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寧安被觸手這麽一鬧也沒心思休息了, 幹脆和神深入探讨了一番如何訓練禮貌觸手,等到第四個月轉過了一會, 她咳了咳說得有些幹咳的嗓子, 從背包裏掏出了木壺,将剩餘的水一飲而盡。
神盯着寧安因為水漬顯得柔軟的嘴唇,用手指搭在自己的唇上, 若有所思。
“神,您還困嗎?不困的話,我們可以走了。”寧安想到觸手盤了一地的景象就後背發涼, 只想盡快收起帳篷, 快快離開,一秒都不想多呆。
将手放下來, 神注意到寧安有時候會抿緊嘴唇, 這樣那兩片看上去很軟的東西就會被略微拉直,過了一會又恢複鼓起來的形态。
眼睛好看,唇也很有趣。
“神, 您想過一會再走嗎……”久久沒有等到回應, 神還一眼不眨地凝視着她, 應該是一種無聲的反抗。
“走。”
“好。”寧安立刻響應,手腳利落地将帳篷收起來,至于那塊被觸手壓過的絨毛毯……
花了不少錢, 不能丢。
遲疑了一秒鐘, 她将它果斷塞進大背包裏,背包底部寄生着長有一張大嘴巴的活物, 沒有牙齒, 沒有舌頭, 只有弧形的嘴巴外壁。
吞完帳篷之後, 它又慢吞吞地将絨毛毯咽了下去。
具體的原理寧安也不清楚,當初雜貨鋪的老板極力推薦這個長途旅行必備的皮質背包,事實證明,老板是好人。
需要它吐出來的時候只要再拍三下就可以了。
安然無恙地從倒柳樹附近經過,寧安拎着熒光石做成的垂燈照路,不少夜行動物被驚動,不是振翅飛走,就是急匆匆地鑽進枯草叢。
感覺她像個惡霸一樣。
不對,神才是。
不得不承認,這能力怪實用的,感覺再也不用擔心猛獸襲擊了。
幾天後,走出無名山脈,寧安停在一個岔路口。
“我看看,要往哪邊走,是左邊,對……”寧安讓神提着燈,就着瑩亮的白光确認了三遍。
“不是哦,右邊的話會更快。”
寂靜的夜晚突然響起一道明快的聲音,仔細一聽還有點熟悉,寧安下意識地往右邊看去。
月光投射,樹影影影綽綽,金發碧眼的少年如同幻夢一般出現。
“塔……蘭?”寧安不是記不清名字,而是太震驚了。
自從上次分別之後,寧安已經默認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那對冒險者組合了。
“寧安小姐,好久不見。”塔蘭站在距離寧安三步遠的地方,保持着合适的社交距離,不至于讓人生出抗拒情緒。
寧安第一次見到膽子這麽大的人,有些佩服:“好久不見。”
“寧安小姐,聽說你要去黑石城,這可太巧了,我在那邊也有任務。”塔蘭的喜悅明顯到寧安覺得他可以借着這股情緒長出翅膀,升上天。
他的意思是想和他們一起走嗎?
想到他剛才說的“右邊更快”,寧安發誓她只是有一點點心動。
“塔蘭……”神後知後覺地重複了一遍少年的名字,好像到現在才發現他一樣,在不知情的人看來會是傲慢無禮的表現,塔蘭卻接受良好。
“拉薩爾大人,從您的口中聽到我的名字,我感到無比榮幸,猶如神樂奏鳴。”
連“大人”都叫上了,這贊美的功底連她這個正經神侍都自愧不如。寧安悄悄看神的反應,希望不會像上次那樣慘烈。
神沒有看他,無視了他。
寧安對此表示慶幸,對于她而言,神對其他人“目中無人”是最好的狀态。
“我的同伴臨時有事,我一個人實在覺得孤獨寂寞,可以請你和我結伴而行嗎?以七級冒險者的名義,對萬神發誓,我不會做出任何損壞隊伍利益的蠢事。”
塔蘭很真誠,這個世界向神發誓是極其莊重的許諾,如果做不到,有可能會真的失去神明眷顧。但寧安關注的是另一件事,她懷疑自己的通用語還是沒學精通,不然怎麽會聽到,“七級”。
“七、級嗎?”
“是。”塔蘭笑眯眯地點頭,非常随意的樣子。
寧安想起背包裏的一級徽章,和塔蘭手中的比對了一下,發現他的果然豪華多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它由白星鑽打造而成,表面圖案是七大災禍的标志,背面跟她的一樣是編號和名字。
“你為什麽總是找我們?”寧安不覺得自己身上有值得一個頂級冒險者黏着不放的東西,但是從第一見面塔蘭就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太奇怪了。
塔蘭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收斂笑容,娃娃臉上流露出了超越年紀的成熟:“因為我最喜歡寧安小姐。”
寧安第一反應是望向神,和神平靜的眼眸對上,波瀾不驚如同凝固的金石。
說不清有什麽情緒在那一瞬間發酵,很快又消散。
“抱歉,我不喜歡你。拉薩爾大人,您同意他和我們結伴而行嗎?”
