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落水的小皇帝

時值盛夏,千秋池的荷花一眼望不到邊,蓮葉接天連日,層層疊疊滿眼都是翡翠的綠。微風吹來,荷葉搖搖擺擺,帶起滿面清香。

明川帶着言恪,登上一艘烏篷船,劃開層疊的蓮葉而去。荷葉又高又密,幾乎遮住了人,荷葉下藏着的游魚被驚動,倏地游開了。碩大的蓮葉近在手邊,明川折了好幾枝,掐了莖倒過來蓋在頭上。

明川把剩下的幾枝荷葉遞給言恪,言恪反應了一瞬才接過去。明川看了看他,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怎麽恍恍惚惚的?”

言恪忙道:“陛下恕罪。”

明川倚在小幾邊,身下鋪着紅氈子象牙席,他擺了擺手,道:“只是看你這幾天都不大笑了,你要是有心事,願意說的就說出來聽聽。”

言恪搖頭,“并無心事。”

“不想說就罷了。”明川道:“你看這千秋池的景色,怎好辜負?開心些吧。”

“陛下總是很容易滿足,春花秋月,瞧見了什麽都開心。”

“人活一遭,何必總是要為難自己?”明川道:“朕不像平民百姓那樣為衣食發愁,也不像張心遠那樣機關算盡,更不像徐成玉父子相悖。作為皇帝的責任國師替我擔了,平日裏還有你在朕身邊陪朕說話解悶。”明川笑道:“再不高興,就是為賦新詞強說愁了。”

言恪笑了笑,“陛下通透。”

明川也笑,道:“咱們摘些荷花回去插瓶,摘些蓮蓬也使得。”

“是。”

主仆兩個忙活起來,不多時,摘了一桌子的荷花蓮蓬。明川的衣袖掉在水裏沾濕了,言恪拿帕子給他擦,道:“日頭快起來了,咱們回吧。”

明川剛想應,忽然聽見荷花深處傳來一縷歌聲,時隐時現,聽不真切。明川身上汗毛都起來了,他抓着言恪的衣袖,“不會有鬼吧!”

“不是。”言恪道:“大抵是哪個宮女在唱歌吧。”

言恪起身站在船頭上看,歌聲越來越近,已經依稀能聽清楚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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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川催促道:“是誰呀?”

言恪頓了頓,“似乎是慎妃娘娘。”

“原來是人呀。”明川撫着胸口,“她做什麽吓我?”

言恪無奈道:“她是您的後妃,怎麽會吓您呢。”

明川慢慢意識到了,“她是來偶遇朕的?”

言恪含笑點頭。

明川覺得不自在,道:“咱們回去吧。”

“皇宮都是陛下的,要走也應該是慎妃走,陛下心虛什麽?”

“朕也說不好。”明川撓撓頭,“興許是不太同女子接觸,朕橫豎不自在。宮裏只這一個妃子便罷了,倘若多些,怕是連朕平時玩的地方都不能去了。”

言恪就笑,笑完了就道:“陛下若不想看見她們,禁她們的足就是了。”

“平白無故的怎麽禁她們足?”

“刺探聖駕是何罪名?”言恪道:“當時國師給安國公的不就是這個罪名?”

明川點頭,“有理。”

說着,慎妃的畫船已經近前來了。只見船頭立着一架屏風,慎妃隐在屏風後面,不見其人,只問其聲,好一出猶抱琵琶半遮面,別有風情。

明川的目光卻沒有放在她身上,而只是看着畫船。慎妃的畫船可比明川的好太多了,船廂四角抹金銅飛鳳,挂着銀鈴,紅漆船身飾以鳳尾雲紋,富麗堂皇。

明川又看了看自己灰撲撲的烏篷船,悄聲對言恪道:“你看她的船,再看看咱們的,這會不會顯得朕有點沒面子呢?”

“不會的。”言恪也悄聲道:“別人只會說陛下節儉,斥責慎妃用度奢靡。”

“但是朕喜歡她的船···”沒等明川說完,那邊慎妃已經娉娉袅袅的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含羞帶怯的沖着明川行了一禮。

“臣妾拜見陛下,不知道陛下也在此游湖,沖撞陛下之處還請陛下恕罪。”

明川擺了擺手,“不知者不罪。”

慎妃站直了身子,羞怯怯的看了看明川,道:“臣妾親手做了些家鄉的吃食,陛下若是不嫌,不如過來嘗嘗。”

“為什麽要朕過去,你為什麽不過來?”

