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0章 籠中之雀

喻籽咽了口唾沫, 蹙了蹙眉, 如坐針氈的樣子十分明顯。她難以置信, 且一時還完全無法接受這件事。

會議間裏靜了一會兒, 喻籽表情又平靜下來, 略微帶上些不滿。

作為總負責人,鞠盈洞悉這些人的每一個想法, 聊天似地和她扯到別處,語重心長地說︰“喻佳悅(喻籽真名), 你還記得去年你入公司時的情況嗎?那時候分部剛建立不久, 你是第一批來面試的訓練生, 可惜沒有通過。但你知道了結果, 又來了公司一次, 無論考官如何冷漠刁難,都百分百投入地展示出自己的唱跳實力,被破格入選。”

“你認為,第一次面試失敗的原因是沒能很好地展示自己,或者考官沒能很好地了解到你的實力嗎?”說到這裏, 鞠盈一頓, “但其實,你的唱跳都很優秀,是可以通過面試的。因為你是被特殊刷出去的一個。”

聽到這裏,不僅喻籽,連奚雀珂都有些驚訝。

兩人一起看向鞠盈,看她接過Daisy遞過的一份密封文件夾, 親自用小壁紙刀裁開封口,從裏面取出一摞紙來,移到喻籽面前。

喻籽只掃了一眼,臉色倏然變了,說是整張臉瞬間黑掉都不為過,比剛才的任何一次失态都要難看。

和先前那摞紙一樣,上面印着東西,似乎是一些高清照片。奚雀珂看了幾眼,但因為距離有些模糊,所以不能百分百确定是不是自己判斷的那樣——是很多很多女生在夜店甚至酒店中的不雅照。還有不少看起來挺不正經,但也十分闊綽的男士入鏡……

“啪”地一聲,喻籽把這些紙扣過去,眼神滿是羞惱地飄向別處,整個人都微微發起顫來。

“佳悅。”鞠盈聲音還是那麽溫和,帶着些安慰,現在聽來卻暗藏幾分殘忍,“所以你明白了嗎?曾經發生過的事,無論對錯與否、後悔與否,都是無法被完全抹殺掉的,它總會以某種方式追随你一生。在你來公司面試的時候,蘇總就收到了這些資料,可能是這些人中的其中一個給的。但不管怎麽說,都是對蘇總的殷勤和好意,希望公司不要在招人時踩到這個坑。”

頓了頓,她繼續說︰“公司也的确這麽做了,把你從通過名單上刷了下去,但沒想到你會再來。不得不說,這很令人動容。盡管那些事無法被抹除,是個後患,蘇總最後還是破例把你給加了回來,願意給你這次機會,畢竟每個人都有從新開始的權利。”

奚雀珂看了喻籽一眼。

她盯着桌面上那些被翻到背面的紙,眼中霧蒙蒙的,泫然欲泣。

旁觀者清,奚雀珂緩緩收回目光,暗自感嘆鞠盈這一手牌打得精美絕倫。

鞠盈繼續說︰“記得去年這個時候,你從一衆女孩中脫穎而出,快要去參加第一期《造夢營》了。有人在網上隐晦地爆料你生活作風有問題,你還緊張地問導師有沒有關系,心情很忐忑,訓練的心态也受到些影響。我讓導師信誓旦旦地跟你保證,所有營銷號都不會利用這點做文章,風頭很快就會過去,你才安心些。一直以來都是公司在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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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後來呢?”

