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情況緊急,許芳菲說完,來不及去看水裏鄭西野的表情神态,咬咬牙一橫心,雙手使力,将他又摁下去幾公分。
靠近岸邊的河水本就不深,她這一摁一壓,鄭西野過于高大的體格在水下無處安放,只好舒展開四肢屏住呼吸,半仰在河底。
許芳菲又轉動視線,飛快觀察了一下周圍。
天是黑的,月亮是白的,風吹着樹葉輕輕擺動,鳥獸蟲鳴隐約可聞。這種環境下,只要張芸婕和梁雪不要太靠近河邊,應該發現不了此刻藏在水裏的男人。
她得先利用視覺差擋住他,再快點把室友們打發走才行。
如是思索着,許芳菲行動緊跟思維,嗖嗖兩下踢掉拖鞋挽起褲腳,光着兩只白生生的腳丫子便踩進了小河裏。
南城降水量少,空氣濕度低,風大幹燥,十月底這個時節雖然算不上寒冷,但偏涼的河水依然凍得許芳菲一個激靈。
剛站穩,張芸婕她們的聲音便從岸邊遠處傳來。
“欸?”張芸婕有點驚訝,“你怎麽都已經先下去了?”
梁雪摘掉帽子甩了甩一頭短發,邊蹲下來放盆子邊說:“怎麽樣,冷不冷?”
眼瞧着兩個室友已經準備放東西脫衣服,許芳菲慌了,連忙誇張地打了個噴嚏:“啊啾!你們千萬別下來,這水冰涼,特別冷!”
張芸婕摘帽子的動作停住,狐疑地皺眉:“既然這麽冷,你跑河裏去幹什麽?”
梁雪也納悶兒地接話:“就是。我還以為你都開始洗了。”
“我剛才手一抖,香皂掉河裏了。”許芳菲無法,兩頰泛起紅潮,只能硬着頭皮信口胡謅,“下來撈一撈。”
“哦。”張芸婕聞言點點頭,挽起袖子和褲腳,“你一個人得撈到什麽時候去了,我下來幫你一起找。”
“不不不!別!”許芳菲大驚,連忙擺手:“不用了,這水太涼,你千萬別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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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雪無語,說:“一個香皂而已,又不是什麽貴重物品,掉河裏了還得兩個人下去撈。大晚上的,你們倆也真閑得慌。”
張芸婕一琢磨,是這麽個理,便打消了下河的念頭。她對許芳菲說:“算了許芳菲,香皂掉了就掉了,你用我的吧。只要你不嫌棄我,我無所謂。”
許芳菲:“我當然不嫌棄。”
張芸婕撲撲手,接着招呼她:“趕緊上來吧,別在水裏待那麽久,一會兒凍壞了。”
許芳菲額頭冷汗涔涔,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僵立在原地,沒有動。
張芸婕見狀,眉心再次擰起一個結,十分不解:“怎麽了?”
許芳菲咽了口唾沫,嘴裏支支吾吾,好幾秒鐘也沒回出句話來。這時,一旁的梁雪先按捺不住地開了口。
她焦急地催促張芸婕:“班長,河水太涼,我們再回澡堂子那邊看看情況?萬一有空位了呢。快走快走吧,時間不多了!”
這幾天趕路加訓練,張芸婕身上又是泥又是汗,頭發也油得一縷一縷。她也迫切希望今晚能洗上一個熱水澡,聽完梁雪的建議後,思考半秒,便說:“許芳菲,那我們先回去,你自己快點兒上來。”
許芳菲點頭如搗蒜,颠颠地應:“嗯好!”
兩個姑娘轉身走了。
聽着室友們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直至消失不見,許芳菲緊繃着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她小肩膀一垮,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許芳菲擡起手,邊擦拭額頭吓出來的冷汗,邊說:“好了,我室友她們走了。你上來吧。”
話說完,周圍夜風習習夜莺啼唱,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動靜。
許芳菲怔住。電光火石之間,她腦海中閃過一個可怕的猜測——
啊!糟糕。
他不會在水裏憋太久,已經缺氧暈過去了吧!
