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那都是她未曾見過的大将……

竈屋裏, 青團已經上鍋蒸了, 遲長青往竈膛裏塞柴, 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叮鈴鈴的銀鈴聲,仿佛在催促,他頭也不回地道:“還沒好。”

銀鈴聲音就停了,過了沒一會兒, 又開始響, 遲長青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道:“婵兒,你再鬧, 我就親你了。”

這話一出, 銀鈴聲頓時戛然而止, 這一招百試百靈,洛婵總是恃寵而驕, 遲長青平常拿她沒什麽辦法,一旦說要親她, 洛婵就立即偃旗息鼓, 大将軍終于落了個清靜,末了又覺得有些不得勁。

洛婵把銀鈴铛的縫兒給堵嚴實了,裏面就只會發出沉悶的沙沙聲,剛剛才擡起頭, 就看見遲長青起身走過來,按住她親了半天,才被放開, 聲音裏帶着笑意道:“下次還敢不敢了?嗯?”

洛婵氣鼓鼓地瞪他,帶着水意的眸子如有橫波,叫遲長青險些按捺不住,然而正在這時,竈上蒸的青團終于熟了,洛婵連忙起身,催促他去看。

揭開鍋蓋時,白色的蒸氣散開,帶着一股艾草特有的清香,裏面是一個一個綠色的艾草團子,整整齊齊地卧在柚子葉上,圓滾滾,胖乎乎的,看起來分外可愛。

中午吃的就是青團,洛婵從前并不愛這樣的點心,因為糯米做的食物總是很膩,雖然府裏的廚娘手藝很好,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喜歡吃,往往一盤子只吃一個就算很捧場了。

但是遲長青做的青團卻并不是這樣,帶着艾草的氣味,讓人想起田間那大片大片的青色麥苗,被陽光蒸騰出的清新香氣,軟而不膩,吃起來微甜,細細咀嚼時又帶着一點微苦,等苦味過後,又是艾草特有的香氣,仍舊是微甜。

洛婵原本吃的一個是甜餡兒,熟花生碎和芝麻裹着粘稠的糖漿,甜的到人心坎裏去了,花生和芝麻愈嚼愈香,吃到最後,唇齒生香。

她吃完一個,想再吃一個鹹餡兒的,但是遲長青在做青團的時候沒有做記號,滿鍋的青團都長一個樣兒,她根本分不清楚,于是猶豫了半天,擡起頭一看,卻見遲長青夾了一個青團咬開,露出白生生的筍肉來。

遲長青看見她眼巴巴的表情,心中好笑,劍眉微揚,道:“想吃?”

洛婵點點頭,遲長青故意道:“可是我已經吃了一口了,婵兒會嫌棄麽?”

聞言,洛婵頓時猶豫,遲長青便将那個青團吹了吹,送到她面前,笑吟吟道:“很好吃,婵兒要試試麽?和芝麻花生餡兒的不一樣。”

洛婵又看了一眼,最後實在沒忍住,屈服于美食的引誘之下,紅着臉湊過去輕輕咬了一口,确實好吃,小筍和雞肉都很嫩,又鮮又香,不知加了什麽香料在裏面,吃起來還有一點輕微的麻麻辣辣感,十分解膩。

遲長青看她吃,笑着問道:“婵兒覺得鹹餡兒好吃,還是甜餡兒好吃?”

這可難倒了洛婵,她覺得甜餡兒好吃,鹹餡兒也好吃,不分伯仲,各有所長,想了半天,才告訴遲長青: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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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長青失笑,他取來一張幹淨的荷葉,挑了幾個青團連同柚子葉放進去包好,一邊問道:“既然都好吃,那婵兒覺得夫君厲不厲害?”

洛婵臉一紅,遲長青心中生出幾分促狹,他略略傾身,逼近少女,道:“快說,不說的話我就——”

沒等他說完,洛婵便連忙在他手心寫:厲害。

末了又十分熟練地加了一句:哥哥真厲害。

這小馬屁簡直是拍到了點子上,遲長青頓時心滿意足,他拿着那包青團,摸了摸洛婵的發頂,道:“我去送幾個給滿貴叔他們家,一會就回來。”

對于遲長青送來青團,滿貴媳婦很是意外,打開荷葉一看,哎喲一聲,道:“你這青團做的好看,真跟鎮上賣的一樣,他爹,快來看。”

遲滿貴也看了一眼,憨憨笑道:“挺好的,長青自己做的麽?”

遲長青笑笑,十分謙虛地道:“随便做的,給叔和嬸子嘗嘗,不好吃別見怪。”

“怎麽會?”滿貴媳婦笑眯眯道:“一看就好吃呢,對了,長青,你們家要不要酸菜啊?我去年腌了挺多的,可阿武他年初去城裏做事了,我們倆在家也吃不完,腌久了就不好吃了,不然你拿點兒去吧?”