神的視線落在塔蘭身上,颔首。
既然神也同意,寧安也沒什麽好反對的,以縮短旅途為條件,塔蘭成為了他們的同伴。
一路上,塔蘭都表現得活躍又不失分寸,那場表白并沒有讓他做出讓寧安困擾的行為,堪稱随叫随到,随問随答。
晚上休息的時候,他還會在帳篷外面守夜,寧安想要輪值被他堅定又果斷地拒絕了。
這哪是同伴,簡直是保姆。
因為對方過于周到的服務,寧安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可是又說不上來。
當然最不對勁的是神,他一點都沒有對她和塔蘭的交往感到不滿,就好像從一個任性的熊孩子成長為了可靠的大人。
“神,您不生氣嗎?”
有一天,當塔蘭去河邊取水,寧安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為什麽生氣?”神仰躺在地,仰視跪坐的寧安。
“那個塔蘭,神您不是不喜歡我看別人嗎?”怎麽這麽快态度就變了,就算是邪神也太邪門了。
“他不是別人。”
這話說的,神什麽時候和塔蘭關系這麽好了,都把他當自己人了。
寧安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她望着神溫和笑意滿溢的面龐,嘗試換一個角度理解這句話。
和別人更相對的,其實是“自己”。
“那他是誰?”她的聲音有細微的顫抖,已經是極為壓抑的結果。
神勾着寧安的手,舉起來,陽光下寧安的手也很好看,指甲是粉色的,關節處脆弱,稍不注意就會折斷。
“他是我的一部分。”神漫不經心的應答讓寧安的離譜猜測成真了。
“寧安小姐,我已經打好水了。”金發的娃娃臉少年将水壺遞過來,寧安卻完全不想伸手去接,好像瓶身纏着最讓她害怕的蛇。
“我最喜歡寧安小姐。”
“我最喜歡寧安。”
……
即便再艱難,她也問出了口,輕飄到像是風中漂泊的雨絲:“你是神嗎?”
塔蘭愣住了,他搖搖頭:“我是拉薩爾大人的一部分。”
寧安陷入思考,她想象了一下,當她的手變成了和她一樣的人……
她痛苦地捂住臉,完全接受不了。
“寧安,為什麽不開心?他很有用的。”神将寧安的手拽下來,他不明白,為什麽她知道這件事後沒有更愉快,都不笑了。
“塔蘭什麽時候變成了您的一部分?是在神宮外面那次嗎?”寧安抹了一把臉,她居然還能繼續确認,她都佩服自己被神鍛煉出的強大心理素質。
神抓着寧安的手腕,防止她再捂住自己:“是。寧安,他沒有死。”
可這樣也不算活着啊。
“寧安小姐,請您不要難過。我有關于這個塔蘭的一切記憶,就像他依舊活着一樣。當初他對您那麽熱情,是為了騙您去探索災禍,太壞了,他想要您成為被災禍詛咒的人。”“塔蘭”只說出了一半意圖,另一半關于拉薩爾大人的并不重要。
現在的情況類似于“塔蘭”被神寄生了,生長出的東西繼承了“塔蘭”,成為了新的“塔蘭”。
寧安倒在草坪上,望着明媚的太陽,心裏卻是愁雲慘淡。
既然真面目被戳穿了,“塔蘭”也不裝了,他躺到寧安的右邊,形成神-寧安-塔蘭的結構。
中間的寧安遲鈍地發現自己被左右夾擊了。
“寧安,他真的很好用,可以帶你去黑石城。”神翻個身,手指纏着神侍的長發,聞到了一股好聞的味道,是“塔蘭”準備的香薰。
他很有用。
神将臉埋進寧安的頸邊,近距離地感受那股和寧安無比契合的香味,就像吸到了貓薄荷的貓,意識不清。
“寧安小姐,請您留下我,我還會好好服侍您和拉薩爾大人。請您盡情地使用我。”“塔蘭”小心地拉住寧安的袖子,也不敢太放肆,只捏了一點白絨毛,忐忑不安的樣子讓寧安覺得自己真成了專門欺壓強迫別人的“惡霸”。
“寧安小姐,我們家族的人對我一點都不好,他們總是逼我去接任務,所以我才能在14歲的時候就成為七級冒險者,被大人召喚我特別驚喜……”塔蘭将手放開,如同澄澈湖泊似的碧色眼眸黯淡無光,連金燦燦的頭發都跟着失去了少年的意氣張揚。
寧安知道他不是“塔蘭”,可是因為外表毫無破綻以及和原本的塔蘭不熟悉,她居然覺得他看上去有點可憐。
“你今年多少歲?”
“十六。”
比她穿越過來時還要小一歲。
“寧安姐姐,我真的不想回去,請您收留我。我請求您,寧安姐姐。”“塔蘭”伸出手,似乎想要拉她的袖子,但是中途手指關節彎曲,默默将它貼回大腿一側。
兩個“姐姐”讓寧安耳朵都有些軟,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稱呼她。
許久不動的神在她頸邊蹭蹭,呼出的氣息是連極寒都抹滅不了的溫熱和黏膩:“寧安……留下他……”
“塔蘭”勾住了她的小拇指,有粗粝的摩擦感伴随着搖晃的動作愈發滲透皮膚:“寧安姐姐,請您留下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