許芳菲被吓到,慌慌張張轉過身低下頭,水面宛如一面明鏡,倒映着頭頂明月。她俯身往河面湊更近,這才注意到,水裏的男人眉心微蹙雙眸緊閉,神志像是有點不太清醒。
內心驚懼與擔憂同時翻湧上來,許芳菲也顧不上衣服會不會打濕了,屏息将上半身沉入水裏,抱住鄭西野的肩膀和脖子,使勁将他往上提。
浮力幫助下,兩人很快便從水裏出來。
許芳菲将鄭西野修長的右臂橫過她後頸,空出手去拍他臉,心急如焚地喊:“教導員?教導員?鄭西野?”
須臾,鄭西野眉心微動,雙眸徐徐睜開。
許芳菲面露喜色,忙忙又問:“你現在覺得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鄭西野咳嗽兩聲,瞧着她,非常有氣無力地說:“剛才憋氣太久,大腦缺氧,感覺快不行了。”
一聽這話,許芳菲瞬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擔心極了:“那怎麽辦?我帶你去找衛生員?”
鄭西野搖頭,淡聲說:“扶我去岸邊緩緩。”
“好!”許芳菲用力扶住他。
男人将近一米九的個子,長腿長臂高大強壯,這會兒說是不舒服,走起路來像使不上力,整副身子都往她這邊壓。她骨架纖細小小一只,幾乎被他完全裹覆在懷裏,只能借助全身的重量送往肩膀做支撐,才勉勉強強能托穩他。
好不容易走到岸邊,許芳菲扶着鄭西野坐下來。
誰知,這人屁股剛沾地,竟喊了聲“頭暈”便仰躺下去,眼睛也重新閉起來,黑發濕潤臉頰冷冽,渾然一個病恹恹的睡美人。
不過這會兒許芳菲可沒心思欣賞美男。
她要被吓哭了。又愧疚又焦急,十指抓住他的肩膀使勁搖晃:“教導員!你醒醒呀!”
鄭西野薄唇略微開合,氣若游絲地說:“心肺複蘇。”
“……哦哦。”
心肺複蘇是緊急情況下的施救措施,許芳菲想起,之前在火車上,鄭西野就是用這個辦法救醒了那位急性心梗的大媽。
她認真回憶着鄭西野當時的程序和動作,雙手交疊合成一掌,照着他的胸腔,卯足力氣一壓!
“咳……”
鄭西野始料未及,給這崽子壓得嗆咳一聲。怕她再來第二下,他掀開眼簾,單手将胸前兩只小手一把攥住,拽着往下一勾,将她整個人都抵近他眼皮底下。
許芳菲毫無防備,低呼一聲便撲伏在他胸前。
她錯愕地睜大了眸子。
視野中,男人英俊的臉還凝着水珠,近在咫尺。他盯着她,那副狹長漆黑的眸子精銳似鷹隼,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淩厲得不能再淩厲,哪裏有半分“大腦缺氧快不行”的樣子。
許芳菲懵了。
她呆呆地望着鄭西野,腦袋上龜速升起一個問號。
“這位小女兵同志,記清了。”鄭西野直勾勾瞧着懷裏的小姑娘,口吻平靜而散漫,道:“如遇缺氧窒息這類突發情況,你在為傷患實施心肺複蘇的時候,重點不是第一步擠壓胸腔,而是第二步。”
許芳菲白皙的臉蛋上流露出絲絲迷茫:“第二步是什麽?”
“幫對方打開氣道輔助通氣。”鄭西野說着稍頓,又繼續,“也就是通常說的,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
許芳菲:“……”
聽見這四個字,再瞧瞧教導員大佬臉上濃濃的散漫與欠扁,別說許芳菲不是個傻子,就算她真是個傻子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空氣死靜了大約五秒鐘。
第六秒時,許芳菲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脫口道:“你剛才是裝暈?”
鄭西野點頭:“嗯。”
鄭西野受過專業訓練,上山下海出任務,在無氧的水下環境裏屏息十四分鐘,依然能頭腦清醒地排爆拆彈。剛才那一小會兒,對鄭西野來說連碟小菜都不算。
許芳菲聽後,又震驚又無語,小拳頭一握,氣得說話都不利索了:“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很擔心你!你看我人傻好欺負嗎!無端端的,你為什麽騙我?”