遲長青帶着滿貴媳婦塞給他的酸菜回去了,穿過老杏樹又過了橋,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一道人影正扛着一根杆兒,手裏還拎了個什麽東西在走。

遲長青心裏閃過幾分疑惑,那背影瞧着明顯不像是遲滿貴,但也有幾分眼熟,總是微微駝着背,有點兒高低肩……

遲長青頓時想了起來,不正是遲滿貴的哥哥遲滿金麽?他既是剛剛從外面回來,怎麽沒和自己碰面?

而那邊遲滿貴正站在自家院門口,看見遲滿金過來了,連忙打招呼道:“哥,才回來啊,吃飯沒?”

遲滿金道:“沒、沒呢。”

遲滿貴打量他一眼,見他左手裏扛了根杆兒,右手提了幾條魚,疑惑道:“哥,你今天釣魚去了?”

遲滿金含糊道:“唔,去、去河灣上……上頭釣的。”

他不欲多說,又道:“不、不說了,我先、先回去吃……飯了啊。”

他說完就走,遲滿貴疑惑地盯着他手裏的魚看了幾眼,一條魚尾巴還噼啪甩了一下,十分響亮,尾巴尖兒和魚鳍都帶紅,這明顯是鯉魚,可他們河裏這季節哪來的鯉魚?不都是鲫魚麽?

屋裏傳來滿貴媳婦的聲音:“他爹,吃飯了,你杵那兒幹嘛呢?”

“沒,”遲滿貴回身進了院子,一邊走,一邊道:“剛剛看見我哥回來了,跟他打聲招呼。”

他媳婦到底是了解他,只看了他一眼,便道:“怎麽了?打個招呼你至于這表情麽?”

遲滿貴只好猶豫道:“我哥說他去河灣上頭釣魚了,可我覺得吧,他那個魚,不像是河灣上頭釣得到的。”

他媳婦擺筷子的手一頓,狐疑道:“怎麽說?”

“沒什麽,”遲滿貴埋頭吃飯,道:“大概是我看錯了吧。”

他不肯再說了,滿貴媳婦也沒追問,等吃了幾口,忽然想起別的事來,道:“等等,你說魚不是在河灣上頭釣的,那不就只有魚塘裏能釣?那魚塘現在是長青的啊,長青知道這事兒麽?”

遲滿貴只好道:“我剛剛也沒瞧真切,這事兒不好說,回頭我再問問他就是了。”

滿貴媳婦卻不贊同,道:“你哥那個人,他一開始不肯說實話,再怎麽問他也不會說了。”

遲滿貴悶聲道:“那你說怎麽辦?魚身上也沒寫名兒,他說不是就不是,你要去給長青說麽?那我們兄弟可就要鬧得難看了。”

滿貴媳婦嘆了一口氣,重又拿起筷子來,道:“你放心,沒板上釘釘的事情我不會到處說的,先吃飯吧。”

……

下午時候,金色的陽光穿過桃花枝,投落在院牆上,一片斑斓,幾只蝴蝶的影子纖細輕巧地在花間飛舞着,遲長青站在竈屋門口,手裏拿着一根竹條,試探着慢慢地往下壓,彎成了一張弓的形狀,覺得正好,從松開手來,用炭在剛剛彎折的位置劃了一道淺淺的印子,然後拿進了屋裏。

片刻後,屋門被打開時發出悠揚的吱呀聲,少女單薄纖細的影子晃過,檐下的燕子驚飛而起,發出啾啾的細鳴,振翅往碧藍如洗的天空飛去,洛婵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四下看了看,不見那道熟悉的人影,便撥弄了一下腕間的紅繩,片刻後,銀鈴聲叮鈴鈴響了起來,竈屋的方向傳來了男人沉穩的聲音:“婵兒,我在這裏。”

他再出來的時候,手裏拿了一張竹弓,洛婵雙眸頓時一亮,比劃着問他:你要做弓麽?

“嗯,”遲長青試了試竹弓的力度,微微遺憾,道:“可惜竹制的弓為最下等,易變形,射程最多只有五十餘步。”

他說着,比了一個開弓的姿勢,脊背挺直,雙臂流暢如一條直線,威風凜凜,雙眸含着幾分煞氣,看着桃樹花枝間上下翩翩飛舞的蝴蝶,整個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寒光凜冽,那一瞬間,洛婵幾乎要以為自己看見的是那個曾經在沙場上肆意縱橫,睥睨敵軍,所向披靡的定遠大将軍!

她的呼吸下意識微微一滞,遲長青已收回了姿勢,笑道:“婵兒,你可知最好的弓能射多遠?”

二兄曾經也與洛婵說起過這個問題,她還有些印象,遂答:百二十步之遙。

“不對,”遲長青聲音裏帶着幾分笑意,他道:“若給我世上最好的弓,只要敵人在我目光所及之處,箭亦可至,雖千裏之外,能取敵首,如探囊取物爾。”

大将軍說這話時,眼中帶着滿滿的自信,神采飛揚,語氣铿锵,叫人完全不能生出反駁之心,就仿佛他這麽說了,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洛婵忍不住想,遲長青在疆場上究竟是何等風姿呢?睥睨四方,談笑風生間,于千軍萬馬之中取敵首級。

不知怎麽的,她心中忽然生出幾分遺憾來,因為那都是她未曾見過的大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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