!”

聽筒裏傳出女孩清冷的聲音,語氣漫不經心,“你在哪?”

餘宵簡單說了一下自己丢錢包的事,“盼盼你到學校了嗎,我馬上去找你!”

“餘宵你又喝酒了吧?算了,我來找你。”女孩說完就把電話挂了。

俞寒川看了餘宵幾秒,沒忍住笑起來,“兄弟,你女朋友聲音很冷淡啊,她真的喜歡你嗎?”

餘宵沒有半分猶豫的點頭,“盼盼當然喜歡我了!她要是不喜歡我,根本連電話都不會打,也不會管我死活……”

那之後過了一會兒,俞寒川就見到了餘宵的女朋友盼盼,真人看起來比照片上要更好看,也更冷,那雙眼睛瞳色很淺,看人的時候十分漫不經心,唯有落在餘宵身上,才會帶上幾分溫度。

俞寒川從小就很受女孩子歡迎,倒追他的女生多得數不清,那時候第一次被人忽視得徹底,那個叫盼盼的女生視線從他身上一掃而過,沒有半點情緒,就仿佛沒有他這個人存在一樣。

餘宵整個人眼睛都亮了起來,問女朋友考得怎麽樣,後者語氣很随意的說肯定能進複賽。

俞寒川對他們說的競賽多少有一些了解,複賽就是國家級的比賽了,全省能進複賽的人也沒多少。

女生說得很輕松随意的樣子,但是之前餘宵說過她考試永遠第一名,倒也不像是在吹牛。

俞寒川看着餘宵跟女朋友在自己面前旁若無人的交流,忽然覺得特別沒意思,他拿了一罐啤酒,站起身對餘宵說,“謝了,我先走了。”

餘宵揮手跟他道別,那個叫盼盼的女生也終于看了他一眼,幅度很小的朝他點了點頭。

……

過往的記憶穿透時間與空間交織的迷霧呼嘯而來,俞寒川仿佛看見了年少時的奚盼那雙冷淡的淺色眼瞳裏,短暫的映出了他的身影。

他終于想明白,當初在林蔭道上看到蘇語晴的側影時,那一瞬間的心動感究竟源于什麽。也終于看清楚了,這些年來,藏在他心底的那個影子的樣子。

曾經在雨天的燕大門口,他從在商店門口躲雨的奚盼身上看到的身影,不是蘇語晴,而是更遙遠的記憶中那個年少的奚盼!

沒有別人,從來都只是她!

只是從前的他還沒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将那份隐秘的感情寄托在了一個相似的側影上,他在漫長的時光中忘記了過去的那些事,于是在很多年後再遇時,沒能想起來,并且親手埋下了錯誤的種子。

這一瞬間,俞寒川的心重新跳動起來,他只想到一切都是誤會,他喜歡的從來都是奚盼,她也不是誰的替身……他想了很多,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找奚盼,想要告訴她這些所有,她或許還記得很多年前那個夏天的偶遇。

他覺得自己還有機會跟她重新開始,卻忘了她曾經說過的話——

“……那應該是個很優秀的女孩,我覺得她要是知道自己被你這樣的人喜歡,應該也不會覺得開心的。”

……

俞寒川将要去見客戶的事甩到了腦後,他讓司機調頭往奚盼家小區開去,一路上,他只覺得時間前所未有的漫長,道路也是如此,但是他卻帶着希望。

車子終于開進了小區,到了單元樓下,這一次俞寒川沒那麽好的運氣恰好遇到有住戶進去,樓宇對講也無人接聽。他去找了保安,想讓對方開門,然而對方在打量他幾秒後,開口問道,“你是來找奚小姐的嗎?”

俞寒川點點頭。

只聽保安說道,“奚小姐她不住這邊了,那處房子已經換了戶主。”

俞寒川整個愣住了。

他滿懷希望而來,最終失魂落魄的離開,但很快又調整好心态,給助理打了電話,讓對方去查奚盼的消息。

三天後,助理将一份資料遞給坐在辦公桌後的俞寒川,眼神似乎有些憐憫,聲音也帶着幾分不忍,“俞總,奚小姐她……她在你給我打電話的前一天晚上……走了。”

“……走了,是什麽意思?”

“奚小姐她是胃癌晚期,搶救無效去世的,遺體已經在昨天火化了……”

俞寒川最終連奚盼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他整個人仿佛失去了靈魂一樣,飄蕩到了奚盼下葬的墓園。在那裏,他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衣的餘琛,他手裏牽着一只白色的貓,将一束天堂鳥放在奚盼的墓前。

“我跟奚小乖來看你了,等下就帶它回柏宜……”餘琛話說到一半,像是察覺到旁邊有人,側頭看了過來。他的眼神從憤怒到厭惡再到平靜,很快收回視線,聲音淡淡的沒有什麽情緒的問,“你還來做什麽?”

