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每個人的生命中總要有個值得停駐的地方,才能學會如何前進,而不至于迷失方向。

至少在今天之前,威斯特一直都這麽認為。雖然身在正義一方的x戰警,又和那些每天忙着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們都有着不錯的交情,但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無辜的人。從十七歲開始,沉湎于無窮無盡的追逐與堕落之中,他受過傷,沾過血,自我放逐在時間邊緣,也那麽虔誠地親吻過死亡的衣角。在平靜溫和、對生命永遠保有一份熱忱期待的外表下,其實是早已浸沒在寂靜之中的靈魂,因為那場二十年前的意外被一點點染成灰白,等待被誰從荒蕪的夢中叫醒,或者終有一天淹沒在徹底的黑暗。

他無法在日複一日的靜止,對着鏡子裏那張從來不曾改變分毫的臉承認他心中毫無對這個世界的憤恨。而經受過那般可怕的折磨,懷抱着失去摯愛、所有驕傲在一夕間被人全部碾碎的仇恨,如果威斯特·澤維爾不是還有對于養父承諾需要遵行,他或許早已将自己徹底從搖搖欲墜的理智中放逐。

查爾斯·澤維爾給了他一個掌握命運的契機,給了他一個值得期待的未來。他的溫和寬容構築起威斯特認知世事的骨骼,就像暴風雨中最後一處避風的屋檐,縱然會無可避免被雨水打濕,也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天崩地裂的一切。

可現在,那支撐他一路走來的信仰,似乎在頃刻間崩塌殆盡了。這麽多年來,威斯特不是沒有懷疑過易萊哲為什麽能那麽精準的拿捏過自己的弱點,也從來都憎恨着那個将他出賣給魔鬼的人……可是,他将自己周圍所有熟悉的人都不動聲色打量遍了,卻唯獨沒有想到,竟然會是他最無法離開的養父親手将自己推進了地獄。

——多麽、多麽可笑的玩笑啊。

幾乎要笑出聲了,卻發現根本揚不起沉重的嘴角。威斯特能想起很多很多年起以前查爾斯将他從破舊的孤兒院中帶走,想起他如何教他控制自己的能力和本能,想起每一個帶着陽光味道的安慰的擁抱,這些記憶帶着他沉入黑暗海底,一路下沉,幾乎就要溺斃在那雙帶着悲傷的湛藍眼眸中。

是的,他曾經是生于靜默的‘隐者’,貫徹養父意志,從孤獨與寂寞中尋找存在的痕跡;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比起‘隐者’,他骨子裏更像是象征毀滅的‘高塔’,那些掩不住的暴虐,藏不住的冷血,仿佛都在此刻找到了出口,毫無凝滞地開始在空氣盡情宣洩。

……查爾斯……

喃喃出聲,眼神卻已然變得狂亂。以威斯特為中心,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瘋狂暴走的力量碾的粉碎。無論是被打破的玻璃皿、堅固無比的金屬大門,甚至獵殺天使已經了無生氣的屍體,都像是被時間所扭曲一般,漸漸化成透明的虛影。

——他停不下來,他也不想停下來。

就像那時他在阿德萊德給予的幻夢中喪失理智一樣。不同的是,曾經他的失控并非出自自身意願,而這次,卻是幾乎沉迷在将自己放逐的空茫中,滿心荒蕪。

“威斯特……威斯特!!!”

在棕發少年如入無人之境闖進實驗室之時,q也憑借着他高超的電腦技術黑進了易萊哲這處據點的網絡之中,從設立在各處的監控觀察他的動向。雖然作為沒有超能力的普通人,對于變種人這一族群其實一直沒有什麽太多的認識,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從屏幕中感受到那種無與倫比的力量,是如何睥睨萬物,足以将世間的一切在剎那化作飛灰。

他不知道威斯特怎麽回事,從他和夏洛克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個少年複雜到無法形容的臉色和破碎到令人心驚的眼神。但此時他們沒空去問個究竟……因為,在威斯特于地底失控暴走之時,地面上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你殺了那個女人,觸發了保險機制,那些閣樓上的仿生士兵已經開始行動了。”

語氣難得帶了些焦躁,夏洛克盯着屏幕裏似乎站在原地失神的棕發少年,眉頭皺得很緊:“……澤維爾,澤維爾!你聽得到嗎?你再不趕過去007和奧蘿拉夫人都要被那些東西給殺了!!”