看着這張氣噗噗的小臉,鄭西野靜默兩秒,道:“你想聽哪種原因。”
許芳菲被他問得一愣一愣:“還有很多種原因?”
許芳菲:“……比如都有什麽?”
鄭西野回答:“比如,模拟行軍,過程中任何狀況都有可能發生。我剛才裝暈倒,就是在考驗你的随機應變能力,看你遇見這種情況會做何處理。”
許芳菲怔住,讷讷地眨了眨眼睛,明白過來:“哦。原來是這樣。”
她好奇:“那屬于哪種原因?”
“這屬于冠冕堂皇的原因。”鄭西野說,“雖然是我剛花了十秒鐘亂編的,但是相對合理,你接受度應該比較高。”
許芳菲:“……”
許芳菲被嗆住,默默黑線臉,繼而又問:“那真實原因是什麽?”
鄭西野很平靜地答道:“真實原因,是我色迷心竅,想騙你嘴對嘴給我做人工呼吸。”
許芳菲:“……”
許芳菲整張臉由粉變紅再到深紅,這股紅潮不住往四處蔓延,染透了小巧的耳珠和白皙的脖子,只短短幾秒鐘,便幾乎連胸口那片皮膚都紅了個底朝天。
太過羞窘,她甚至忘了要從鄭西野身上起來。就那麽保持着趴在他胸前的姿勢,瞠目結舌看着他。
鄭西野繼續安靜地注視着咫尺的姑娘。
目光交錯。
等了會兒,見姑娘還是沒反應,他才輕聲開口,道:“你身上濕了,快去換衣服,不然會感冒。”
聽見這句話,許芳菲如夢初醒回過神,當即手忙腳亂地站直身子,紅着臉離他遠遠的。
鄭西野也站起來,邁着步子往某個方向走去。
許芳菲看着這道挺拔背影,背肌緊實肌理修勁,腦子裏鬼使神差,想起他出浴時自己匆匆一瞥看見的巨蟒輪廓……
按照以前學過的生物知識,剛才那種狀态,應該只是它的靜息模式。
圍度竟然都和她的手臂差不多?
許芳菲:……
……
啊!打住啊!她在想些什麽!!!
腦子裏一通胡思亂想,許芳菲更羞了,雙手将眼眶捂得死死的,更不敢看他。
鄭西野對背後姑娘的所思所想一無所知。他徑直走到河邊的一塊大石頭旁邊,彎下腰,從黃色臉盆裏撿起一塊毛巾,簡單擦完身上的水,又取出一件幹淨的短袖體能服,套身上穿好。
許芳菲悄悄分開兩條指縫,偷瞄一眼。
又是微驚:“欸?原來你帶了衣服和毛巾嗎。”
鄭西野回頭看她一眼:“不然我洗完裸奔嗎。”
許芳菲:“。”
許芳菲撓撓頭,回他:“剛才我來的時候沒看見你的東西,你突然又從水裏冒出來,吓了我一大跳。你幹嘛把衣服藏這麽隐蔽,還專程放在大石頭後面?”
鄭西野語氣淡淡:“不放隐蔽點,被野狗野狼叼走怎麽辦。”
聽見這話,許芳菲神經一下緊張起來。她搓搓胳膊左顧右盼,下意識往他走近幾步,怕怕地問:“這裏……這裏還有狼?”
鄭西野:“山裏什麽動物沒有。”
許芳菲幹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心裏害怕,挪着步子悄悄摸摸躲到了他身後。探出顆小腦袋東看看,西瞧瞧,格外警惕的樣子。
鄭西野餘光瞥見她的反應,覺得好笑又可愛,嘴角微不可察牽起一道弧。
他單手端起臉盆髒衣服,看着她柔聲道:“走吧,回基地。”
小姑娘似是苦惱又像是糾結,音量弱弱的,支吾道:“教導員,我是出來洗澡的。現在男生澡堂供女生使用的時間已經結束了,我可不可以洗個頭擦一下身上,再回去?”
鄭西野:“可以。”
小姑娘大眼噌的一亮。然而,她卡殼兩秒,腦袋不知怎麽又埋下去,重回苦惱神态。
鄭西野挑挑眉毛:“又怎麽了?”
