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陰謀

四月倒春寒, 這幾日天氣有些冷了, 不見晴光, 天色陰陰的,是要下雨的先兆,都說春雨貴如油,農人們要搶在這之前把地都種了, 田間一派繁忙, 遲長青也要去下地, 他先送洛婵去了遲柏家裏看布。

前兩日洛婵應下了遲柏媳婦繡花的事情,遲柏媳婦就上門來拜訪過一回, 但是見洛婵沒有繡架, 便讓她先用花繃子繡些零碎的小活計, 等繡架做好了,再上大幅的, 今日洛婵是特意去她家看繡架的。

村口的老槐樹上挂上了串串花苞,星星點點, 被風吹得微晃, 想是再過不久就能開了,遲長青拉着洛婵的手一路往老槐屋的方向去,路上還遇見了幾個熟識的村民,互相寒暄了幾句才別過。

眼看着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不遠處的拐角, 牆邊傳來了一個壓低的聲音,道:“大劉兄弟,你方才瞧見了嗎?”

牆後就是河岸, 因為堆着草垛的緣故,位置十分隐蔽,草垛旁有兩個人,其中一人正是遲有財,比起之前,他看起來更加幹瘦了,穿着一身明顯不合适的寬□□布衣裳,眉眼間依舊帶着一股子猥瑣的意味,令人生厭。

那個大劉回想起方才看見的少女,那身段,那樣貌……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問道:“這個真是絕色啊,比二爺那個芳兒不知道好看多少倍去。”

遲有財立即道:“那是,我從不說假話,您瞧,我沒有糊弄二爺吧?”

“嗯,”大劉又道:“那你趕緊着把賣身契拿出來,把她抓了帶回去給二爺看。”

遲有財忙道:“不忙不忙,這事兒還得再布置布置。”

大劉一聽就不對味了,狐疑地看着他:“這還要布置個屁?話說回來,我想起來了,你既然說這女的是個寡婦,她剛剛身邊跟着的那個男人是誰?那情形瞧着兩人還很親近的樣子,你莫不是還有什麽事情沒告訴我們?”

遲有財眼珠子一轉,哎呀一拍大腿,道:“大劉兄弟你是不知道,你還記得那天夜裏是誰射了我這一箭麽?”

大劉想了想,道:“難道是剛剛那個男的?”

遲有財忙道:“大劉兄弟真是聰明,就是他!實話不瞞你說,這個男人就是那小寡婦的姘頭,我二柱兄弟還在世的時候,這兩人就勾搭上了,那小寡婦就是個水性楊花的貨色,給我二柱兄弟戴了綠帽子,不然你覺得,這麽漂亮的媳婦他能舍得賭輸給我?”

大劉一想也是,一個大男人被自家婆娘戴綠帽子确實是丢人,這事兒換他他也忍不了,遲有財繼續道:“後來我二柱兄弟給活活氣死了,賣身契在我手裏,這小寡婦按道理是該歸我了,但是她這個姘頭實在厲害,我打不過他。”

他說着說着,不知怎麽就又想起了那一日在竹山裏,那一柄迎面飛來、寒光凜冽的柴刀,只差那麽一點點,就要破開他的喉嚨,還有山道上的那一箭……

遲有財心中忽然生出幾分後怕,他總覺得遲長青不是那麽好惹的,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反口了,遲長青可怕,要剁他手腳的二爺更可怕啊!他咽了咽口水,心一橫,咬牙道:“我們要是想抓她,就非得避開遲長青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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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話,大劉心中的疑窦仍未散去,他也不是傻子,便問道:“既然這兩人有奸情,怎麽你們村子的人還願意同他們來往?我方才瞧着他們說話,半點異常都沒有。”

遲有財心裏大罵他屁事多,但嘴裏還是解釋道:“終歸是一個村的,當着大夥兒的面上,表面功夫總要做做。”

他眼角餘光忽然掃見一點什麽,連忙拉了拉大劉,激動道:“大劉兄弟你看,這背着人後可就不一樣了。”

大劉順着他指的方向定睛看去,卻見一名婦人從院子裏出來,手裏端了一個簸箕,叉着腰站在門口,沖着隔壁的院子高聲叫罵起來,翻來覆去無非是些天殺的婊子,不要臉,下作的小娼婦一類的字眼,罵完猶自不解恨,索性把簸箕一掀,裏頭的花生空殼兒等物全倒在了隔壁院子的門檻上,又中氣十足地罵了半晌,這才回身進屋去了。

大劉看了這情景,和遲有財說的都一一對上了,心裏的疑慮這才盡數去了,便催促道:“那你快把這小寡婦捉了,我好帶回去給二爺交差。”

遲有財心思一轉,連忙應下:“是是,大劉兄弟,我這就去想辦法,這樣,你這一路奔波也辛苦了,還沒吃飯吧?不如先去我家裏坐坐,歇個腳,我去給你弄些酒菜來。”

聽了這話,大劉便應了下來,跟着他去了東坡屋,遲有財特意揀了偏僻的小路走,東拐西拐,避開了村民們到了自家的破院子,把大劉安頓下來,這才離開,仍舊是避着人,到了村口的蘭香家裏,從後門摸了進去。

竈屋裏,大丫正在往竈膛裏扒拉,二寶含着手指坐在小板凳上,問她:“阿姊,地瓜可以吃了嘛?”