擡起頭,那雙如海洋般藍得驚心動魄的眼眸中綴滿了無人能懂的複雜和死寂。不知是不是聽到夏洛克的呼喚,他終于不再枯站在原地,而是一言不發,邁步緩緩朝來時的出口走去。

他走得很慢,也很穩,四面八方隐隐送來時間破滅前的哀鳴,仿佛地獄焚身業火燃燒不息。他踏着血,踏着風,一步一步邁過所有悲歡榮辱,邁向所有無法悲喜交織的回憶。而随着威斯特的動作,他所過之處,一種令人心悸卻又純淨無匹的力量迅速自身後蔓延而來,轉眼就将整個康斯頓莊園包裹其中。

——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後,q還清楚記得那個不可思議的場景。

如同被按下了靜止鍵,那一瞬間,整個莊園的時間都被停止在了這一秒。無論是後花園修剪花枝圓丁,被閣樓塌陷的巨響驚得回頭的仆從,還是已經撞破牆壁舉起利刃的仿生戰士,抑或是如臨大敵向後躲閃的奧蘿拉夫人和邦德,都停住了自己的動作,仿佛一幅幅壁畫,安靜伫立在這片古老莊園的每個角落。

而這無限的平靜中,唯一能夠行動的威斯特慢慢穿過回廊,站在了會客廳刻着精美雕花的大門前。只一擡手,原本被桎梏在半空的仿生士兵們就盡數被碾成飛灰,随着凝滞的時間再次重啓,連帶着地底那片面目全非的實驗室,在這世上再無半點蹤跡可尋。

放下舉槍的手,邦德深深凝視着面前平板無波的少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以及那在強大力量面前根本無法反抗的無力感。

眼神裏有厭惡一閃而逝。因為被改造人随意擺布而心生怨恨,再加上對于威斯特所展現的力量的本能懼怕,奧蘿拉夫人偏過頭,喃喃低聲了一句‘怪物’。

她聲音不大,但經過會客廳空闊的回蕩,也足夠上邦德和威斯特聽到。不贊成地皺起眉,007收回自己的ppk,剛經過情.事的身體被這麽一吓也沒有了興致,便轉身去套自己的衣服。倒是被腹議的威斯特,只是淡淡看了那女人一眼,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安靜站在原地,氣息缥缈地像是融入了空氣的每個角落。

——他确實是‘怪物’,奧蘿拉說的沒錯。

眼神冷冷清清的,再不複一直以來的安靜與溫和。威斯特這麽想着,不由自主挪動腳步,将自己完全隐入門邊的陰影裏。

——在世人眼中,變種人本來就是超乎想象的存在了。而他自己,則是在這群特例中,都獨特得讓人厭惡。

所以,他活該被如此折磨,活該承受這一切,活該深陷黑暗中永遠無法解脫。

心髒已經麻木到沒有感覺。眼前又似乎浮現出阿爾卑斯山底那個陰森的試驗場,浮現出那個金發碧眼女孩兒沾滿鮮血的瞳孔。這種絕望至極的感覺威斯特其實并不陌生……自從在阿德萊德的能力中被逼至失控,錯手害死了那個将他從死亡邊緣拯救回來的女孩兒後,他就一直或多或少沉浸在這種足以将人逼瘋的沉寂中,茍延殘喘二十年前漫長時光,深刻到即使不去想起,胸口也一直蔓延着那種細細碎碎的疼。