“佳悅,扪心自問,就《造夢營》前幾期的數據,你真的能出道嗎?即使出不了道,公司也給你安排好了前景。譬如公司去年和你一起去參加節目、被淘汰下來的那幾位訓練生,她們最近不是在拍一部網劇?但你不滿于鏡頭少——當然,這也是你自認為的少,完全沒和公司商量,開始故意表現自己。結果被節目組利用營銷了,鏡頭多了,沒怎麽紅,卻徹底黑了,引起公憤,被扒出那些事,公司也壓不住,只能退賽……黑紅路線不是這麽走的。”

話落,會議間裏徹底安靜。淚水一直在喻籽眼眶裏打轉,這會兒終于“啪嗒”地一下落在桌面上。

她不動聲色擦去。

讓她冷靜了幾分鐘,鞠盈把那摞紙收回去,裝進文件夾,交給一直在抿唇旁聽的Daisy,由她重新密封,溫和地繼續對喻籽說︰“好了,過去的都過去了。這件事除了提供這些資料的人,只有蘇總、我和Daisy知道,現在雀珂也知道了。但我們都可以保證,只要不出意外,也沒有其他人節外生枝的話,這事會徹底爛在我們肚子裏。”

這話什麽意思很明顯了。

氣氛又有些沉重,喻籽深吸口氣。

鞠盈起身,走過去,一手端着茶水杯,一手安撫似地拍拍她肩膀︰“你和公司的約,當初一口氣簽了七年對吧?現在還有四年多。都是大好時光,不要浪費。風波過去了,有些事已經成了定局,現在的情況就是你手上握着的牌,好好籌謀一下,以後的路并非不能走。”

“是……”聽到這裏,喻籽有些激動地起身,态度唯諾又惶恐,“對不起老板,是我太幼稚了,目光短淺,我……”

鞠盈走出會議間,深深地看了奚雀珂一眼,意思就是——這事可以了。喻籽則追出去,懊悔不已地跟她說着話。

高跟鞋铿锵有力的聲音,以及絮絮的話語聲漸漸遠去。

會議間裏只剩下奚雀珂和Daisy。

Daisy還抱着那摞文件,沖她禮貌微笑着。奚雀珂回過神,起身與她道別。

這事徹底解決了。

但回到公寓,奚雀珂卻并未因此感到舒心,因為她計較的根本不是這件事本身。

她根本不把這種無聊的小動作放在眼裏,就像不把安宣曾經的那些小戲碼放在眼裏一樣。

唯一讓她在意的只有蘇野。

雖然鞠盈是個笑面虎,但這樣的做法很大膽,不可能沒有他授意。并且她跟喻籽介紹的那番話猶在耳畔︰“是雀珂的男朋友。是公司的蘇總。”

如果不是蘇野,她怎麽敢這麽說。

糾結了很久,奚雀珂靠在床頭、手裏緊緊地握着手機,最後還是撥出某個電話號碼。但幾乎是在開免提的後一秒,标準的女聲響起︰“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Sorry!The subscriber……”

“……”

挂斷,将手機插上充電線擱一邊,埋頭睡覺。

距入營的時間漸漸近了。

6月27日,這是入營前的最後一個周六,魔鬼式的訓練終于告一段落。奚雀珂這天沒安排,但始終心事重重的,所挂心的也無非那麽一件事。

鞠盈對她的态度沒有變,連帶Daisy也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又經過喻籽事件,她知道蘇野并非與自己真正地一刀兩斷。但只是因為那句“演藝圈裏的路,我保你走到頂”的承諾嗎?還是因為她去機場見過他,和他說了那些話,他還是有所動容的,只是一時還不願意和她直接聯系……

總而言之,這個困境暫時找不到出路。

奚雀珂将手機在手裏轉了轉,最後打開微信,點開和某個聯系人的對話框。

她和江相行的最後一句話停留在6月20日,端午節。他問她︰[今天不來參加謝師宴嗎?]

她說︰[不好意思,我有急事,真的去不了了,麻煩你幫我請個假吧。]

他答︰[好,節目加油。]

此時此刻,她想了想,給他發消息︰[在?方便見一面嗎?]

