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彭新洲夢到了那個雨天。
她并不喜歡那一天。
天很陰,江城一旦下起雨來就沒完沒了,連樹木的顏色都快給下沒了。
彭新洲穿着白色的西裝長褲,柔軟的布料和極其有垂墜感的剪裁,讓它在這樣的天氣裏簡直就是災難。
彭新洲本就在經歷災難。
公司機密洩露,出自她親叔叔之手。
彭新洲小時候最喜歡跟着這個叔叔玩,他年輕,有趣,帶着彭新洲去見識了許多她不曾見過的東西。
整個家族都在為了各自的資産勾心鬥角,只有彭新洲的小叔叔醉心科研,為創造新的、對這個社會有利的東西而歡呼雀躍。
就是這樣的人,她以為特別的、專心的、高尚的人,背叛了她。
讓她輸掉了父親交到她手上的第一份資産。
彭新洲去質問他,小叔叔坐在實驗臺後,挂着副眼鏡,蓋了大半張臉,看不清神色。
他沒有回答彭新洲的問題,也沒有向彭新洲道歉,只淡淡說了句:“我有向你承諾過什麽嗎?”
彭新洲愣住了。
“我既然沒說,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做。”
彭新洲覺得他說得有道理,要怪只能怪自己太幼稚。
她應該在自己嘴上上一把鎖,不管是誰,只要沒白紙黑字,只要沒以命起誓,就不能打開這把鎖。
彭新洲沒有再糾纏,她出了實驗室。
外面下了雨,陰晴不定的天,天氣預報也無法給出承諾。
潮濕發悶的空氣裹挾了她,直到她面前出現了一張臉。
那張臉有和她小叔叔一樣泡在書堆裏才能泡出的氣質,和一雙總對世間萬事萬物充滿好奇的眼。
這是個小姑娘,她更漂亮,更年輕,她嘴巴一動,就說出了小叔叔永遠不會說的話。
彭新洲眯了眯眼。
過去的時間裏,她總記得那些話,短短幾句,反反複複。
但在她的夢裏,重點跑偏,落在那小姑娘身上,都是些亂七八糟污濁的心思。
那時的虞理更嫩,身體被水澆過之後曲線畢現。
彭新洲一時之間搞不清楚是水澆了她,還是她本身就是一汪水,晃晃蕩蕩,要把她勾進去。
彭新洲擡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觸感細膩。
彭新洲問她:“你要什麽呢?”
虞理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無限期待:“我要姐姐教我談戀愛!”
彭新洲扔掉了那截下巴,覺得這人又憨又傻。
她口出狂言:“我不會談戀愛,我只會跟人上床。”
虞理抱住了她胳膊:“那姐姐和我上啊。”
那姐姐和我上啊,和我上啊,上啊。
彭新洲覺得腦袋有些暈。
而後一切便不由她控制了,激烈的動作,柔軟的身體,連呼吸都要燒起來。
在頂點到來之前,虞理笑起來,她說:“姐姐你好棒哦,我學會了,明天就可以找人練習了!”
彭新洲:“找誰?”
虞理:“都可以啊。”
“艹。”彭新洲氣死了。
彭新洲的欲念之火都湧在了胸口,變成了憤怒。
她又氣又急,又急又沒辦法,指甲都快掐斷了,終于一睜眼,醒了過來。
沒有雨,沒有虞理。
酒店的房間空蕩蕩的,只有身體都濕了的她自己。
彭新洲拍開了燈。
她拿過手機,手機頁面還停在朋友圈評論上。
【虞理:謝謝姐姐提醒!你也要記得帶傘啊!】
格格不入,分外顯眼。
“傻的。”彭新洲道。
然後把手機扔了出去。
窗外咔嚓一聲,突然電閃雷鳴。
大雨瓢潑而下,吹得窗簾亂舞,彭新洲翻來覆去,再沒睡着。
她幹脆起了身,撥了前臺電話。
值夜班的工作人員盡心盡力:“您好,有什麽需要我幫您的嗎?”
彭新洲聲音冷冷的:“2106,為什麽牆上的畫後面是空的?”
前臺:“啊?”
彭新洲:“為什麽是空的,十分鐘之內給我答案。”
後半夜雨下得很兇,到了早上天亮時,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大三後半學期,課業減少,虞理一早上都沒課,但她可一點兒都沒閑着。
清早的時候,李老師給她發消息,讓她去實驗室做記錄。
虞理到了才發現,應該是又要開什麽報告會了,一堆資料,師哥師姐們壓根忙不過來。
虞理乖乖地坐到了桌前,開始處理分配給她的任務。
李華老師是他們專業非常知名的老師,她手裏同時做着兩個大項目,今年卻只帶了四個研究生。
就是因為忙不過來,虞理這個本科生才有機會進入到她的實驗室裏,不拿工資,打打下手,全當學習。
報告會是臨時通知的,資料要得急,虞理忙了大半天,中午飯都沒空吃。
下午她還有一堂專業課,終于趕在開課之前完成了任務,火急火燎地趕回學校,喘着氣坐進教室裏。
代課老師教了他們兩年了,人都很熟,進教室的時候還開了句虞理的玩笑。
“這才幾月,你就揮汗如雨了?”
