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賊心不死
PART 85
每個人的靈魂都有縫隙,風吹進去就很冷,而陽光照進來,就很暖。
——《眠眠細語》
最後一組人考核完畢,從三樓考場出來,晏初水走在人群最前方,許眠站在樓梯口等他,她原本是想陪他一起上去的,卻被殷同塵勸阻了,因為晏初水鑒定字畫時喜歡獨立思考。
不過王随覺得,他們的顧慮全是多餘。
就晏初水剛剛一口氣打勾的架勢,還獨立思考?
別說是考題,哪怕是一張菜單,打勾都不帶那麽快的!
王随從後方越過,先是給了晏初水一個嫌棄的眼神,爾後又悲憫地看了看許眠,最後對着殷同塵嘆了口氣。
可晏初水目光淡淡,看不出喜怒哀樂,甚至對王随的嫌棄置若罔聞。
“初水哥哥……”許眠上前拉住他的一只手問,“題目難不難啊?”
“難……”晏初水說着,頓了一下,“吧?”
“啊?”
他擡手指向走在前面的王随,“那個叫王便的,好像看不懂畫,還偷看我的題卡,所以我覺得對他們而言應該是有難度……”
“!!!”
才走出三米遠的王随腳步一僵。
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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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叫好像看不懂畫,偷看他的題卡?
是!
他是看了一眼,可不也沒抄麽!
而且——
“我叫王随!王随!”
他轉身怒吼。
世界定格了兩秒。
一片死寂中,有人耳語:“聽說瀚佳的王總離職後打擊太大,一蹶不振……”
有人附和:“對對,他在考場裏也一驚一乍的……”
還有人追加:“可能是精神受刺激了……”
“……”
明明精神不正常的那個人是晏初水啊!
王随可太委屈了!
他一把抓住一個正從樓上下來,負責收題卡的員工,“現在所有人都考完了,可以宣布結果了吧?”
“結果還沒統計好呢……”員工為難地說。
“那正确答案總可以公布吧!”王随糾纏不放。
考完試對答案,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所以這一點得到了衆人的贊同與支持。
“對啊對啊,說說正确答案嘛。”
“到底哪幾張是真的?”
“總不能叫這麽多人全部回家等通知吧!”
……
到底是人多意志強,員工不得不打電話詢問上級,爾後從谏如流,“我們經理詢問了呂先生的意思,他說可以先公布答案。”
“那就快說啊。”王随紅着臉催促,很明顯,他急于向大家證明,十勾全選的晏初水才是又失憶又不正常的瘋子。
可奇怪的是,這個員工并沒有去拿任何資料,就站在原地直接公布結果,仿佛對十道考題爛熟于心。
又或者是因為——答案特別簡單。
他說:“今天的考題是呂先生親自出的,他說,十張畫……”
王随翹首以盼。
“都是真跡。”
王随裂了。
***
回去的路上,許眠又驚又喜,“初水哥哥,所以你給十張畫都打了勾?”
“嗯。”晏初水點頭,并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
一則是那些人不夠了解呂珩的惡趣味,二則是他們的專業能力不足,才會被這樣的心理戰術打倒。
但小姑娘好奇極了,雙眼睜得又圓又大,巴巴地望着他。
“我等你的時候,聽前幾組考出來的人說,有一個叫什麽獻章的人,書法寫得很潦草,所以他們都沒選真。”
與陌生人同處一室,讓晏初水身心疲憊。
然而許眠求知若渴的眼神又……
他摘下眼鏡,半阖雙眼,算是一種放松的休息,繼而緩緩作答:“因為陳獻章是理學家,其學術以靜為主,他晚年久居山中,缺乏毛筆,就用山中的茅根代之,所以寫出的字龍飛鳳舞,乍一眼看去十分潦草,其實正是因為潦草,反而證明了那幅字是真的。”
“啊……”
小姑娘恍然大悟。
“那、那……特別特別長的《梅花圖》呢?”
“陳錄的傳世作品一共就三幅,我以前都研究過,從筆法上看,那幅長卷與其他作品風格一致,且引首有徐世昌和周右的鑒定名章,拖尾有明清兩代鑒藏家的題跋,明代的有劉昌欽、張泰,清代的有陳鴻壽、姚元之,對了,還有林則徐,這些人的筆跡也都是真的。”他一一向她解釋。
像是因為車程無聊,又像是單純的有耐心。
于是乎,她大膽地追問:“任伯年那張呢?”