“你不是說……”許芳菲怵得慌:“這附近有野狼嗎,我有點害怕。”
鄭西野:“那還不好辦。”
鄭西野:“你洗你的,我守在這兒保護你不就行了?”
“那實在太感謝你了!”許芳菲大為感動,又有點擔心:“可是教導員,不怕狼嗎?”
鄭西野搖搖頭,非常漠然地說:“狼打不過我。”
許芳菲:“。”
她忍不住在心裏豎起大拇指,暗贊:不愧是教導員哇。大佬風範,天下無敵,真教她等小新兵佩服到五體投地。
思索着,許芳菲便重新走到河邊,擡起手,松開拉練褪下外套,在河邊蹲下來。
背後幾米遠外,鄭西野靠坐着巨石,一條大長腿彎屈,另一條很随意地踩在小石子上。餘光偶然一瞥,瞧見了河邊少女柔美的身影。
鄭西野巍峨一怔。
姑娘彎腰半蹲,腦袋微側,脖頸線條優美。她用手邊的杯子舀起一勺清水,澆在頭發上,濕潤了,又擠出洗發液,塗在發絲上抹勻。
夜色月色下,幾滴水珠順着她的頸項滑落,沒入一道隐隐約約的溝壑……
轟一下。
一把火從下燒到上,鄭西野渾身氣血逆湧,食指無意識地跳幾下。驚覺自己行徑,他滾了下喉,近乎是有些慌張地移開了目光。
耳邊水聲嘩啦啦。
鄭西野遙望着遠處的山脈起伏線,竭力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不去聽她,不去浮想聯翩。
忽然有點後悔答應幫她站崗。
這也太磨人了。
好在許芳菲動作很利落。沒幾分鐘,她便用清水洗完了頭發,簡單擦拭了全身。
“呼。”許芳菲抱着盆子回到鄭西野身旁,笑笑,“洗完果然舒服多了。”
鄭西野目光回到許芳菲臉上。她短發洗完已經擦過,仍舊微微濕潤,身上的迷彩服換成了和他一樣的素淨體能衫,眼眸清亮澄澈,像只初入塵世的小狐仙,純美嬌豔,楚楚動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瞧着這張活色生香的小臉蛋,鄭西野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他随手從自己盆裏取出一個白色圓柱形瓶子,遞給她。
許芳菲不解,眨眨眼睛問:“這是什麽?”
“昨天不是說給你待了潤膚露嗎。”鄭西野道,“喏,給你。”
許芳菲接過來看了眼。只一瞬,她眼珠子都瞪圓了。
這款面霜的品牌她不認識,但是她清楚地記得,室友梁雪的護膚品中有同款,據說光50ml售價就超過六千,貴得相當離譜。
許芳菲:“……”
許芳菲唰一下擡頭看向鄭西野:“你說你專程給我準備的,就是這個?”
“嗯。”鄭西野淡淡地說,“我不太懂姑娘家的護膚品,去商場問了一下,櫃姐說這個最好。我就買的這個。”
許芳菲囧囧道:“只是這個月用一下而已,我回學校之後自己什麽都有,你就算是給我準備,也完全沒必要買這麽貴的呀。”
鄭西野蹙眉:“你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許芳菲解釋,“這個太貴了,我心疼你的錢。”
鄭西野:“我每個月工資到賬,除了充軍工大的飯卡,再沒有其它花銷。給你的東西,當然得是我能力範圍內最好的。”
許芳菲鼓起腮幫,嚴肅:“別人掙工資,金錢是拿時間精力換,你掙工資,金錢是拿心血拿命在換!怎麽能這樣浪費?”
