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遲長青的心也跟着疼了起……

洛婵沒想到遲長青還沒走,更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再加上遲長青那句話,就仿佛她是一早守在人家門口,等着投懷送抱一般。

洛婵慌忙推開他站直了,如白玉般的臉頰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緋紅,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站在那裏羞窘不堪,過了一會兒,才想起要走,飛快地跑了自己的房間,把門給關上了。

遲長青看着那扇緊閉的屋門,下意識想起方才懷中的觸感來,柔軟而纖巧,像一團溫暖的雲跌落在他的懷抱中。

正在這時,旁邊的房間開了門,朱聞陽探出身來看了看,疑惑道:“将軍,怎麽了?”

遲長青搖首,道:“無事。”

只是某個小兔子被她自己給吓到了。

跑回了房間,洛婵仍舊覺得心在砰砰地跳,仿佛下一刻就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似的,鼻端仍舊萦繞着那淡淡的草木氣息,像是春日裏被太陽曬得懶懶的植物枝葉,叫人聞着舒适無比。

幼時爹爹曾抱過她,大兄也抱過她,二兄還會抱着她抛來抛去,可是都與遲長青不一樣,具體怎麽不一樣,洛婵卻又想不明白,她那單純的小腦瓜子在這個時候完全不夠用了。

洛婵羞得一早上沒敢出門,生怕看見了遲長青,卻又怕他走了,只好在門背後站着,豎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有腳步聲走來,她心裏登時一緊,下意識想,這是要走了麽?

緊接着,隔壁有人聲傳來,卻原來是店夥計來送熱水了,洛婵又大松了一口氣,還沒走。

可她随即又想,遲長青今天總是要走的,或早或晚,這麽一想,她忽然又難過了起來。

正在這時,她的房門被輕輕叩響了,不疾不徐,洛婵吓了一跳,沒有動作,過了一會兒,外面才傳來熟悉的嗓音,是遲長青:“起了麽?”

洛婵屏住呼吸,既不開門,也不給回應,屋子裏靜悄悄的,像是沒有人似的。

遲長青:……

小啞巴真是長進了,竟然還會耍賴皮了。

他忍不住失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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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靜默了半晌,門被輕輕打開了,洛婵站在門後,擡起眼朝他看過來,秋水似的明眸裏藏着些微的委屈,襯得可憐兮兮,遲長青呼吸微微一滞,不知為何,心裏某個角落仿佛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又酸又疼。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先用早膳吧。”

昨天的晚膳洛婵只吃了幾口,喝了一碗雞湯,按理來說,她今天應該餓的,可不知是不是因為情緒太過低落的緣故,洛婵對着滿桌子的菜飯,毫無食欲,味同嚼蠟。

遲長青見了,眉頭輕皺,道:“不合胃口麽?”

洛婵搖搖頭,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劃拉:不餓。

怎麽會不餓?遲長青皺着眉,把一碗小米粥推過去,緩着聲音哄她道:“多少吃一些。”

洛婵瞧了他一眼,沒作聲,捧着那碗粥小口喝了起來。

等用過早膳,洛婵坐在椅子上,看着遲長青默不作聲地收拾了碗筷,她欲言又止,但最後只是垂下了眼,從遲長青這個方向看過去,她長長的睫羽遮去了那明亮的眸光,精致漂亮的容顏在窗外天光的映照下,仿佛姝麗絕美的夜昙花。

遲長青離開屋子之後,把碗筷交給了客棧夥計,這才去隔壁的房間見了朱聞陽,朱聞陽立即起身道:“您要走了?”

“嗯,”遲長青皺着眉,不期然又想起方才的場景,頓了頓,才道:“她之前在牢裏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患上了啞疾,已口不能言了。”

聞言,朱聞陽立即明白過來,心裏有些惋惜,這麽漂亮的女子,竟然啞了,真是可憐。

遲長青道:“她的事情,勞煩你多多上心。”

朱聞陽忙道:“您言重了,屬下必十二萬分的謹慎。”

遲長青又叮囑道:“我已帶她在臨陽城裏看了大夫,也抓了藥,一日喝兩次,她不愛喝藥,我準備了些果脯,等會與藥方一同給你,若是過幾日,藥和果脯都吃完了,要麻煩你去買,醫館在城東妙春堂,果脯鋪子在客棧對面就有,她喜歡吃杏脯和梅子,若是路上有人賣冰糖葫蘆——”

他忽然頓住,沒說話了,朱聞陽正聽得頭大如鬥,心說,這洛氏女怎麽這麽多事情?但是礙于自家将軍的囑咐,他又追問道:“冰糖葫蘆怎麽?”

