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輾轉反側
“馬文才,你怎麽來了?你昨天還罵我!”
雖然在“冷戰”中,但祝英臺是個厚臉皮的家夥,才不會玩什麽“你不理我我就也不理你”的把戲。
加上她在西館孤立無援,早上看到了梁山伯,并且得到援手已經滿是驚喜,現在又來了個分攤傷害的馬文才,驚喜已經變成“狂喜”了。
馬文才沒有理她,掃了她一眼,将案上的小筒打開,随手拈出一根牙棍把玩,似是沒聽見一般。
看到他将象牙制成的潤澤細簽在手中把玩,屋中的學生們表情不一,有覺得暴殄天物的,有羨慕甚至眼神熾熱的,也有不屑地看了一眼便低下頭去的。
只有祝英臺看的莫名其妙,心中直打鼓。
這是什麽玩意兒?
說筷子太長,說是牙簽吧……
上課還帶牙簽?
如果是牙簽,也太大了點,誰牙縫這麽大啊……
剛剛伏安桌上好像也有許多竹木做的小棍。
原身的祝英臺并不通算學,她大概是那種偏科奇才,對于文字有天生的敏銳,幾近于過目不忘,可是對數字就特別不敏感,甚至有些犯暈。
她性子還有點偏執,不完美就幹脆不學,對于不擅長的東西,是看也不看。
但後來的祝英臺,恰巧最擅長的就是心算和數字。
正在納悶間,課室裏又是一陣騷動。
原本該和馬文才一樣在甲科就讀的梁山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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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竟有好幾個寒生認識梁山伯,遠遠就帶着笑意打招呼,梁山伯一一回應,徑直走到自己的位子旁,并不多言,只是微笑。
同馬文才之前讓伏安讓座一樣,梁山伯屬乙科第四,伏安一下子就明白了來的是誰,滿臉惱怒地抄起自己的物品,挪了位子。
伏安額角青筋直冒,他今天一天受到的羞辱,比幾年中在丙科受到的還多。
而這一切,都拜這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們所賜!
他一挪動,後面所有座次都在挪動。
因為梁山伯來的晚,如今人已經坐的差不多了,他造成的騷動比馬文才的更大,跟着往後挪的人太多了。
但他是寒生,是“自己人”,便也沒多少人有怨言。
梁山伯面色如常地入座,在位上遙遙對祝英臺笑了笑。
祝英臺看見他來了,再看看身邊一臉傲嬌的馬文才,不知為何心中漸漸安定了下來。
有熟人在,總比孤身一人強。
“剛剛真是謝謝你。”
祝英臺見梁山伯來的這麽晚,知道他是被剛才的事耽擱了,滿臉感激。
“要不是你在,我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馬文才耳朵一下子豎了起來。
感激梁山伯?
他幹了什麽?
難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梁山伯開始勾搭祝英臺了?
“恰逢其會,不得不管。”
梁山伯并沒有居功。
看見祝英臺心情還算不錯,梁山伯猶豫了着開口:“祝兄,不知你可知道‘苦饑寒,逐金丸’的典故?”
逐金丸?