幾乎沒多久,就得到了他的答複︰[方便的。]

[上次謝師宴我沒去,以後可能也不怎麽方便去看老師了。]她說,[其實我給老師們準備了禮物,希望可以托你之後代為轉交一下。另外……也有些事想和你說。]

這會兒等的時間有點長,江相行只回複了一個字︰[好。]

想了想,奚雀珂挑了個合适的時間和地點,發給他。但他說不用那麽麻煩,因為還有東西要轉交,所以堅持自己去她小區樓下就可以,并把見面時間改在下午。

奚雀珂也不過多計較,同意了。

這些都不重要的。

意大利時間早上七點,蘇野在別墅中醒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摸手機看消息,而是先洗漱,讓整個人徹底清醒。要下樓吃早飯的時候,才拿起撂在枕邊的手機漫不經心看一眼,那些堆積成山的消息多半和工作相關,無聊且乏味至極。

但今天不一樣。

意大利時間比中國時間慢六個小時。

淩晨三點的時候,江相行給他發來消息︰[我要和奚雀珂見一面,在今天下午三點,意大利時間是上午九點。]

并問︰[不知道你方不方便、願不願意在屆時和我保持電話連通?]

蘇野嗤笑一聲,大概知道他想做什麽,緩緩打字︰[你在想什麽?]

但想了想,又把幾個字盡數删除,跟他說[可以]。

兩人遠隔重洋,江相行看不見蘇野面上諷刺的笑,繼續跟他說︰[這樣無論是你還是我,和奚雀珂之間的事都能有個結果。]

在心裏嘆了口氣,依舊帶着一半諷刺一半笑意,淡淡說一句“你是什麽東西”,打出來的字倒依舊平靜︰[你是這麽打算的?]

[是。]

[那就按你打算的做吧。]

并道︰[到時候直接打過來就行。]

夏天的午後,烈日炎炎,刺眼的陽光直直地從亮白色天空上落下來,烤得石板地面滾燙。

還好公寓樓下有一片陰影。

奚雀珂坐在長長的一段石臺上,身邊放着給老師們準備的禮物,微微眯着眼,聽知了的叫聲此起彼伏,形成一片頗為聒噪的包圍網。

距下午三點還有五分鐘的時候,江相行到了。

他穿得很幹淨,整個人看起來還是那麽清疏。一件白色襯衫,手機屏幕朝內地放在胸前兜裏,一條黑色長褲,白運動鞋刷得纖塵不染。

陰影外的光線太刺眼,他用手略略地在頭頂上擋着,看見她後,露出一淺而标準的微笑來,和她打招呼。

“……嗨。”奚雀珂勉勉強強地笑笑——好像已經很久沒笑過了。

江相行在石臺上坐下,她把要轉交的禮物給他。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些有的沒的,奚雀珂進入正題,問他︰“你還記得那天嗎?也是個周六,考高後不久,好像是13號吧,你約我出來。”

但她最後見到的人是蘇野。

江相行微頓一下,思路也随她來到正題,垂下目光︰“抱歉,我騙了你。”

“沒關系。”她大概也能猜到是怎麽回事。蘇野那樣的人,若是想做什麽事,就沒有想不到的手腕,好像也沒有什麽實現不了的辦法。

斟酌許久,她問︰“那麽你覺得,我和蘇野是什麽關系呢?”

“沒什麽怎麽覺得的。”沉默了一會兒,江相行答,“我還是那句話。沒經歷過另一個人所經歷的,就沒資格評判對方的選擇。”

“但我覺得你對這個關系有所誤會。”奚雀珂平靜地說,“就像你也沒有在很好地回答我的問題一樣。我想聽‘什麽樣的’,而不是‘我怎麽看’。”

江相行緩緩擡頭,那雙清澈的眼裏深了些,多了幾分認真︰“你想聽嗎?”

