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凰朝鳳兮,焱炎融兮(一)

陽含關下的楚君喬,內心有一點莫名、且不同于往日的興奮。

那是一種棋逢對手的直覺。

那該死的塗在箭上的毒竟令他昏睡了五日,若不是他意志力堅強,加之功力深厚,且勝在綿長不絕,在昏倒前的最後一刻萬分艱辛的調動功力抵抗,這一睡,恐怕就是永眠了。

而那個射他一箭的人,竟神秘到連他親自掌管、訓練、引以為傲的關瀾堂都查不出來,這一點倒是更加引起他的興趣了。

看那人的舉動,分明就是在守護陽含關,那麽他今日就兵臨城下,看他出不出來!

不過,就算不出來也沒有關系。聽說,華國的曦朝郡王,鎮守陽含關的盤龍将軍,打仗也很有一套。他今日便要會會他。反正無論如何,今日他都不會覺得無趣。只是,若是少了那個神秘人的存在,他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失望的。

而當楚君喬在城樓上邂逅了那一雙比星子還清冷的雙眸時,他的眼睛剎那間耀如白日。

是他!

柳寧朝!

原來是你!

哈哈!天助我也,正合我意!

而正當他揚起手來,準備下達攻城的命令時,與那一晚相似的一點光芒,那利器反射了日光的晶芒,再次帶着尖銳的呼嘯聲而來!

見此,他的唇角拉出一個興奮而蔑視的笑意——這裏是一箭之地之外,就算你的箭能射過來,難道你認為,我楚君喬,可能栽在同一個人、同一個招數下兩次嗎?!

于是,揚起的手方向一轉,牢牢抓住了直指他咽喉要害的箭。雖然早就領教過柳靜夕的箭術,可當楚君喬感覺到攥在手裏的箭尾仍在不住顫抖,發出似是未能完成目标的“嗡嗡”聲時,他仍不免為她射出的箭的勁道感到心悸與佩服,心中對“柳寧朝”的評價也更升一層。而因為他揚手與抓箭的這兩個動作一氣呵成,銜接得天衣無縫,倒像是他有如神助一般。

雙方将領的在尚未開戰之時便已是火星四射的交鋒,使得兩方的軍隊都在此時歡呼起來,楚君喬的紅燕營無疑是為他們的戰神單手抓箭、毫無損傷叫好,而暫為柳靜夕屬下的陽含關将士們,則是為她的箭竟能越過一箭之地而士氣高漲。

而此時,興奮的他們都忘記了——柳寧朝的箭術雖不差,但離此種爐火純青、心之所向,箭之所至的境地,還有好些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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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箭尾終于停止顫動,楚君喬這才看清,在箭尾的原來不只是白羽,除此之外,還綁有一張疊成數疊的紙。

他展開,只見其上除了一段話之外,橫豎縱橫,黑白交錯。

字小而風逸,寫字之人似有一筆之末略頓加力的習慣,因而其字皆帶了些小金刀一般的鋒銳。字字之間略為緊湊,行行之間留出一席紙白,乍一看,好似一場留守後方的将領成竹在胸,沖鋒陷陣的士兵視死如歸的精彩戰役。

這是柳靜夕仿着兄長的字體寫出來的邀戰函,可她邀的戰,卻又不是實際意義上的那種。

以字識人之後,忽略了文字所表達的內容,楚君喬的目光直接移向文字之下,更為吸引他的視線的一幅圖。

那是一張手繪的棋譜。橫平豎直,黑點白圈,根根線條竟是一般粗細長短,整張圖顯然是一氣呵成的。

原來,竟還有更有趣的事情在等着他啊!

楚君喬一勾唇角,饒有興致的看向了“盤龍将軍”想對他說的話。愈讀,唇角愈加翹起。

有趣,果然有趣!

以遠比讀完那一張紙要長的時間凝視着手中的這一張紙,楚君喬竟就這麽在馬上研究起棋譜來,紅燕營沉默的立在他的身後,除了馬匹低沉的呼吸聲,與偶爾躁動不安的前後跺跺蹄子之外,沒有任何聲音。而柳靜夕也不催,更不下令發動進攻,陽含關将士們同樣以沉默支持她。

許久之後,楚君喬的手再次向後一揮,下達的卻不是攻城的命令,而是:

“後退一箭之地,一個時辰之後,本王要與盤龍将軍對弈于此!”

一個時辰後。

距陽含關一箭之地正對城門的一處,此時擺着一張方桌,一見就知是從軍帳之中搬來的。在桌邊只靠紅燕營的一方,擺上了一把同樣來自軍帳的座椅。

下一刻,城門大開,一列氣息沉沉,一見就知道是從沙場中過來的軍隊走了出來。

于是左紅右黑,兩方的軍隊緊夾着的中心即雙方将領即将對弈之所。

稍後,又是一把座椅送了來。兩相比較一番,雖然左方的椅背略高一寸,可右方的落座處卻也升了一寸。

就在城門再次關上之際,黑色的軍隊如潮水般分開。一身铠甲的柳靜夕走了出來,在她身後,跟着雙手平端着早已擺好棋局的棋盤的暗七。

暗七是柳寧朝的暗衛統領之一,也是為數不多知道柳靜夕替換了柳寧朝的人之一。因為清楚自己主人的性子,深知只有妹妹的安全得以保障,他才有可能安心的呆在滄璧山驅毒,于是,他執意帶領自己的小隊,成了“盤龍将軍”的臨時屬下。

一步一步,柳靜夕走得不緊不慢。在逐漸拉近的距離裏,她終于看清傳說中戰神的是甚模樣——

細如刀裁斜飛入鬓的眉是桀骜,渾身散發出的尊貴與自傲是灼熱,晶亮得好似夏日正午反射日光的湖水的眼是耀眼,而已然升起的日頭拉長了他的身影,将她籠罩在內。

他的一切皆欲令她逃離——

如此的人,好似不可戰勝!