視野模糊一瞬,而複又清晰。本能感覺自己遲早會走到自我毀滅的邊緣,威斯特深吸口氣,試圖将注意力轉移開來,但似乎并沒有什麽作用。

他的靈魂在飽受煎熬,叫嚣着翻開那塵封的謎底,弄清楚當年查爾斯為什麽要講自己的基因提供給易萊哲,但威斯特卻本能地不想去觸碰……這并不是說他從此就要帶着對養父偏頗的仇恨活下去,将所有眷戀盡數抛棄。而是他實在太過懦弱,懦弱自以為不去面對那可能的結論,就能一直假裝他還是被所有他愛的人愛着。

畢竟,威斯特确實清楚知道,就算一切都沒有想象那麽糟糕,被揭露開如此殘忍的真相,他和查爾斯也回不到以前那樣了。

但是,無論為了什麽,這都絕不是自己從此一蹶不振下去的理由。

“邦德。”

在滿室詭異的沉默中,卻是看起來最不可能的人先開了口。擡起頭,棕發少年看向正撫平西裝最後一絲皺褶的007,眼神浸潤着難以言喻的涼薄:

“我要走了。”

“走?”愣了愣,猛然回想起來這位并不是mi6的特工,自然不可能在幫完忙之後還留下來給他們使喚,邦德先生點點頭:“也是,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接下來都交給我就好。”

“但在此之前,我還有事想問你。”威斯特淡淡開口道,臉上表情依然欠奉,如同阿爾卑斯山頂亘古不化的冰層,“告訴我,sc-t在哪裏?”

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明顯打着若是邦德不肯言明,就立刻入侵他的意識尋找答案的主意。因為強行搜索他人記憶會給承受方帶來難以忍受的痛苦,但現在他已經顧不得這麽多了。

——畢竟,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善良之輩。威斯特·澤維爾可以為了查爾斯克制自己刻在骨子裏的暴戾,但無論怎麽假裝,無論怎麽掩蓋自己的冷血,他終究還是無法如x教授期待的那樣,學會毫無保留的忍耐和寬容。

“sc-t是倫敦郊區的軍事管理區,雖然已經廢棄了,但沒有許可還是不能随意進入。”

大概沒想到少年會問這種問題,邦德微微皺了皺眉:“你去那種地方幹什麽?”

“我有必須去确認的事。”

只吐出這麽一句,随即便閉口再不言語,威斯特仔細回憶了一下在獵殺天使記憶中所看到的。雖然因為能力失控在沒有全部了解的時候就扭斷了她的脖子,但如果留神些,有的關鍵信息還是能夠被捕捉到。

——他要去找那個神秘的a,拿到他手裏那些資料……就算查爾斯真的将他出賣給了易萊哲,他也必須銷毀那些手稿記錄,不留下任何能夠讓有心人攻擊x教授的證據。

“可是,就算我告訴了你地點,沒有許可你要怎麽進去?”

嘆口氣,007看着他食指在自己太陽穴上點了點,很快明白少年的意思,苦笑着搖搖頭:

“好吧,這對你而言什麽問題都沒有……當着一個00特工的面坦白要去硬闖他們嚴格保密的心髒地帶,整個英國恐怕也只有你敢這麽幹了。”

“那麽……”

把一張名片放在茶幾上,朝奧蘿拉夫人抱歉點點頭。邦德掏出阿斯頓馬丁的車鑰匙,笑得如同十八世紀的古典紳士:“如果你心意已決,能允許我和你一起同行嗎,淘氣的小貓?”

“你要監視我?”挑起眉,威斯特看着007眼角永遠帶着的暧昧和蠱惑,語氣聽不出喜怒。

“不,只是感謝你救了我的報答。”

摘下耳麥,無視通訊那頭q的不贊同。邦德大步走到少年面前,手指從他臉頰邊輕輕劃過,這麽輕笑着開口:

“畢竟,就算我想把我自己送給你當做謝禮,想來你也不會收下的。”

“那我們就走吧。”

當然知道這位明星特工是個什麽德性,雖然确實近似于被調戲了一把,威斯特也并不在意。

轉身離開,不去管身後007怎麽跟奧蘿拉夫人交代,他身影隐沒入走廊照不到陽光的角落,仿佛沉浸在虛無的深淵裏,身不由己地堕落下行。

——而這,還遠遠不是将他壓垮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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