“嗯。”

“我接下來的話可能很直白。”

“沒關系。”

他緩緩說︰“畸形的,見不得光的,不會讓你真正開心和幸福的。”

“……”

一個字一個字,像一根小鐵棍,一次又一次地直擊在她心坎上。

這是江相行關于他所認為的、自己和蘇野之間關系的描述。

這次的沉默格外久。因為一些猶豫和惶惑,奚雀珂的目光有幾分暗淡。江相行很敏銳地捕捉到這一點,換做更為篤定和平穩的語氣,猶如一次次在班裏宣布事宜時般沉着,繼續說︰“所以我更希望你知道——我的态度。我不會怎樣去看你。”

“我知道這個世界有亮的一面,也有暗的一面,現實很沉重也很殘酷,每個人生來就不一樣,而這樣不同的人生又是多麽雲泥之別。所以有的人有幸站在高處,沒資格嘲笑陰霾裏的人如何低頭和妥協。相反,我……”他愈說愈激動,卻在最後戛然而止。

“……怎麽?”奚雀珂看着他,問道,帶着一點點預料之中和一點點忐忑。

“總而言之,我可以等你。”他說。

“……你喜歡我?”

江相行沒有回答,但表情已能說明一切。

果然,蘇野看什麽都很準。他早就把每個人都給摸得那麽徹頭徹尾,自己卻一直傻傻地不相信。

奚雀珂在心裏自嘲一笑,跟江相行說︰“可我只把你當朋友。”

“可能因為經歷,對于友情,我始終抱着一種,甚至可以說是奢求的心态……我很喜歡和你,還有和班級裏的大家一起相處的感覺。”她慢慢解釋。

“我一直沒察覺到你喜歡我,直到高考結束那天,一起在外面吃飯。我喝得有點多,起身時沒站穩,你好像扶住了我的手。”她目光瞥向一邊,“我才覺得,事情可能不太對。所以之後的那個周六,你約我出來,我答應了,想親自和你把這件事給說清楚。”

“至于我和蘇野的關系……”

說到這裏,一段時間以來,在心底層層積壓起來的情緒控制不住地往外溢。奚雀珂彎下腰,托着臉,一瞬不瞬地盯着遠處暴曬下的綠植帶,告訴他︰“我特別喜歡他,他也想和我走到底。你不要覺得我可笑,像個被下了蠱的傻瓜,因為是真的。”

“我可能,除此之外,再也不會相信自己可以和某個人一直走到最後了。”

“所以,是美好的,是只要走下去就能見到光的。”

她沒再看江相行反應,也一直沒聽他說什麽。

沉默中,在知了鋪天蓋地、不知疲倦地鳴叫中,她思緒慢慢飛遠了,斷斷續續地跟他說︰“可能無論如何解釋,你都會覺得我失心瘋……你還記得我剛入學時的情況……”

最後又自嘲地打斷自己︰“算了。”

“你說吧,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他才開口,“沒關系,我聽着。”

可是不想說什麽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她腦子裏太亂了。

最後嘆一口氣,終于将一切都梳理平靜,帶着莫名的希冀和歡愉,她很緩慢很緩慢地問他︰“江相行,你有沒有沿着海邊的石板路走過,從黎明走到天亮。一開始什麽也看不見,好像也看不到盡頭。但一只手牽着你,帶着你一直走,一直走。後來看清了路人,小孩在嬉笑打鬧,老人在微風中晨練,一切都迎着朝霞;看見了燈塔,還看見了開在十月的桃花。”

默了許久,江相行問︰“十月怎麽會開桃花?”

“可是我看見了。”

……

“好了,就到這裏吧。”心情忽然明朗些,奚雀珂起身,“我的路往這邊走,而你的路往那邊,向着兩個不同的頂端,沒有交集的。祝你學業有成,永遠都這麽優秀。而且你這麽溫柔,以後一定會受很多女孩子喜歡。”

說罷她抿了抿唇,沖他粲然一笑。

一陣風迎面吹來,從明亮的遠處拂進這一片陰影,挾裹着植物的清香。

知了歇過一陣,又開始了一次大合唱,商量好似的。永遠那麽不知疲倦,又興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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