遲長青搖搖頭,道:“罷了,無事,等雍王派了人來,你記得把這些事情再轉告給他們便是。”

朱聞陽答應下來,又小心問道:“那除了這些事,還有別的麽?”

遲長青想了想,道:“轉告雍王一聲,讓他想辦法請來最好的大夫,替她治好啞疾。”

話說到這裏,他忽然又遲疑起來,如果秦瑜不替她治呢?

他斷了一雙腿,如今又勢單力微,雍王真的能如他所想的那樣,護得住洛婵嗎?洛婵是洛稷之女,當日新帝秦躍在殿上看見她時,那目光如狼一般,虎視眈眈,誰知道他是否還存着怎樣的龌龊心思?

若他非逼着秦瑜交出洛婵呢?

遲長青疑神疑鬼地想着,一時間又覺得秦瑜十分靠不住了,天下之大,竟放不下一個小小的女子。

朱聞陽看他又不說話了,皺着眉,仿佛陷入了某種為難之中,便疑惑地喚了他一聲:“将軍,您怎麽了?”

遲長青這才回過神來,搖搖頭,道:“沒事,先這樣吧。”

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叮囑,譬如小啞巴身體弱,稍不留神就會受寒,再過不久就要倒春寒了,要為她多置辦幾件衣裳,不能讓她受涼,又譬如她有些挑食,不愛吃玉米面的饅頭,只吃白面饅頭,粗糙些的吃食她都不愛吃,喜歡吃甜的,雲雲種種。

但是不知為何,他突然就不想叮囑了,就仿佛每叮囑一句,就有什麽東西被硬生生地從心底拔起來,然後抽離,隐約的疼。

大将軍活了十幾年,千軍萬馬之中厮殺縱橫,也未曾體會過這樣的感覺,又酸又疼。

遲長青出了門,迎面碰見了客棧的夥計端着托盤上來,看見他便滿臉帶笑,道:“客官,您交代的湯藥熬好了。”

遲長青答應一聲,道了謝,道:“給我吧。”

他回了自己的房裏,在包袱裏找到了裝果脯的紙包,這才又端着藥去了隔壁,輕輕敲門,不多時,門開了,小啞巴紅着眼圈站在門口,還是那副委委屈屈的可憐模樣。

遲長青鳳眸微垂,不看她,只是提醒道:“該吃藥了。”

洛婵側開身子,讓他進去,遲長青把碗放在桌上,語氣溫和地道:“喝吧。”

洛婵磨磨蹭蹭地坐下,不肯端碗,用手在桌上一筆一筆地劃拉:太燙。

遲長青看了看,嗯,湯藥還在冒熱氣,是挺燙的,便沒再催促,兩人面對面坐着,洛婵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寫:川南在哪裏?

遲長青解釋道:“川南在寧陽省,寧陽有一條河,名叫蘭川,橫穿整個寧陽,将其分為兩部分,一為川南,一為川北,我祖父就是川南府人,遲家祖上未拜将時,世代居住于那裏。”

洛婵聽了,又問:你這次就是回老家麽?

“嗯,”遲長青道:“從前聽我娘提起過,老家還略有幾畝薄田,宅子應該也還在。”

他自有安排好了的去處。

洛婵不再問了,只是垂着眼睫,細白的手指在桌上無意識地劃來劃去,把那些字跡都抹成了一團。

只有她,什麽也沒有了。

兩人相對沉默着,心思各異,過了好一會,遲長青見那湯藥的熱氣散了,伸手摸了摸碗,溫度正好,便遞給了洛婵,道:“喝吧,喝完了給你吃果脯。”

洛婵這次對果脯興致缺缺,她接過了碗,低頭正欲喝,一直隐約不适的胃裏驟然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她的臉色一白,手裏的藥碗啪地掉了下去,砸得四分五裂,湯湯水水潑了一地,她抱着肚子俯下身去。

遲長青表情登時劇變,連忙扶住她,急聲問道:“怎麽了?!”

洛婵想叫疼,可是她啞了,就算痛得狠了也什麽都說不出來,漂亮的眼睛裏迅速噙滿了淚水,然後大顆大顆地砸落下來,滴在了遲長青的手背上,滾燙無比,像是燙到了他的心底。

她緊緊抓着遲長青的衣襟,嘴唇無聲地張合幾下,明明半點聲音都沒有,遲長青卻仿佛聽見了她的痛呻,她在說:好疼。

遲長青的心也跟着疼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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