“我……”俞寒川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你應該知道,她不會想看見你的。”餘琛說。

俞寒川只覺得步伐有千斤重,他一步一步艱難走到奚盼墓前,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一瞬間只覺得心髒像是被撕裂了一般,“我……盼盼,我想跟你說,沒有別人,從來都只有你,我喜歡的人也一直是你……盼盼,你為什麽,不給我一個機會?”

旁邊傳來餘琛的冷笑聲,“機會?她跟你交往了那麽久,你但凡多留意一些,好好照顧她一下,她都不會病得那麽嚴重!俞寒川,你怎麽好意思出現在她墓前,問她為什麽不給你機會?!”

俞寒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墓園的,就像不知道是自己過去的一樣,一顆心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活生生挖走了,靈魂被撕裂一般的痛苦。他走的時候,依稀聽到身後餘琛的聲音,“……假如一切能夠重來……”

俞寒川開着車,在路口等紅綠燈,他回想着餘琛的話,臉上笑容比哭還難看。他的眼睛裏映出一輛疾馳而來的大貨車,腦子裏卻在想,假如一切能夠重來,盼盼,我去論如何也不會再讓你傷心!

……

“川哥?川哥你想什麽呢?”

漫長的黑暗與寂靜之後,俞寒川的意識一點點回籠,他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眼前有什麽在晃動。他的眼神從呆滞一點點恢複晴明,看起初在他眼前晃悠的是一只手,手的主人是他大學時期的舍友。

“江程?”俞寒川聲音緩慢的叫了對方名字,語氣不是很确定。

“川哥你這什麽眼神,不認識我了?”江程笑道。

“我在想事情。”俞寒川回了一句,視線匆匆打量周圍一圈,陌生又熟悉的環境映入眼中,這是他大學時期的宿舍,再摸出手機來看,顯示的日期是他讀大二這一年。

……是夢嗎?

俞寒川有一種不真實感覺,他明明記得,記憶的最後,是一輛不斷在眼前放大的大卡車,伴随着一聲巨響,劇烈的疼痛襲遍全身,一瞬間剝奪了他的意識。

他那時候最後的念頭是——假如一切能夠重來……

所以,上天是聽到了他的心聲,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嗎?

俞寒川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大腦反饋出疼痛的感覺,他卻笑了起來。

旁邊江程吓一跳,“卧槽川哥你怎麽了?!”

俞寒川根本顧不得解釋,甩下一句‘我有事出去一趟’,匆匆跑出了宿舍。

他滿腦子都是‘奚盼’兩個字,還有那道纖細的身影。這個時間點上,奚盼應該是剛到燕大報道……重來一次,他已經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這一次,他不會再犯上輩子的錯誤!

俞寒川一路跑出宿舍,出了校門,在路邊攔了車直接去機場。

天上忽然下起了雨,噼裏啪啦打在車窗玻璃上,過了一會兒,司機一踩剎車停下了,嘴裏咕哝罵了一句,“艹,又堵車了!”

俞寒川視線無意間往車窗外看了一眼,整個人便僵在原地。

接連天地的雨幕中,他看到路邊的商店門口,一道熟悉纖細身影站在那裏躲雨。

曾經的畫面與此刻猝然重疊,俞寒川的記憶有一瞬的恍惚,而後他再顧不得別的,也沒去思考明明應該遠在燕城的奚盼為什麽會在帝都,他匆匆摸了錢塞給司機,直接推門下車。

雨珠打在身上,衣服很快被淋濕,俞寒川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他眼裏只有那道身影,冒着雨終于跑到了她面前。

“……盼盼!”熟悉的面容映入眼中,俞寒川有那麽一瞬的恍惚,這種感覺實在太不真實,他近乎小心翼翼的喊了兩個字。

他看到年輕的女孩擡眼看向他,眼底神色漫不經心,“你在叫我?”

俞寒川艱難的點了頭。

“你是?”奚盼的聲音帶了點疑惑。

“我叫俞寒川……”俞寒川壓抑着內心失而複得的狂喜,跟眼前的人介紹自己,然而他才開了口,就聽旁邊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盼盼!”

俞寒川聞聲,心底忽然湧起一股恐慌感,他幾乎是跟眼前的女孩一樣,下意識循着聲音看去。

一個修長的身影撐着傘而來,在奚盼旁邊停下,将傘撐到了她頭上。

看清楚那人的樣貌,俞寒川身體一瞬間僵住。

他聽到奚盼不滿的抱怨,“餘琛,我說過不許再叫我盼盼,你的語氣讓我覺得你是在喊小面包!”

他聽到餘琛笑着回話,“誰讓你今天又不好好吃飯!”

“……我跟你談戀愛,不是讓你當我媽的,謝謝!”

“好了,是我錯了,我們先去吃飯好不好?”

俞寒川僵立在原地,眼睜睜看着奚盼跟餘琛交談着,撐傘離開。他還看到,餘琛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朝他笑了笑,而後跟奚盼一起,消失在移動的人群中。

轟隆一聲響雷,雨下得更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是小故事的番外~

感謝在2020-03-18 23:17:22~2020-03-20 18:13: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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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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