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多管閑事

雖然第一天情緒低落,但祝英臺第二天還是早早起了床,并且吃的飽飽的出了門,她決定試試看中午和其他寒生一樣中午不吃飯。

要是她實在熬不住,幹脆就考慮以後中午躲着其他人找個角落裏吃算了。

半夏是完全無法理解祝英臺的行為,在她看來,他們家的姑娘自從進了會稽學館以後就跟換了個人一樣,可是祝家莊嚴格的規矩讓她沒辦法對此提出質疑,只能任由祝英臺“亂來”。

謝絕了半夏相送的好意,祝英臺自己裹着個書囊,向着西館出發了。

和昨日一樣,西館入口處還是很多小孩子在打打鬧鬧,但不同于昨天的是,祝英臺剛剛進了西館,就有一大堆小孩子圍了上來。

當發現祝英臺沒有帶任何侍從時,他們如同潮水一般湧向了她的身邊,每個人都用期待又充滿*的眼神看向她……的袖子?

祝英臺從沒有被這麽熱烈的包圍過,她有些被吓到的環顧着面前的孩子們,發現了幾張熟悉的面孔。

好像是她昨天給了幾個琉璃子的孩子?

“今天還有琉璃子嗎?”

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皮膚也很黝黑的孩子仰着臉問:“他們說你昨天在這裏給他們的。”

琉璃子其實只是些純度不高的玻璃球,是祝英臺想要了解這個世界玻璃的制造水平時得到的“樣品”。這時代琉璃制品并不算太珍貴,西域有匠人可以大量制造,北方的魏國甚至有皇帝制造過琉璃做的屋子,馬文才也有帶純色琉璃的燈。

祝英臺會留下一堆琉璃子,不過是因為它們像她前世玩的玻璃彈珠,留下來做個念想罷了,這原本是做琉璃簪頭的原料,淨度倒是不差。

但這東西誰也不會揣一身上不是?

于是祝英臺摸遍了袖袋,也只找出兩三個剩下的琉璃球。她攤開手掌讓他們看了看。

“你們想要這個?”

所以才圍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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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英臺有些無語地看向面前或大或小的孩子們,正準備開口說明自己沒那麽多的琉璃球,手上已經一輕。

幾個孩子看她沒有給他們的意思,竟出手搶了!

個子高的那個男孩子出手最快,當下搶了一個,其他幾個身手靈敏的也都在祝英臺掌中拿走了其他的。

幾個搶到琉璃子的孩子當場拔腿就跑,在祝英臺還沒注意到的時候,這群孩子們已經跟着當頭幾個拿到琉璃的孩子跑出去老遠,邊跑還邊回頭看,怕她追上來。

祝英臺被這種變化驚得呆若木雞,等反應過來想要過去攔的時候,卻已經有人将他們攔了下來,并阻住了西館的出口。

“把東西還回去。”

攔住出口的人身形高大,聲音低沉,幾個孩子被攔了下來就想改道逃跑,卻被那人抓住了為首的黑皮膚小子,緊緊按在了原地。

“誰要你多管閑事!”

那被抓住的男孩子一聲驚叫,“又不是拿了你的東西!”

“梁兄!”

祝英臺已經趕到了近處,看到攔住他們的是梁山伯,又驚又喜。

“你怎麽來了西館!”

然而梁山伯沒有馬上搭理祝英臺,而是用嚴肅到可以吓哭小孩的表情一直盯着面前的孩子。

他原本就長得成熟似成年人,身形又很高大,這樣板着臉一副不好糊弄的樣子,幾個男孩子就先生出了膽怯之心。

“我,我們聽說有人在這裏送琉璃子……”一個小孩哆哆嗦嗦說:“我們只是跟來看看。”

“我看到的不是這樣。”梁山伯拉起那黑皮膚男孩的手腕,手上一用力,逼着他露出了手中攥着的琉璃子。

“我看到的是你們從他手裏搶了這些東西。”

作為事主,祝英臺在一旁反倒有些尴尬,因為她自己倒還沒有梁山伯這麽生氣,畢竟在她看來,琉璃子這種玻璃彈只是拿來把玩的小東西。

這下子,一群孩子開始害怕了,有幾個見勢頭不對就跑了,那黑皮膚小孩大概在孩子們之中有些威望,還是有不少人留了下來,用可憐巴巴地眼神看着祝英臺,希望她能說說話。

祝英臺張口欲言,卻被梁山伯直接打斷。

“這琉璃子雖不是金銀,在外面卻可以換米兩升,按律,盜士人之錢三百以上,臉上要刺字塗墨,服役千裏。你今年已有十餘歲,到了可以流放的年紀,偷的還是士人,你想去見官嗎?”

梁山伯的臉色壞得不能再壞,環顧四周一圈。

“還是你們都想去見官?”

“你放開我,我們還他就是了!”

那黑皮膚小子對着地上啐了一口,松手任由琉璃子落在了地上。

其他幾個拿了祝英臺琉璃子的小孩聽了之後更是害怕,有幾個已經抽泣起來,跪着撿起地上的琉璃子,捧着手中的琉璃子還與祝英臺,求祝英臺寬恕。

他們都只是孩子,讀的僅是丙科,并不懂《楚律》。

這邊的陣仗實在太大,又在西館的入口處,此時許多人正準備上課,一群小孩子和大孩子卻被梁山伯堵在了門口,不便進入。

這些人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看見地上一群小孩跪向祝英臺,頓時他們看向祝英臺的臉色也就不太對。

也許是物傷其類,有幾個知道祝英臺是什麽人的,當場就叫了起來:“士族了不起嗎?來西館上課就可以耀武揚威?!你們幾個跪他做什麽,起來!”