你是不是看不起朕的船。

慎妃顯然沒有明白小皇帝的言外之意,只當小皇帝在同她調情。她面色紅了紅,心裏卻有些鄙夷,覺得小皇帝也得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她想着,擡步便要過來。

言恪上前攔住了,客客氣氣道:“陛下這艘船小,承不住許多人,慎妃娘娘只把吃食遞過來就是了。”

慎妃有些尴尬的退了回去,心裏暗暗記恨言恪,面上命宮女将幾盤精致的點心拿了來。

言恪捧着,明川嘗了一口,眼睛倏地亮了,“這個好吃。”

言恪便道:“聽聞慎妃娘娘家鄉是江浙一帶的,那裏的點心素來聞名。”

明川又撿了一塊,道:“朕覺得很好吃,能不能讓她天天做呢?”

言恪委婉道:“慎妃是陛下的妃嫔,不是陛下的禦廚。”

明川有些可惜。

慎妃只見明川同言恪說些什麽,有些按奈不住,“陛下。”

明川看了看慎妃,道:“做的不錯。”

慎妃面色欣喜。明川吃完了點心,那帕子擦了擦手,道:“日頭高了,朕要回去了。”

慎妃一聽,有些着急,“陛下這就走了?”

明川站到上面伸了個懶腰,聞言回頭看了看慎妃,道:“你還要管朕想如何嗎?”

“臣妾不敢。”

明川于是不再理她,指揮小太監将船劃走。慎妃有些急了,忙讓太監也劃,想攔住明川。

慎妃這邊劃船的太監多,一說加快,忙都用起勁,畫船動起來,直挺挺的撞向明川的烏篷船。明川正在船頭站着,不妨船忽然搖晃起來,一個不穩翻進了湖裏。

言恪大驚,緊跟着就跳了下去。

其餘人等都慌了神,慎妃愣愣的站着,面色蒼白。

“快來人啊,陛下落水了。”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忙慌慌的驚動一周人,太監侍衛下餃子似的往裏跳,瞬間千秋池炸開了鍋。

天空中的太陽無情的炙烤着大地,紫宸殿站滿了太醫,裏間床榻上,明川面色蒼白,眉頭緊皺,昏迷不醒。容商坐在床邊,握着明川的手,問太醫:“怎麽樣?”

一位太醫戰戰兢兢道:“陛下腹中的水已經吐出來了,論理說已無大礙,只是······”

“只是什麽?”容商沉聲問:“這個時候若還敢隐瞞,當心你們的身家性命。”

幾位太醫越發戰戰兢兢,其中一位年長些的太醫站出來,道:“陛下到現在還沒醒,且已有發高燒的征兆,極大可能是感染了痢疾。”

容商閉了閉眼,問道:“無世大師到了沒有?”

“已經到了。”随着一聲通報,無世走了進來。走到床榻前,一番診治後,無世看向容商,“是痢疾。”

容商心裏越發沉重,問道:“先去開藥吧。”

無世也知道現在不是細談的好時候,他開了方子,讓人去抓藥。自己留下,跟容商說些需要注意的事項。

晚間,明川開始發高燒,腹痛,嘔吐不止。他還昏迷着,因為身體上的痛苦無意識的哭。容商把他抱在懷裏,喂給他一些水。每年夏秋之際,因為痢疾死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明川底子虛,較常人還不能比。容商簡直不知道他該如何挨過去。

天将明的時候明川總算能喝藥了,容商喂了他一碗藥,又喂給他一些水,只這一兩個時辰,明川睡得還安穩些。

天亮了,雲板響過一遍。容火進來請示,“該是上朝的時候了。”

容商看了看還睡着的明川,“叫他們都等着。”

容火聽得出容商語中的怒火,頭越發的低,問道:“慎妃等人該如何處置?”

“叫她們都跪着,陛下什麽時候醒了,她們就什麽時候起。”

“是。”容火猶豫片刻,道:“大人,您守了一夜了,換個人進來吧。現下魏集虎視眈眈,前朝又都人心惶惶,你若出了什麽事,陛下該怎麽辦?”

容商只是看着明川,沒有說話。

明川昏迷了三天,直到第三天,明川的情況才有所好轉,他燒退了,也不再嘔吐,略微用的下吃食。不僅是容商,整個太醫院和無世都松了一口氣。

第三天傍晚,明川終于醒過來了。外面天色昏暗,明川睜開眼,看見容商坐在床邊,阖着眼休息。他微微動了動,容商就警覺的睜開眼。一看見他,容商眼裏有些恍惚,惟恐這是一場夢。

“你醒了。”容商握住他的手,才覺得有些實感。

明川點點頭,他張了張嘴,嗓子很啞,“我身上難受。”

容商長長籲出一口氣,話出口,竟然也啞了些,道:“知道難受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去水邊。”

明川扯出一個笑,容商用指節蹭了蹭他的側臉。

這場景,就像明川每次闖禍,容商每回訓斥,好像他們沒有經歷生死一線,平常的不能再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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