其實是跑得太急,打傘也沒能擋住風雨,被吹了一臉的雨絲。
虞理抹了把臉樂呵呵地笑了笑,突然就想起了彭新洲。
下課後,她給彭新洲發了條消息:【姐姐今天有被淋到嗎?】
彭新洲沒回她。
虞理肚子咕咕地叫,何靜姝沒來上課,于是她又給何靜姝發消息:【靜姝一起吃飯嗎?】
何靜姝也沒回她。
凄風苦雨,虞理站在教學樓前,一條回複都沒等到,只能嘆了口氣撐傘進雨裏。
她自己去吃了飯,然後拿了書去圖書館,一口氣坐到了晚上九點半。
這其實才是她的常态,像昨天那樣大半天的時間都出去玩,是少數。
虞理覺得時間很重要,不斷地學習也很重要,所以昨天那樣的場合裏,她還是找到了可以學習的事情。
這天晚上,何靜姝沒有回宿舍。
虞理給她打了個電話,何靜姝說:“你沒有資格幹涉我的自由。”
這是還在生氣呢,虞理挂了電話,也就沒再幹涉。
晚上入睡前,虞理又給彭新洲發了條消息:【姐姐早點休息,晚安!】
她這麽腆着臉地跟人交流,對象一般都是老師。
不是所有的老師都願意帶學生的,但幾乎所有的老師都會被聰明又誠摯的學生打動。
虞理堅信自己可以打動彭新洲,獲得第二次上課的機會。
接下去的幾天,虞理早晚都會給彭老師發條問候信息。
彭新洲都沒理她。
虞理也會在何靜姝在學校的時候邀請她一起吃飯,何靜姝也都拒絕了。
虞理有點點沮喪,覺得別說談戀愛這門課了,她連基本的社交都出現了問題。
周五一天無課,大家便提前進入到了周末假期時光。
下午虞理在宿舍洗衣服,何靜姝在鏡子前化妝,沒多久,有人敲了敲他們宿舍門。
“來了!”何靜姝喊着,迅速跑去開門。
虞理有挺久沒見何靜姝這麽開心了,也從洗手間探頭出去。
進門的人虞理實在沒猜到。
竟然是那天聚會彭新洲身邊的朋友。
方菲打扮得特別洋氣,她把頭發染成了銀灰色,身上的薄風衣也是銀色的,有種太空來客的感覺。
兩人視線對上,她主動和虞理打了個招呼:“你好啊,小朋友。”
“你好。”虞理點點頭,轉身繼續回去洗她的衣服,只是耳朵豎了起來,想聽聽有沒有關于彭新洲的信息。
還真讓她給聽到了。
何靜姝沒有急着和方菲走,她妝還沒徹底畫好,給方菲倒了杯水便聊起天來。
聊到上周的聚會,聊到了會長,話題自然而然地就過渡到了彭新洲身上。
方菲壓着聲音:“你猜那天以後有多少人追彭新洲?”
何靜姝道:“場子裏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人想追。”
“只說拿到聯系方式的,”方菲頓了頓,笑着道,“和爬到她床上去的。”
何靜姝:“那我不知道。”
方菲突然擡頭沖洗手間喊了句:“小鯉魚你知道嗎!”
偷聽被發現了。
或者說兩人聊天壓根也沒想避着她。
虞理幹脆不躲着了,她擦幹淨手出了洗手間,問方菲:“多少啊?”
方菲揚了揚一只手。
虞理:“五個?”
何靜姝笑起來:“這也就過去了五天,一天一個,彭總受得了嗎?”
方菲道:“那你不能問我,你得問你家小鯉魚。”
何靜姝:“不是我家的。”
虞理自己回答:“我不清楚。”
一天一個的确是有些多了,而且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都能把她們拿下,彭新洲是有多厲害啊。
怪不得沒有空理她呢,或者說她發的消息根本不值得彭新洲去理,都是些廢話嘛。
競争這麽激烈,虞理突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雖然別人的目的和她不一樣,但彭新洲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
方菲朝她擡了擡下巴:“小鯉魚,要麽你打個電話問問你彭老師。”
虞理偏了偏腦袋:“真要打嗎?”
方菲笑着道:“打啊,怕什麽。”
虞理又問了一遍:“可以打嗎?”
“有什麽不可以的。”方菲起身走到了她跟前,指導她,“電話通了,你就先問問她在哪兒,幹嘛呢,跟誰一塊,這差不多也就聊過去了。”
何靜姝扯嘴笑了笑:“要是打不通呢?”
虞理眨了眨眼。
方菲這才像想起什麽似的,猛地一擊掌:“诶!靜姝你操心對了。彭總摘西瓜,摘一個扔一個,不見得要啃第二口。”
虞理沒應聲,她抓過自己的手機,把電話撥了出去。
這個號碼她還沒打過,彭老師加她微信的時候有說一句,手機同號。
電話響了一聲,兩聲,何靜姝和方菲都看着她。
虞理盯着書架上的一本書,只分給她們一點兒眼角餘光。
響到第三聲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那邊冷冷清清聲線好聽的一個“喂”,虞理燦爛地笑起來。
何靜姝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方菲重心換了條腿,興致盎然。
“姐姐,我是虞理。”虞理的聲音輕輕揚起,“你這會說話方便嗎?”
“你說。”彭新洲道。
“是這樣的,”虞理站直了身子,做報告一般條理清晰,敘述準确,“剛才您的朋友方菲來我宿舍找我的舍友何靜姝玩,她們聊天提到您,想讓我問你一下,你現在在哪兒,幹嘛呢,跟誰在一塊,還有……”
虞理頓了頓,看向方菲。
方菲臉都黑了,她猛地伸手想要奪過虞理的手機,被虞理非常有先見之明地躲開了。
虞理跳了出去,按照她事先想好的逃跑路線瞬間竄到了門口,拉開了宿舍門。
并且氣息平穩地道:“還有你一天一個女朋友,受得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虞理:你當我真傻啊。【歪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