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十九
我總覺得人生是一場無法逃避的悲劇,因為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所謂的看穿了,參透了不過是對悲劇的無可奈何的承認和放棄努力而已。
噩夢是從雅虎新聞開始的。
那天早上我正在辦公室裏看email,公司裏面一個很鬼的俄國人突然敲了我的門一下,走了進來,說,不好了,公司出事情了。我說,怎麽了,這麽慌張?他說,你快去看雅虎上咱們公司的新聞。
我打開雅虎,找到公司股票的那一頁,果然看到上面有幾條新聞,說美國證券委(SEC)對我們公司開展調查,原因是公司裏的CEO涉嫌私賣股票及其他事情,股票停牌。我趕緊給老猶太人打電話,沒人接。我打到公司總裁的辦公室,因為過去我去紐約總是找他,算是公司裏面私交還可以的一個人,問他怎麽回事兒,他壓低聲音說,FBI的人員正在公司裏,把老猶太人給帶走拘押起來了。
我把老猶太人被抓走的消息告訴那個俄國人,他立馬很有經驗的說,你快簽字發工資,公司的銀行賬戶很快就會被凍結。那個時候,公司在我們W城的人員的工資是需要由公司總裁許可,由我簽字才能發的。我說,至于嗎?要是凍結了銀行賬戶,公司還怎麽經營下去?他說,相信我,這個是肯定的。我想了想,因為還沒到發工資的日子,覺得需要問一下公司總裁,得他答應才能做這件事,省得将來有麻煩了大家扯皮。我打電話給公司總裁,說怕銀行賬戶被凍結,要求提前發工資。公司總裁先是電話上同意了,然後馬上又發email過來,說先不要發,要等一下,看看情況再說。
俄國人着急了,催我說,你要是不簽字發工資,公司銀行賬戶一旦凍結,這裏的人都沒工資領。我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對,我要是不簽字,将來大家拿不到工資會影響每個人的生活。我想,雖然公司總裁email裏說不同意,但是現在是緊急時刻,不管他了。反正銀行不需要他的簽字,只要我一個人簽字就行了。我找會計,把字簽了,給每個人一張支票,跟大家說明情況,特意叮囑說,大家盡快去銀行把支票存上。
那個俄國人說得很對。第四天,FBI就把公司的所有銀行賬戶全給封了,而那時我們銀行已經把工資從美國銀行那邊轉過來了,大家都領到了工資。
後來的新聞,讓我們都大吃一驚。FBI的調查報告說,老猶太人是個老詐騙犯,在以色列,意大利,加拿大和美國都有案底。他在加拿大被通緝過,現在還在被通緝的名單裏---這也解開了我的一個疑問,他為什麽總不去加拿大。美國證券委(SEC)的起訴書說,他不僅賣沒有注冊的股票,而且還假造銀行帳目,誇大銷售額和利潤,把一個虧本的公司做假賬做成一個看上去有巨大盈利的公司,蒙騙SEC和股民。
老猶太人進了監獄不久的一天晚上,公司裏傳說他在跟SEC讨價還價,說他有本事把公司賣給一家以色列公司,好讓股民們拿回一些錢來。不久後的一天晚上,我在家裏接到他從監獄打來的一個電話,開門見山的讓我辭掉公司裏的職務。他沒有說明原因,但是我想他是要給SEC造成一個壓力,讓SEC覺得公司運營不下去,好由股東們出面呼籲請他出面收拾殘局。我本身就覺得公司既然出了這麽大一個醜聞,在公司裏再做下去意思就不大,而且還會引火燒身,便樂得順水推舟,第二天向SEC派來的監管人員遞交了辭職報告。SEC的監管人員本來就覺得洪洞縣裏無好人,公司的CEO---老猶太人被抓起來了,他們正在準備起訴公司總裁,那幾個財會和營銷的頭頭也在他們的黑名單裏面,現在看我辭職了,也就索性趁機宣布把公司給關了。SEC這樣一做,最倒黴的是那些股民,本來還指望停牌的股票還能重新開盤,或者公司被賣出去好挽回一部分損失。SEC這樣把公司一關,股民們就徹底血本無歸了。
與此同時,新聞上,網上論壇裏和公司裏各種小道消息開始流傳。有的說老猶太人在多倫多被抓住過,在服刑期間他假裝半身癱瘓,被送進醫院,然後坐着輪椅從醫院逃出,後來回到美國,對采訪他的記者說是加拿大對他政治迫害。有的說他不光詐騙錢財,還娶了選美獲得荷蘭小姐名稱的一個漂亮女人做太太,後來離婚了。有的說他擁有一個印刷廠,他的公司帳目都是假的,那些假可亂真的銀行單據什麽的都是他自己的印刷廠印制的。有的說他的辦公室裏有一臺電話,如果有人打到那個電話上,接電話的人就會冒充花旗銀行,來證實公司在花旗銀行裏的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存款額是真的,他是靠這個來蒙騙那些第三方的財務審計人員的。