“那個啊……”
關于這一題,他答得倒是十分簡潔。
他說:“因為那幅畫是我五年前買回來,又賣出去的。”
“噗……”
許眠問遍了專業,卻仍有一個未解之謎,“初水哥哥,你連五年前買過的畫都能記得,為什麽不記得王随?”
雖說PTSD患者會記憶受損,忘記一些積極快樂的東西,可單純性地忘記某一個人,還是蠻奇怪的。
坐在副駕駛的殷同塵意外想通了這一點。
“可能晏總每次遇到王随,都覺得他很可笑……”
哦……
原來如此。
***
回家後,晏初水先吃藥睡了一覺,醒來時,屋內的燈亮着,窗外的天卻已經黑了。
他聞到一陣飯菜的香味,從沙發上坐起身。廚房像是有些動靜,但聲音不大,似乎是刻意的輕手輕腳,他穿上拖鞋,也放輕腳步走過去。
兩扇推拉門中間留着一條窄縫,他立在門前,看見門裏有個瘦小的身影在竈臺前搗鼓着什麽。
料理臺上,支起的平板電腦正在靜音播放做菜的教程。
一些陌生的又零碎的片段忽然湧進他的腦海。
——我也不喝茶。
——那、那你要不要喝點泡面湯?
還有。
——除了試吃外,所有危險的事,你都得擋在我前面。
——好,以後有任何危險,我都會擋在你身前。
還有。
——我想着長壽面不夠,給你加上甲魚才能長命百歲。
——你怎麽會覺得我吃甲魚就有用呢?
——以……形補形……
像是一種失而複得。
他猛然推開拉門,哐的一聲好響,裏面的人吓了一跳,神色驚恐地轉過身來。
小姑娘穿着白毛衣,系着紅圍裙,帶着同色的護袖,長長的頭發編成兩股發辮盤在腦後,爐竈旁溫度高,她的臉頰被熏得又紅又潤。
她一手拿着刨子,一手捏着一根胡蘿蔔。
“初、初水哥哥……你醒了?”
“你……”
他一時愣住。
因為她的表情。
懵懵懂懂,又驚慌無措,還很可愛。
恍惚間,他的心跳快了兩拍。
旋即又恢複平靜。
“你怎麽在做飯……”他磕絆地問了一句。
“我想試試看。”她小聲說,“不然我們分開後,回想起過去,我居然一頓飯都沒給你做過。”
“可能不太好吃,但可以先嘗嘗!”她說着仰頭笑起來,“如果不行,我再去給你買飯!”
他不置可否,只側身望了一眼,“你要做什麽?”
“這次不難,沒有甲魚!”小姑娘着急解釋,“只是炖咖喱而已!”
“那你會嗎?”他又問。
“會了呀!”她搗蒜般的點頭,“做咖喱不難的,我已經在煮土豆了,等胡蘿蔔切好,就可以……”
他擡手指了一下。
“鍋糊了……”
“啊啊啊啊!”
***
最後這頓咖喱,是晏初水幫她一起做的。
重新切菜,重新煮,盡管兩人都不會,但配合一下居然還不錯,尤其是許眠意外發現,晏初水的刀工要比她強許多,土豆和胡蘿蔔切得大小一致,像用尺子量過一樣。
唯一遺憾的,是煮雞肉時晏初水總擔心肉不熟會有細菌,硬是把雞腿丁煮出了雞胸肉的口感。
不過許眠還是一個勁地誇好吃。
“初水哥哥,這樣就算我給你做過一次飯,你也給我做過一次飯了,真好!”
下意識的。
他說:“以後可以再做一次的。”
小姑娘擡起頭,咖喱的醬汁沾在她嘴邊,像一圈黃黃的小胡子,“以後?”
“我是說……這個月。”
他把筷子放下,抽出一張紙遞給她。
許眠捏住面巾紙,咬了咬下唇,“那我們明天還做飯好不好?你想吃什麽?”
她一秒就可以笑起來,一點不開心的樣子都不想讓他看見。
晏初水卻反問她:“你呢?”
許眠想吃的東西,那可太多了!
“我想吃排骨,吃五花肉,吃豬肝,吃肥腸,吃豬耳朵……”
“嗯嗯……”他總結了一下,“總之就是吃豬。”
“……初水哥哥。”她弱弱地問,“你喜歡吃豬肉嗎?”
他遲疑片刻,挑出其中的一樣,淡淡地說:“排骨可以。”
“哇!”她再次笑起來,又甜又嗲,讓人無法拒絕的那種,“那我們明天炖排骨好不好!”
“好。”
“還去買水果好不好?”
“好。”
“吃完水果一起睡覺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