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二天,奚雀珂開始缺錢。

她一時沒敢去公司,先硬着頭皮給彭東海打了個電話,剛一接通就開門見山道:“昨天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我只想拿到上個月的工資。”

誰知盡管經歷了這樣的事,彭東海态度依舊沒絲毫轉變,在電話裏語重心長地跟她說:“雀珂啊,不是我刻意為難你,其實我的處境比你更難……”

“嘟、嘟、嘟、嘟……”

将電話挂上,手機暫時扔到一邊去,奚雀珂狠狠揉了揉眉心。

沒一會兒,手機開始震動。她重新拿起,準備找曾經認識的一些同行朋友借錢,卻先看到彭東海發來的消息。

——[雀珂,我知道你一直很憤怒,但這件事我還是勸你重新考慮一下,先給你看段視頻吧。]

看着下面的視頻封面,奚雀珂已經猜到幾分。

猶疑了幾秒,她還是将它點開。

視頻從一開始就很嘈雜,依環境可以判斷出應是某高級娛樂會所。燈光旖旎暧昧,裝潢高檔奢靡,靡靡之音伴着麻将碰撞的清脆響聲和男男女女的調笑在屋中肆意散漫。

桌邊坐着四名男人,一看就是些闊氣公子,衣冠楚楚但道貌岸然,或油光滿面富态盡顯。周圍也站着些人,像是保镖助理一類,或地位稍低些的其他客人。

但讓奚雀珂看得最為出神的,無疑是那些被他們摟抱在懷、滿面嬌笑,或在一旁盡心盡力伺候着的女人。有幾個是公司裏的熟悉面孔,還是地位已然很高了的前輩。

彭東海繼續告訴她:[認出來了麽?你以為她們都是怎麽拿到這麽多資源、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的?北城多大一池水,一座公司,光我自己那些人脈哪裏有用?想要什麽還得自己争取,所幸這幾個都能給我争口氣。]

[看見那個穿粉色裙子的了沒?是個三線小明星,前不久剛演了部古裝片。她伺候的那人可不一般,看起來對她還算滿意,照這陣勢,一段時間內她資源是不會缺了。]

[雀珂,我私心裏一直很看重你,知道你将來肯定不止囿于這個小圈子,也知道你在北城還沒待多久,涉世不深,不知道其中的水深火熱,所以一直沒把你往這口火坑裏推。但現在該看清事實了。看重你的人是敖家公子,連視頻裏的這些人都完完全全比不上。何況你已經惹怒了他,再不及時挽回,不僅你一輩子不會有出路,還累及我這個公司也前途堪憂,到時候還談什麽工資……]

奚雀珂嗤笑一聲,把他拉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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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也有些無力。

腦中一團亂麻,在公寓裏躺了一天,成功和幾位朋友借到了錢,足夠先維持一段生活,但以後還要還。

幾人都對她這麽一身好資本、卻混到眼下這不得不借錢的地步感到十分驚訝,問她是不是在北城惹到了什麽人。

奚雀珂:“……”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忽然又想到,自己的确曾聽聞過不少同行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而被打壓的事。

那些人,有的因為混不下去而退了圈,也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有的還位居末列掙紮着,成為同行茶餘飯後的笑料——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拿捏她們,如踩死幾只螞蟻般易如反掌。

當時她沒怎麽在意。

類似的小麻煩也時常在她身上發生,但她條件優越,大不了就跳槽一走了之,沒遭到那麽大的反噬作用,甚至還一路順風順水、越走越高。

如今算是一頭撞到天花頂了。

下午的時候,她開始找私活。

彭東海不給她發工資,她自知沒有精力和財力與他對壘,幹脆也無視了與公司的合約。

最後成功談妥一個下周末的網店模特兼職,還有一個車展的車模兼職有待商榷。

長舒出一口氣,看窗外的天漸漸黑了。

光轉瞬即逝,醒來後又是黎明。

從沒想過各種餘額會變成小數點後第二位,奚雀珂手頭拮據,能省則省,本來就不豐富的飲食變得更加單調。

除了每天必喝的脫脂牛奶,吃的基本就是蔬菜沙拉和水果。實在覺得餓了,才吃些面包或簡單的飯。除了日常開銷還有房租,且不知道學校會不會需要交什麽錢——晟銘随随便便一筆費用就能把現在的她給徹底壓垮。失去工資後完全入不敷出,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到什麽時候。