到這時我才明白,老猶太人跟我說想他退下來,讓我做CEO是個什麽樣的陷阱:他這樣做,一來還能保證他對公司的控制,因為他知道我這樣一個資歷淺的只能聽命于他,二來他随時可以卷款私逃,跑到瑞士之類的地方去逍遙,到時出了事由我頂缸。CEO是公司的法人,公司出了事,CEO無論如何擺脫不了幹系,這簡直是要把我給害到監獄裏去。想想覺得夠後怕的,幸虧老猶太人暴露的早,要是晚暴露一些,到時被FBI不分青紅皂白給抓到監獄裏面去,我的一輩子恐怕就栽在他手上了。
過了一段時間,更糟糕的消息傳來,公司的管理層的人被一個一個起訴到法庭,先是公司總裁,然後是管財務的,然後是管市場的。股東們的投資泡了湯,他們的怨氣無處發洩,就開始把怨恨撒在沒進監獄的公司管理層的人身上,我看到在網上的論壇裏面有人說他有證據表明我知道公司的底細而跟老猶太人同流合污蒙騙股民,已經把情況反映給SEC了,要把我告到法庭上去。
那個時候是我人生的又一個低谷。過去是感情上的,那時是事業上的。本來我正在過的好好的,眼看我的美國夢就要實現,突然一夜之間被甩下懸崖,由公司高管變成了在家待業,心裏真不是滋味。那時股市還在繼續跌,我投入股市的錢還在一天一天縮水,每天看着股市的下跌心裏就煩。那時候各家公司還在大規模裁人,別說找管理類的工作了,一般的技術工作也根本找不到,何況我的簡歷上有過去那麽一筆,找技術方面的工作不僅不能加分,還要減分。我的心情很郁悶,不知何去何從。
既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在家裏呆着也是呆着,于是我到了一家西餐快餐店去打工,在那裏做三明治一類的快餐,兼做收銀員和打掃衛生的。很久沒有打工了,重新打工,好像又回到了學生時代。我又一次體會到了打工的辛苦,每天站7個小時,每周連續站下來,站得兩只腿很酸痛,而拿到手的是少得可憐的最低工資。我一般都是上早班,冬天的早上,六點鐘爬起來去準備打工,還真需要一些毅力,每天我從早上七點幹到下午兩點,有的時候後面的人要是沒來,還得頂一班兒。我們那個快餐店在離開高技術公司集中的地方不遠,經常有我過去的同事什麽的進到裏面去買快餐,遇見之後不免尴尬,好在大家都能理解,他們雖然幫不了我什麽,但都是盡量安慰我幾句。我在那裏面學到了一些做西餐快餐的手藝,像烤面包和做早餐什麽的,還有我可以涮碗涮得很快,刷廁所也刷得很快,擦窗戶玻璃也是擦的又快又好,這都是在那裏打工時學的。
有一天我在那裏忙的時候,無意中瞥見窗外有一個女人在看着我,我擡起頭來仔細往外看是誰,她就扭頭走了。我覺得她的背影和走路的姿勢很像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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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裏的一個夥計是一個大學生,他開始教我吸大麻。他大概是做二道販子的,總是問我們要不要大麻。我從他手裏買過一些,吸了一下,覺得感覺果然好,特別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大麻可以讓我忘掉一切。那個時候我開始沉迷于大麻,它讓我忘記掉一切煩惱,讓我徹夜不想睡覺,讓我處于high的狀态,讓我麻木。下班之後,我跟着店裏結識的一些朋友,一起出去酗酒,一起吸大麻,一起過着有了今天不管明天的生活。
就在這時候,有一天下午下班後,我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打到了我的手機上。
喂,哪位?我對着電話問。
我是葉子。電話裏傳來她的平靜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