越是接近他,這種感覺就越是強烈。那一種在無數磨砺中成長起來、如今成熟的,帶着血腥味的篤信,在氣勢上壓過她太過——

那根本就不是自我鼓勵就可以追上的橫溝!

但,她逃不得!不得逃!

盯着楚君喬的眼睛,她邊以深呼吸調整自己的氣息與心态,邊一步一步的走近他。

只因——

棋局已開座已虛,只待黑白定乾坤!

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一箭之地的距離終于被她的腳步丈量完畢。隔着一張方桌,她站定在他面前,眼眸不改清冷,似乎什麽都黯淡不了星的光輝。

“曦朝郡王,寫月公子,久仰大名卻百聞不如一見,幸會!”楚君喬率先開口,随意的一拱手,道,似桀骜不馴,似慵懶風流,總之不将她放在眼中。他的聲音低沉,像是由細小的沙碩磨砺出來,帶着醇如佳釀的磁性,些微的沙啞不減他音韻的美好,乍一聽便令柳靜夕想起了寂夜嗚咽長鳴的邊角。

“彼此彼此。”柳靜夕也持着男子的禮節回以一禮,“不過,王爺怕是叫錯了。”

“哦?本王叫錯了?”楚君喬左邊的眉毛一揚,雙手背在了身後。“何處錯了?”

“此時,此地,本将軍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鎮守陽含關的盤龍将軍。”雖只是在平靜的陳述一個事實,但柳靜夕話語中的分量與堅決,令楚君喬的嘴角勾起了代表感興趣的弧度。

“那好,柳将軍,本王問你,既然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為何在兩軍交鋒之際,提出要與本王對弈呢?”

“并非對弈,而是解局。”緩緩搖頭,柳靜夕答道。

“柳将軍對于反駁本王的話很有興趣?”眸中寒光一閃,楚君喬挑起的眉毛斜斜揚起得如上揚的槍。

“本将軍為何要提出對弈,有戰神之稱,當料事如神的王爺你,不是更清楚嗎?”

“也是,将軍說得不錯,等棋下完了,再拿下陽含關,也不遲。”

“等下完棋,王爺再考慮是否要攻城,也不遲。”

“難道将軍以為,僅憑一局棋,你就能動搖本王攻城的決心?”

“戰場勝敗無定論。若只是對弈,王爺試試便知。”雖然心中忐忑,可柳靜夕依舊如此道,還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堅定與信心。

輸人不能輸勢,這是她方才從楚君喬身上領悟到的道理,此刻只不過是現學現賣。雖然要是萬一輸了,她此時誇下的海口可就着實要成了千古的笑柄,況且這笑柄還要扣在她兄長的頭上,但行眼前事不應顧身後名,所謂:大行不拘細謹,大禮不辭小讓,應是也。而至于她為何雖對自己有自信,卻不能全然肯定此弈的結局,卻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兵法,說白了,是算己,算彼,算天。前兩項歸根結底,算的是人,而算人最精當算心,人心難測,若算準了,只要不是老天故意作弄,這仗的結局也就定了。這就是所謂的“上兵伐謀”。楚君喬既有不敗神話的光輝,那他在謀略上定是有極強的天賦的。而她所倚仗的,僅是她為破此局時與月墟對陣的那數十場經驗,與紙上談兵沒甚區別。可是,從另一個方面來講,對弈也算是紙上談兵,或者說,她在對弈這方面更有“實戰經驗”一些,所以,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有魄力,希望将軍能這魄力保持到最後。”楚君喬虛挽起唇角,笑道。

“當完卿所願。”虛持一禮,柳靜夕回敬道。

“請!”口中雖是如此說,但說話的同時,楚君喬就已一揚披風,準備坐下了。

知道那是不尊重自己,或是說,不認為自己是對手的表現,為了在第一場較量中就以無可辯駁的勝利一勞永逸的解決這一場連借口都不願好好找、純粹是為滿足征服欲望的戰争,柳靜夕寸步不讓。

“請。”她的手向後一卷,将披風攬在臂彎內,也只象征性的執一下禮,随後就坐下了,動作絲毫不必楚君喬慢。照理說,從身高上來講,她坐下來定是多多少少要比楚君喬矮半個頭的,可此時有了那張略高一些的凳子,所以,竟然連這一項,柳靜夕都是絲毫不落下風的。

血紅色的披風與藏藍色的披風先後揚起,落下。随着雙方将領落座,對弈正式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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