高三級部将在九月中旬舉行一場會考。

前一日,去考場貼座號的任務被分配到每個班級,高三7班拖到最後一個。

最後一節課下課鈴打響時,班長佟媛和副班長冉淳好像才想起這件事,拿着一沓座號紙、膠水面面相觑,再環視教室一周,有些尴尬。

——整座教室裏空落落,大家都去吃飯了。只剩下奚雀珂一人坐在位置上寫作業,一只手裏轉着筆,另一只手拿着只蘋果。

“那個……奚雀珂。”冉淳開口,沒再把她當空氣人了,“一起去實驗樓貼座號嗎?人多會快些。”

從前向來是四個人去的。

奚雀珂擡眼看了下她,擱了筆。

也不知道自己是有多吓人,兩人看她這樣答應下來,都舒出口氣。

考試考場在實驗樓,一個班級負責貼兩個考場的座號。佟媛和冉淳進了同一間考場,奚雀珂就很自覺地去了另一間。

剛貼到一半,隔壁竟然響起了安宣的聲音:“貼好了嗎?辛苦了。”

——“都貼完了,不辛苦不辛苦!”佟媛慌忙道,顯然是這位“溫柔學姐”的小迷妹一枚。

——“好巧啊,學姐正好來鎖門嗎?看來我們班是最晚的了。”冉淳則有些不好意思。

安宣始終面帶微笑,柔聲說:“沒關系,剛吃完飯,順便就來了。”

——“學姐太溫柔了,不愧人美心善。”

——“那我們先走了哦!學姐再見!”

接着是鑰匙插進門鎖後的轉動聲,以及佟媛和冉淳離開的腳步。

奚雀珂滞了下,若無其事地繼續貼座號。

她料到安宣會來。

但安宣站在她教室前門外、平靜地往裏看着,既沒挖苦她也沒諷刺什麽。

幾秒後,她竟然直接将前門關上,開始從外反鎖。

“你瘋了!”奚雀珂瞬間後悔,又一次低估了這個女人的狠毒。

奚雀珂幾步走過去,按住門把手猛搖,可惜晚了一步。想到什麽,她立即往後門跑,才發現後門是一直都是被反鎖着的。

與此同時,安宣慢悠悠地走到後門來,隔着玻璃沖她一笑。

她又貼近些,把玩着手裏那圈鑰匙,細細的聲音從門縫裏傳進來:“這兒的鑰匙只有我有,你就別費力氣啦。放學再放你出來。”

“……”

“你早晚會遭報應的,你信嗎?”奚雀珂涼涼地說,但安宣壓根就不可能聽進去。她面上還是那種愉悅而自得的笑,手裏把玩着鑰匙,悠悠地走向漫長的走廊盡頭。

操。

奚雀珂幹脆不再貼座號了,将一疊紙和膠水通通扔到一邊去。整個人又一次覺得空洞和麻木,背靠着後門,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去。

且不說這間教室在不上不下的二樓、窗戶還設了鐵藝雕花防盜網,又在那麽長一條走廊的中間,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恐怕就算拍爛了手、喊啞了嗓子也無法将聲音傳到東西兩側樓梯那兒去。

身上沒帶手機,前後兩扇門都被從外反鎖,唯一有可能成為出口的,是位于靠走廊那面牆牆頂的一扇小窗。

或許可以從教室把桌椅摞起來、爬上去,可她該怎麽從那麽高的地方跳出去?

