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二
如果對胡人蠻人來說,遠方的舞蹈與歌曲是他們血脈相承的技藝,那在這中秋的夜市裏,自然也不能少去華族們的表演。
漆黑的大棚裏鼓吹喧阗,可是也擋不住人們專注着棚中唯一的一處光幕,燭光在幕布後跳動,照的皮影們活靈活現,他們配着背後藝人們抑揚頓挫的唱腔,正上演着聖武烈王三入浮西的故事。
聖武烈王姜萍兒的母後是塔爾部的公主,按塔爾部的規矩女子結婚得帶着家族裏的一位男子嫁去夫家,而跟着嫁去的男子一般也會娶到夫家的姐妹,這樣做的主要的目的是保證兩家的婚姻關系中會有兄弟一般的友誼,未來一起出征狩獵也是家族之間的照應。可是這位塔爾部的公主畢竟是要嫁給大浮的國君,但又為了合乎塔爾部的規矩,所以這位公主就帶了自己家一位未滿兩歲的侄兒,也是未來塔爾部的首領,蘇赫巴圖汗。
姜萍兒出生後,便與這位蘇赫巴圖一同長大,一個少女懷春,一個英武年少,兩人暗生情愫一切都發生得自然而然,姜萍兒的父王死後她以女主的身份即位,也就立刻已王室規矩向蘇赫巴獸提親,蘇赫巴圖入主後宮,兩人不久也生了一個男孩。可是好日子不長塔爾部發生政變,蘇赫巴圖找姜萍兒借兵五萬平定內亂,可是兩年後這五萬雄兵浩浩蕩蕩的歸來了,領兵的蘇赫巴圖卻留在了塔爾繼任汗位。于是這兩小無猜的二人相隔天涯,只得用書信表達相思,兩人雖各自為政,可是姜萍兒未再充實後宮蘇赫巴圖也沒再娶。直到兩人的孩子八歲那年,姜萍兒再也沒有收到來自蘇赫巴圖的回信,使臣卻遞交了一封來自塔爾部新可汗的國書,說蘇赫巴圖在狩獵中受傷死去,現由他的弟弟任新可汗。
姜萍兒又怎麽會輕易相信自己深愛着的男人會這樣輕易的死掉,于是指派黑鳳暗中調查,不出所料的真相——蘇赫巴圖死于政變。姜萍兒以國公之禮為蘇赫巴圖的衣冠下葬到自己的陵寝。那天的栖鵬下傾盆大雨,送葬的隊伍延綿了數裏,而姜萍兒立于隊首,沒人執傘,沒着蓑衣。她任憑風雨在她臉上敲打,後人只道姜萍兒用兵如神,卻不知那一天仇恨讓她失去了心神。
第二天,姜萍兒留下一群結舌瞠目的大臣就帶着五萬精銳走上了西征的道路,那一年她滅了塔爾部,那天也下着傾盆大雨,可是也沒有熄滅塔爾部裏那延數裏的大火。
“哎。”黑棚裏一位紅衣少女看得入神,竟也忍不住嘆息。
“為何惋惜。”一旁的白衣女子問道。
“這姜萍兒明明為情所累,何為你們卻為她起谥號為聖武烈王。怕她所想只是能與蘇赫巴圖一人一心一世不變吧。”紅衣少女惆悵的說道。
“聖武烈王先後三次西征,平定當巴十二部讓我大符奠定霸主的不二地位。”一旁的白衣女子淡淡說道,就像在念傳記裏的功勳。
“可是她真想成為你們口中的戰神嗎?”紅衣少女低聲說,又有點像自喃。
“那她又真的能做自己嗎?”白衣女子低頭苦澀的笑笑,可是黑棚裏誰也看不到。
一時間相顧無言。
“對了對了,你說這悅樓頂上來的是哪位顧客?”