“如果耗在你身上叫浪費。”鄭西野漫不經心地說,“那我不止可以為你浪費金錢,我還可以為你浪費生命。”
淩城喜旺街。
時值周末,又是秋季難得的豔陽天,擁擠狹小的老街區兩旁擺滿了斑駁小馬紮。周圍老小區的爺爺奶奶們全都出門曬太陽,往小馬紮上一坐,有的兩三個圍一起拉家常,有的什麽也不幹,就只是曬着太陽發呆。
氣氛熱鬧而融洽。
9號院大門口處,一輛鐵灰色城市越野靠邊停穩,駕駛室的大門打開,踏下來一條裹在黑色休閑褲裏的長腿,筆直修勁,一點也不瘦柴,看着便有種格外潇灑的幹練。
“喂。嗯,今兒我休假,是,你先發我工作郵箱,明天回隊裏我看了跟你聯系。”
江敘下了車,邊講電話邊大步往後備箱走。挂斷之後,他随手把手機塞進夾克外套的上衣兜,打開後備箱,從裏頭搬下來一個物件,輕手輕腳放地上,再重新關上後備箱,提着東西往9號院裏走。
門衛張叔瞧見這個帥氣高大的年輕人,咧嘴笑,熱絡地打招呼:“江警官早啊,又來看你喬阿姨?”
“張叔。”江敘笑了下,問道:“喬阿姨看鋪子去了?”
張叔樂呵呵:“今兒還沒見她出門,估計還沒走。你上去應該能見上人。”
江敘點頭,跟張叔打了聲招呼,邁開長腿,進了3棟2單元門洞。
敲門聲響起的那一刻,喬慧蘭剛喂喬外公吃完飯。聽見砰砰砰的聲音,她放下碗,邊拿濕巾給外公擦嘴,邊招呼隔壁房間的小姑娘:“小萱,去開門,看看誰來了?”
“欸!”
小姑娘甜甜地應了聲,抱着芭比娃娃跑到大門口,開門一瞧,頓時驚喜地大喊:“江敘哥哥!”
江敘彎腰捏捏小丫頭的臉蛋,“喬阿姨呢?”
“在外公屋裏呢。”小萱抱着芭比娃娃往屋內跑,嘴裏喜滋滋地喊:“喬阿姨,是江敘哥哥來了!”
江敘反手關上門,把東西放到了門口。
怕弄髒這間老舊卻整潔的屋子,他甚至還細心地彎下腰,用紙巾将物件底部擦拭了一遍。
喬慧蘭從外公屋裏出來,第一眼就看見了蹲在門口的男人,和男人身前的東西。她愕然道:“江警官,你這是……”
“哦。喬阿姨。”聽見聲音,江敘從地上站起身。他朝喬慧蘭一笑,說:“上回聽您說,菲菲一直想給外公買個輪椅,我宿舍樓下的藥房這幾天輪椅做活動,我看着挺合适,就買回來了,想着外公能用。”
“江警官,你對我們的照顧實在太多了,今天送這明天送那。”喬慧蘭又是感動又是不好意思,擺手一個勁拒絕,“這輪椅我們說什麽也不能再收。”
江敘:“喬阿姨,您別這麽客氣。這東西買了又不能退,您讓我拿回去,我也用不上啊。”
喬慧蘭無法,只好千謝萬謝地把輪椅留下了。
之後,江敘便将外公從床上抱下來,小心翼翼放到輪椅上,推着外公在屋裏走了一圈。
江敘彎腰淺笑。知道老人家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他音量拔高幾分,用淩城方言問:“外公,這輪椅坐着舒服不啊?”
“舒服,舒服。簡直好得很吶。”老人躺了半輩子,能離開那張病床已喜不自勝。他握住江敘的手不住點頭,笑吟吟道:“警察同志,謝謝你!”
江敘:“外公。下次我找個幫手,我們一起把你擡下樓,推到樓下去曬太陽逛公園。你看好不好?”
外公笑着應聲好。
一老一少坐在許芳菲家的陽臺上閑聊起來。
看着身旁的俊朗警官,外公笑眯了眼睛,說:“江警官老家哪裏的?”
江敘回答:“雲城。”
外公:“從大城市調來咱們這種小地方,有很多不習慣吧?”
“剛來的時候,飲食有點不适應,現在已經好了。”江敘淡淡彎起唇,“這兒挺好的。”
外公緩慢點點頭。
不多時,到了外公每天睡午覺的時間點。江敘将老人重新抱回床上,又将輪椅的折疊方法耐心教給喬慧蘭,安頓妥當後方才離去。
喬慧蘭把人送到9號院大門口,目送着越野車駛出老街。
這時,邊兒上有老鄰居笑着打趣:“喬慧蘭,你有福氣嘛!有個解放軍女兒,看樣子還要多個警察女婿喲!”