……可笑的是,當她萌生出這個想法後,害怕的并不是如果摔斷了腿會有多疼。

而是害怕無力支付的醫藥費、因無法繼續找兼職而失去的微薄收入,以及受傷後無人照料的生活會有多狼狽。

仰頭對着窗戶,看晚霞漸漸暗淡了,消退去。深深的黑色又漸漸吞沒一切。

無人的教室裏空蕩而陰冷,即使打開燈也驅不散。

奚雀珂知道實驗樓的樓道和走廊之間是設了門的,也就不期望誰在上下樓時會發現她。但她還是巴望着,巴望着後花園裏會不會有巡邏的保安經過,注意到這個亮着燈的低層教室到底有多突兀……

發了很久呆,第一節 晚自習的上課鈴響了。她抱着膝,将頭深深埋在雙臂間。

其實這種感覺很熟悉,只是被具象化了。

已經很久很久了。

就像深黑色的夜幕籠罩一切,無星亦無月,視線裏的一切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一條小船,在狂風暴雨中飄飄搖搖,脆弱得不堪一擊,時刻都有可能被狂卷而來的巨浪所傾沒。

這樣茫茫無際的一片大海,沒有方向,也沒有盡頭,沒有岸邊的燈塔……只有驚濤駭浪的低吼。

……

“咚咚咚。”

頭頂的脆響伴着身後門的微顫。

奚雀珂愕然擡頭,相同的聲音再次響起——是有人曲起手指、漫不經心地在門上叩了叩。

在第一節 晚自習開始、度秒如年的20分鐘後,驚訝和欣喜同時浮上心間。

奚雀珂慢慢起身,在冰涼堅硬的地上坐得雙腿發麻。一邊整理着裙子,一邊透過門玻璃向外看,整個人一滞。

是蘇野。

是她想了無數種可能都不被包含在內的人。

他很高,即使站得不近,門玻璃也只露出他脖頸到肩——盡管如此,奚雀珂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頸部線條十分流暢養眼,校服襯衫衣領整潔,一絲不茍得沒有一縷褶皺。系着條黑底金線紋飾的領帶,上面別一枚金質藍寶石的領針。左手放下,是剛吸完一口煙,右手指了指斜上方。

奚雀珂明白他意思。

他指的是那扇唯一可能從這裏逃出去的小窗。

可是……

她張張口,想說什麽,蘇野直接往那邊走了。

奚雀珂于是不再廢話。

相比被安宣關在這裏到放學——如果她說話算話的話,然後看她一臉得意地把自己放出去,她更願意不在蘇野面前矯情。

實驗樓二樓長長的走廊上,一片黑暗。只有一間教室亮着淺黃色的燈,光線透過玻璃縷縷地傾瀉出來。

蘇野站在那扇小窗下吸煙,神情意味不明,好像在安靜地沉思。聽教室裏桌椅挪動,發出刺耳的“吱呀吱呀”聲,然後是它們被搬動、摞放在一起的碰撞聲,以及那似有若無、始終被克制着的喘息聲。

最後“嘩啦——”一下,頭頂的小窗被打開。

他仰頭,見奚雀珂從中探出一張泛着微紅的小臉——剛才搬桌椅累的。

“……我跳下去麽?”她第一次顯得有些局促。

蘇野挑了下眉,退後幾步,伸出雙手,左手指間還夾着那根煙。

她閉了閉眼,爬上小窗,上半身先探出去,長發洋洋灑灑地垂落下來。若從旁觀角度看這幅場景,難免有些驚悚,蘇野倒一直淡然。

一點點往外鑽,重心終于落空,奚雀珂整個人落下去。

幾乎是一瞬間,下巴重重地磕在蘇野肩膀上,整個人被他用雙臂生生托住,聽他在耳邊悶哼一聲,然後長長地喘出口氣。

像此後無數個夜晚,與他在床上纏綿悱恻的尾聲。

作者有話要說:  好騷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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