皮影演到一半正是茶歇時間,這黑棚看不清臉的衆人們,竟然問起了同樣的問題。畢竟這悅樓經營四年來,從無頂樓迎客的先例。
“還用說,肯定是大王了。不然誰還有這個面子讓古當家的把這頂燈點亮。”一個粗狂的聲音說。
“我看不然,怕是姜城的老爺子吧。”一個老人說道:“這大王肯定在宮裏跟娘娘們賞月呢。”
“我看是大王,我舅舅的表叔的二侄子就在這悅樓做班,他說今日迎接的貴客是兩位女子,可能是大王和哪位夫人了。”又一個聲從角落裏說出來。
“你們說,這大王會是跟哪位夫人出來呀?”問這個問題的,估計也是一個多事之人。
“鳶姬.......我說是鳶姬。”
“王後....肯定是王後。”
“白夫人.....一定是白夫人。”
一時之間倒是鴉雀聲四起,從猜測誰包下了這悅樓之頂,到大王帶得哪位夫人,争論之聲不絕于耳。最為市儈之處竟是現場有人現場就開啓了賭局,明知沒有個結果,四座之人們倒也徒個彩頭一般真下起注來。
“姑娘看似不像我們粗鄙之人,不如幫老夫下一注,看看今日大王跟哪位夫人出巡?”老頭見身邊白衣女子安靜穩重,仔細看來衣着布料也是上品,準備想借個貴人的彩頭。
“小女子看來,如果悅樓貴人真是今上,那随她上樓之人,便是她心悅之人。”白衣女子說着,卻回頭看着另一則的紅衣少女。
老頭子曬然一笑,心裏想着畢竟是女娃娃,心裏盡是些情啊愛的,誰知此時白衣女子倒反問道:“老先生覺得今上帶哪位夫人出來呢?”
“老夫覺得多半還是王後,畢竟新婚燕爾,又是正妻。準沒錯。”
白衣女子又看了看旁邊的紅衣少女,她望向別處,昏暗的大棚裏看不見她的表情。白衣少女從懷裏掏了一枚錢幣,又轉身将錢幣遞到老者說裏:“老先生,這個莊我做了,這錢你拿着。”
老頭子摸着這錢幣實沉的很,正想道謝面前的女子已沒了身影,比着燭光老頭子定眼看了看錢幣,那是一枚貨真價實的金幣上,金幣上鑄着鳳紋。
紅衣少女疾步快走着,臉上泛着紅光,她不想停下腳步讓後面的人看到。後面的白衣女子倒也不急,仗着身高腿長一直在少女身後保持着半仗的距離。不知是身邊的街景太精彩,還是擔心身後的女子走丢了,少女還是放慢了腳步,駐足在一組花燈邊,她看着其中的一個兔兒燈,那兔兒燈樣子憨态可掬,上面的紋路也是精巧可愛。少女突然回想,她十六年的中秋裏,似乎從沒有這樣的玩具,而她倒像是這樣的玩具,每年此時坐在大殿上受上觀賞頂禮膜拜。
“喜歡?”不知女子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後,淡淡的說話。
少女點點頭,她的臉上映着燈光被照的粉撲撲的,此時的紅衣少女像極了一個真正的女孩,丢掉了平日的順從的外殼,露出內心最柔軟真實的一塊,帶着那雙渴望的雙眼看着世界。白衣女子中心一蕩,第二次有這樣的感覺在心中散漫開來。
女子買下兔兒燈交到少女手裏,少女對着女子微微一笑,女子情不自禁的也笑了起來,一時間,女子覺得身邊的叫賣聲、比肩繼踵的人流還有那漫天飛舞的天燈,一切行動的萬物都戛然而止,她只想拉着少女的手一直走下去,好像世界跟自己無關。
少女有些臉紅,第一次被人這樣牽着,手被緊緊握住卻不覺得難受,反而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她也稍稍握緊對方的手,他們穿過吵鬧的酒樓、穿過變戲法的攤子,最後來到了一坐安靜的橋邊,明月皎皎,星空萬裏,遠處的一切嘈雜似乎都打擾不了二人的相顧無言。
而就在二人的不遠處,一個破敗的酒肆屋頂,這個偉大王國的第一侍衛,如同一只狗一樣趴在屋頂上死死盯着沉靜在暧昧中的兩人。除了他以外,這附近依然有二十個暗衛以及若幹個變裝的黑鳳。
“頭,出事了。”
紹不韋的專注被身後的一個黑鳳打亂,紹不韋一直都是極為淡定之人,可是出事了這三個字如果在黑鳳嘴裏說出,那一定是大事。
紹不韋把過來彙報的黑鳳叫到了屋下角落,兩個黑色的皮甲映着月光發出陣陣寒意。
“悅樓出事了,王後的替身被暗殺了。”
如果結合上次馬場事件,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有人要暗殺王後,紹不韋立刻吹起口哨,傾刻間附近的黑鳳盡出,這一哨聲也打斷了姜鶴之半暇的輕松,倏爾黑鳳們全部守護在二人身邊,一陣整齊的步伐聲從遠處傳來,看來接近的軍隊也在不遠處。
被拉回現實的常樂突然有些恐懼,一切如同變天了一般,手裏依然握着溫柔,可是此時眼中只有武器的寒光與馬的嘶鳴,片刻的自在只是一場幻影。身在王室所面對的永遠無法改變。
“可是她真想成為你們口中的戰神嗎?”
“那她又真的能做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