又有鄰居接話:“聽說那個警官還是刑偵大隊的隊長,是個官兒嘞!以後慧蘭,左鄰右舍可就仰仗着你們家啦!”
喬慧蘭說:“這種話不能亂講。人家江警官說了,是受了朋友的囑托照顧我們。”
“這一聽就是找的借口。”門衛張叔喝了口熱濃茶,啧啧嘴道:“我們都是年輕人過來的,那小夥子打着什麽注意,你真看不出來?”
喬慧蘭但笑不語。
張叔壓低聲,篤定道:“江警官對你麽這麽盡心盡力,肯定有其他想法。”
“年輕人的事,我們老一輩的管不了,我也不想管。”喬慧蘭嘆了口氣,語氣随意且平和,“一切都看他們自己的緣分。”
拉練的生活說慢很慢,踩平了的崎岖山路,流不完的淋漓大汗。疲憊,艱難,勞累,煎熬……
提起這次拉練,許芳菲腦海中能聯想出一大串表達痛苦的詞。
可同樣的,她也能想到許多帶有美好意象的詞。例如,頑強,堅韌,永不言棄,和堅定的信念。
在雲冠山基地的日子,時光按部就班往前流逝,許芳菲有時會想,如果很多年以後,她回首這段初入軍營的時光,是能回憶起的痛苦更多,還是美好更多?
她猜測,應該是後者。
最根本的原因,是青春易逝,當年華老去時,所有與“青春”有關的一切都會變得鮮豔而令人無限懷念。
想通這一點後,她忽感精神一振,仿佛對這次的雲冠山之行有了新的理解:既然無論如何,它留給自己的都是美好記憶,那就足以說明,它本身确實是一件極具價值的事。
十一月的秋風溫溫柔柔吹拂過雲冠山上的草木與飛鳥,拉練進行到第十三日。
今天,雲軍工新兵營的拉練項目比平時多出一項——所有學員們要學會自己利用有限工具,在野外生火做飯。
一大早,随行炊事班便将鐵鍋、裝飯菜的大鐵盤、以及生米生菜等食物分發給了各個大隊。
中午十一點整,拉練隊伍行進至一片荒土區,指揮員下令全體原地休憩,準備各隊的午飯。
十個人一口鍋一份飯菜,信息大隊一共分到了七個大鐵鍋。
學員們快速地分了一下組,之後便忙活起來。
為了照顧許芳菲這個唯一的女兵,顧少鋒特意将她安排和自己一組,同組還有鄭西野、李禹,三個本隊男學員,和拼飯的三位外隊男學員。
“顧隊,我長這麽大從來沒做過飯。”李禹端着盆生米直摳頭,“這個米洗不洗呀?還是直接煮?”
聽完這兵蛋子的腦殘發言,顧少鋒無語得想一腳給他踹過去。正要罵兩句,一道細細的嗓門兒便響起來。
是許芳菲。
她從李禹手裏接過生米,平和道:“你去幫其它人,米我來洗。”
“好好。”李禹朝許芳菲投去感激的目光,怕再待下去會被顧隊收拾,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
這時,鄭西野踏着軍靴走了過來。他手上還拿着兩大捆剛撿來的幹草和樹枝,見那小丫頭懷裏抱個盆,微皺起眉,冷冷道:“洗米的活我不是分給李禹了麽,那小子人呢?”
“說是不會洗,把米撂給許芳菲就溜了。”顧少鋒罵罵咧咧,“臭小子。”
許芳菲趕緊說:“是我主動要洗米的。鄭隊,你剛才給所有人都安排了活,唯獨忘記給我分配工作了。米就我洗吧。”
鄭西野嗤了聲,慢條斯理道:“嫌沒事兒幹?那還不容易,一會兒跟我生火去。”
說罷,他沉着臉喊了聲“李禹”。
李禹脖子一縮,瞬間又灰溜溜地跑了回來。
鄭西野從許芳菲手裏一把将米盆奪過,丢回李禹懷裏。一邊兒的顧少鋒本來就窩着火,凜目斥道:“我警告你,這不是你家。你是個兵,上級安排你幹什麽就老老實實地幹,再偷奸耍滑,我他媽一巴掌呼死你!”