剎那間,群情激奮,幾個小孩子看事情鬧大了,卻抖得更厲害了。

“祝兄,你拿着琉璃子先走吧。”梁山伯見祝英臺被人指指點點,嘆息着說道:“這事情我來處理。”

他來處理,至少祝英臺不會惱羞成怒之下報官。

誰料祝英臺雖然臉色難看,卻毅然決然地搖了搖頭。

随着她搖頭的動作,地上幾個小孩子臉色都臉色煞白,然而祝英臺只是伸手拿回琉璃子,再将他們從地上扶起而已。

她定了定神,有些難過地開口:“昨天我給你們琉璃子,是因為你們很熱心的為我指路,又向我說了不少西館裏要注意的事情,在你們對陌生人做這件事的時候,并不知道陌生人會回報你們什麽,所以我很感激你們,琉璃子并不是酬勞,而是我的心意。”

她看向面前這些臉上尚有稚氣的孩子,表情更難過了。

“可今天,我覺得我的心意被看輕了。”

昨天拿到琉璃子的幾個孩子早已經跑了,留下的都是今日搶琉璃子的大孩子一夥兒,均是低着頭。

“你們那麽有錢,既然昨天琉璃子可以随便送人,今天卻為幾個琉璃子為難小孩子,不是仗勢欺人是什麽!”

一個尖細的聲音在西館外響起。

是誰在蓄意挑起矛盾?

梁山伯眼睛微眯,目光向着門口發出的聲音的方向掃去。

“仗勢欺人?為何士族視我們卑賤,難道僅僅因為他們眼睛長在天上嗎?”梁山伯毫不猶豫地斥道:“不告則取即為偷,更何況搶乎!士族有財,便是出手去搶的理由?你若家中有財,我比你窮困,便可以去搶嗎?”

幾個義憤填膺的寒生欲要再言,可看到梁山伯的眼神和發冠後紛紛噤聲。

儒衫而戴黑冠,是甲科生的裝扮。

“今日我若不在這裏,他們已經得手走了。”

梁山伯的憤怒被自己控制在一個很冷靜的範圍內,但身子還是有些微微的顫抖。

“今日他們得了甜頭,他日便會做的更加趁手。飽讀詩書的強盜比目不識丁的竊賊危害更大,天子設五館,供給食宿所費,是為了教出一群強盜嗎?你們是想讓天下人都知道,寒生即便讀了書,也改不了劣性,只懂去偷去搶麽?”

“梁兄……”

祝英臺有些擔心梁山伯的狀态,出聲安撫:“我不會因為幾個人,去打翻一船的人,你別激動。”

“我們不要你假惺惺!我們要知道你是士人,昨天根本就不會給你指路!”

那黑皮膚的小子眼神兇狠。

“你不過把我們當做玩物,心情好的時候丢幾個子兒,心情不好的時候随意揉捏。送官就送官!”

“仇三,你少說幾句!”一個書生費力從梁山伯的身邊擠了進來,對祝英臺一揖到底:

“還請這位仁兄休要聽他的氣話,他會這麽說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家還有個卧病在床的阿爺,平日裏館裏的供給都是省着托人帶回家,會做這種事,也是……也是,哎!”

幾個知道仇三家裏事情的學子也紛紛求情,七嘴八舌的說着他家裏的事。

加上那些小孩子們實在是害怕,立刻将整件事情都全部倒了個幹淨。

其實事情也不複雜,這孩子家中原本有租種士門的良田,可他父親意外摔傷了腿,耽誤了田地的耕種,于是家裏租來的良田就被鄉中的士門全部收了回去。

他父親原本将那田的秧苗都插了,卻還沒等到夏天就全部被收走,家裏沒了當年的收成,他父親又沒錢治腿,一條腿活活爛掉,病情越發嚴重,如今卧在床上半死不活。

琉璃子雖在祝英臺眼中不值錢,可拿上幾個去換米,請個鄉醫看上一看,已經是足夠。

琉璃子要拿的多,說不定就能救條人命。

仇三在學館裏小孩子中年紀大,原本家裏有田可種過的不算差,也有不少跟随他一起玩的孩子,可他們家中一個比一個貧寒,出了這種事,也幫不了他什麽。

昨日他們聽其他孩子說西館如今來了個冤大頭,便把主意打到了祝英臺身上,想要替他謀些“醫資”。

只是他們太心急,仇三又仇恨這些士人,祝英臺還沒說給不給,就已經下手去搶了。

知道這件事來龍去脈的人,将他的凄慘極力陳述。

擠在門口觀望的人,也只能寄望于祝英臺能夠動一動恻隐之心,不要去主動追究責任。

那黑皮膚的小子原本眼神兇惡,态度惡劣,可随着衆人将他家中的苦難訴諸于衆,東一句西一句在所有人面前抖了個幹淨,他那兇獸一般的眼神越發凄涼,到後來時,眼神竟比聽到要讓他送官時更加倉皇。

祝英臺看着剛剛還兇狠冥頑的孩子,突然惶恐的猶如一只無助的小獸,心中确實動了恻隐之心。

可對于這樣的孩子來說,也許情願去黥面,也不想要在衆人面前被撕開心底不甘的傷疤,博取別人的同情吧。

“罷了。”

祝英臺讓梁山伯放開了那孩子。

他們這樣的人出門是不帶銅錢和金子的,都是下人幫着保管,所以她把所有的琉璃子都塞到了他的手裏。

“都給你。”

“世道不公,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壞人,即便是士族,人和人之間也有不同。寒門之中就沒有惡人嗎?”

在仇三倉惶的眼神中,她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嘆道。

“越是這樣不公的世道,越不能屈服啊,別讓自己變成和他們一樣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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