大丫立即應道:“快好了快好了。”

她從竈裏扒出一個灰撲撲的地瓜來,扔在地上,拍幹淨了灰,正在這時,竈屋後門開了,大丫沒注意,倒是坐在板凳上的二寶一眼就看見了遲有財,冷不丁吓了一跳,有些害怕地往大丫身邊縮了縮,支吾道:“阿姊,有、有財伯來了。”

大丫擡頭看去,果然是遲有財,對方那張臉上滿是一道道血痂,乍一看十分可怖,大丫吓了一跳,驚叫道:“有財伯,你的臉怎麽了?”

遲有財表情陰沉,扯了扯嘴角,低頭看了一眼,随手搶過大丫手裏的地瓜,一邊剝皮,一邊道:“你娘呢。”

二寶眼巴巴地看着他手裏的地瓜,眨了眨眼,大眼睛裏漸漸沁了兩包淚,委委屈屈地對大丫道:“阿姊,阿姊,二寶的地瓜。”

大丫咽了咽口水,不知怎麽,她的直覺告訴她,今天的遲有財不好惹,她心中生了三分懼意,但眼看弟弟都要哭了,壯起膽子道:“有、有財伯,這個地瓜是二寶的,他還沒吃早飯呢。”

遲有財半笑不笑,陰恻恻地道:“我從昨天夜裏到現在都沒吃呢,伯伯餓了,先給我吃吧。”

他不笑還好,這一笑,大丫更害怕了,二寶眼看着遲有財把剝好的地瓜送進嘴裏,終于是沒忍住,嗚哇一聲大哭起來,抽抽噎噎道:“地瓜……嗚嗚嗚那是我的地瓜……”

小娃娃哭鬧起來就是個沒完沒了,大丫連忙哄弟弟,遲有財卻驀地大吼一聲:“給老子閉嘴!”

大丫吓了一跳,二寶更是吓得直哆嗦,哭聲戛然而止,一下一下地打起嗝來,滿眼張皇無措,遲有財陰沉沉地指着他們姐弟二人,怒氣沖沖道:“再嚎,再嚎老子把你們兩個小崽子都弄死!”

二寶不敢吱聲了,大丫吓得紅了眼圈,緊緊抱住弟弟,悄悄往牆根蹭了蹭,她直覺現在的遲有財不對勁,大瞪着眼如銅鈴也似,鼻翼微張,神色狠戾,再加上滿臉的傷口血痂,更是怕人了,像是一頭狼,下一刻就要撲上來把他們兩人都咬死。

遲有財見他們安分了,這才道:“你們那個婊子娘呢?”

大丫怕他,這回不敢與他辯了,怯生生答道:“我阿娘、阿娘還在外面做活兒,沒……沒回來。”

她說着,又把弟弟摟緊了,順着牆角往外蹭了蹭,遲有財扯開嘴角,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她中午總要回來給你們兩個小崽子做飯吧?我在這裏等着她。”

“喔,”大丫抱着二寶,眼珠子一轉,小聲道:“有財伯要不要喝茶?我、我去給您倒茶來。”

她見遲有財沒說話,就牽起二寶往竈臺邊走,拿起一個陶碗,裝作一副要倒茶的模樣,下一刻趁着遲有財不注意,拉起弟弟撒腿就往後門跑,遲有財發現了,頓時大怒,幾步追了上去,暴喝道:“你還敢跑?再給老子跑!”

大丫到底也只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兒,又牽着一個兩歲多的弟弟,哪裏跑得過一個成年男人?遲有財沒幾步就追上了她,大手如鐵鉗一般死死鉗住她的肩膀,用力往旁邊一甩,大丫一頭撞上了門框,連吭都沒吭一聲,暈死過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二寶被這動靜吓得大哭起來,他跑過去抱住姐姐,一邊哭一邊嚷嚷:“阿姊,阿姊……”

……

蘭香回來的時候,背着滿滿一大簍子柴,懷裏還抱着一筐野草,是準備切碎了拌糠喂雞吃的,她面上透着深深的疲憊,身材更幹瘦了,放下那一筐柴時,竟有了幾分佝偻的意味,仿佛她身上扛的不僅僅是一筐柴,而是整個三口之家的重擔。

屋子裏傳來二寶哇哇大哭的聲音,蘭香累了大半日,這會兒聽見孩子哭鬧不休,心裏的那點煩躁頓時又被點燃了,她深吸一口氣,高聲叫道:“大丫,大丫!他又在哭什麽?你不會哄哄他嗎?”

大丫沒出來,也沒應答,只有二寶在哇哇哭着嚎:“阿娘,阿娘!”

蘭香又吸了一口氣,她氣惱地從筐裏揀了一根柴枝,掂了掂,然後又扔下了,轉身就往竈屋的方向走,豈料才一進門,就看見倒在地上的大丫,額上破了一個大口子,鮮血直流,二寶坐在她身邊,扯着脖子嚎哭。

蘭香吓了一跳,心裏的火氣頓時跑沒了影,取而代之的是滿心擔憂,她連忙跑上前抱起女兒,連連道:“怎麽了?大丫你怎麽了?”

正在這時,她便聽見身後傳來一個陰恻恻的聲音道:“她怎麽了,你不如先問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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