李禹被吓得臉色發白,一手抱米盆一手行軍禮,高聲:“是!顧隊!”
顧少鋒:“去洗米!”
“是!我這就去!”李禹轉身跑了,太過驚慌,他一不留神被一顆小石子兒絆倒,踉跄了下,看着又滑稽搞笑又有點可憐。
顧少鋒是标準的單眼皮帥哥,雖然氣場不如鄭西野懾人,但她拉着臉的時候也頗有幾分兇悍相。許芳菲被顧隊的怒火吓得眨眨眼,怕變成被殃及的池魚,她下意識往鄭西野身邊挪動幾步。
一副求保護求庇佑的模樣,像只還沒斷奶的小貓兒。
鄭西野看她一眼,心一下就軟了,但他表面上還是冷冷淡淡,随手丢給她一捆較輕的柴火,說:“抱着。”
許芳菲乖乖抱好:“是!”
“跟我來。”
說完,鄭西野轉身就走,許芳菲也連忙跟在他身後。
走了一段距離後,許芳菲眸光微動,看見鄭西野低頭在腳下審度着什麽,須臾,他像是選定了位置,彎腰單膝曲起,呈半蹲姿勢,把柴火放旁邊,轉而拿起一塊大點的枯木頭,取出軍刀削尖,作為工具,面無表情地松土刨坑。
許芳菲也把柴火放下,蹲下來,抱着膝蓋認認真真看他刨坑。
雖然從來沒有野外搭竈做飯的經歷,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許芳菲依據自己的常識猜測,鄭西野挖的坑,這就是要燒柴架鍋的“簡易竈臺”。
鄭西野的動作娴熟而利落,須臾光景,一個平整凹陷的大坑便刨制完成。
鄭西野緊接着又開始刨第二個。
許芳菲感到奇怪,歪着腦袋問:“教導員,我們只有一口鍋,為什麽要刨兩個坑?”
鄭西野垂着眸,帽檐下的側顏下颔線分明,英氣逼人。他專注着自己手上的事,眼也不擡地反問她:“這個坑是做什麽用。”
許芳菲回答:“燒火做飯。”
鄭西野的語氣冷靜:“如果在野外作戰的時候,你刨個坑燒火做飯,起了濃煙會怎麽樣?”
許芳菲聞言一滞,想了想,小聲試探地回答:“會覺得非常嗆?”
鄭西野:“……”
教導員同志刨坑的動作倏的頓住。兩秒後,他轉過頭定定看向身旁的小姑娘,無奈地輕聲糾正:“會暴露你的位置,會讓敵人發現你,對整個作戰計劃造成非常嚴重的負面影響。”
許芳菲:“。”
許芳菲窘到,小臉紅撲撲的,摳摳腦袋點點頭:“哦,謝謝教導員科普,我懂了。”
“野外作戰,只能制作無煙竈臺。”鄭西野收回視線繼續麻利地操作着,口中續道:“挖兩個大小不一樣的坑,将二者連接,再挖幾條小溝用于散煙。這樣就能解決生火做飯時,濃煙暴露位置這個問題。”
他耐心講解,許芳菲也聽得全神貫注。心想,紙上談兵終覺淺,這種知識确實是要在拉練實踐當中才能融會貫通。
少傾,鄭西野的無煙竈臺打造完成。
他随手将枯木片子丢旁邊,一回頭,看見身旁的小姑娘正眉眼彎彎、滿臉敬佩地望着自己。
鄭西野挑了下眉,有點疑惑:“你看着我做什麽?”
小姑娘格外誠懇地說:“教導員,我之前聽大家說你是‘全能戰王’,還覺得應該誇張的成分。但是現在我發現,你是真的很厲害。”
說到這裏,她勾起嘴角,明眸閃熠如金烏,又向他投來崇拜的星星眼,道:“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能讓你束手無策的事吧?”
鄭西野盯着滿眼崇拜的小女兵,片刻,漫不經心地回:“當然有。”
許芳菲一下來了興趣,好奇道:“是什麽呀?”
鄭西野說:“我拿你這姑娘不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