“你是說漢武帝身邊的韓嫣……”
祝英臺滿臉疑惑地回答着。
然而她話一出口,腦中立刻電光火石般領悟了什麽,頓時一張臉紅的可怕,連話都說不出來。
漢時,韓嫣為漢武帝的寵臣,進出宮廷都乘坐天子的馬車。
恩寵最重時,他在長安街頭以黃金為丸,以百姓為獵物,每天都會投擲十多枚金丸給貧寒子弟。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但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所以當時長安有語:“苦饑寒,逐金丸”。兒童們每聞韓嫣出彈,都辄随之,望着彈丸落地的地方奔跑。
他用金丸射人引起長安擁擠踩踏,又乘坐天子馬車有僭越之舉,引起當時許多人的嫉妒和不滿。
正因為他言行并不端方嚴謹,最終被人誣陷,落得服毒自盡的下場。
祝英臺再笨,也瞬間了解了梁山伯為什麽突然提起此事,再加上剛剛在門口引起的騷動,自然是羞愧幾不能言。
好在梁山伯是個有雅量的人,見祝英臺明白了他說的是什麽意思,遂笑笑不再多言,從書囊裏拿出書墨等物擺在了桌上。
這些士族并不明白自己有時候的無意之舉,會對其他人造成什麽樣的後果,也不想去明白。
心善,也要看如何行善。
祝英臺能夠立刻能了解他的意思,已經很讓人意外,至少他比很多恣意妄為的士族要懂得“體恤”。
比如說……
梁山伯不露痕跡地看了隔着祝英臺而坐的馬文才一眼,卻發現馬文才也在不動神色地看着他,兩人眼神略略有了接觸,又一觸即分,都裝作不知情的樣子。
等梁山伯也拿出一袋小棍放在案上後,祝英臺終于忍不住了,在半夏給她準備的書袋中也嘗試着摸了起來,最後摸出一個和馬文才差不多的小筒。
打開一看,裏面是許多獸骨做的小棍。
好吧,她已經放棄去探究這是什麽。
反正大家都有就是了。
氣氛有些奇怪,又有些尴尬,加上馬文才和梁山伯兩個帶着冠帽的甲科生居然也來了西館,整個課室之中有了一種古怪的肅靜。
這種肅靜一直保持到教算學的助教進了屋子為止。
五館之中,有官位在身的學官并不多,除了賀館主是博士以外,只有寥寥幾位是助教,能夠享受朝廷的俸祿,其餘講士,不過靠教授課業謀生罷了。
這祖助教便是朝廷供奉的助教之一,而且是丙館裏唯一一個只教授算學,不兼任旁科的助教。
算學素來被譽為難科和雜科,比起書學,學算學的人少了大半,祖助教一眼望去發現人數并沒有多幾個,可甲科的馬文才和梁山伯居然都在,而他最為期待的新生祝英臺也正滿臉好奇地看着他,忍不住撚須一笑。
竟然有甲科生都來聽他的課,怎叫他不歡喜?
且看他的本事!
于是乎,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和介紹別人之後,祖助教直接開始叫所有人拿出筆墨開始“做題”,直讓堂下哀嚎連天。
題目并不難,對于祝英臺來說,古代數學最大的問題是“閱讀理解”而不是運算,但有原身祝英臺的底子在,聽懂這些古文簡直就跟同步翻譯沒什麽區別,所以祝英臺仔細聽完了題,拿起筆就在紙上算起了答案。
只是最簡單的四則運算嘛!
看來這助教心腸不錯,沒有一來就給下馬威。
待她算好寫下最終的數字,擡起頭時,卻發現無論是馬文才還是梁山伯都是皺着眉頭,開始在案上擺弄着許多……小棍?
她古怪地環顧四周,只見無論是誰,都手中持着一把小棍,或橫或豎,均是一臉認真的在桌子上排列着,等排列完後,再數着小棍的排列方式,在紙上仔細地寫下數字。
如此幾番撥弄小棍之後,數字也越寫越多,等到馬文才、伏安和梁山伯等人都擱下筆時,祝英臺已經懵了。
這這這小棍……
難道跟他們小學時候學算數的小棒子一樣?
祝英臺還在發懵,一直注意着她的祖助教卻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前,見她面前的算筒都沒有打開,有些不悅地從案上拾起她記着答案的紙,再見只寫着一兩行數字,臉色更是不好。
可看到最後的答案,祖助教“啊”了一聲,指着那答案低頭問祝英臺:“不用算籌,你如何得出的答案?”
祖助教一句話,引得所有人齊齊向着祝英臺看來。
包括馬文才和梁山伯。
算籌!
啊,這就是傳說中的算籌!
祝英臺恍然大悟,而後感覺到所有人都在看她,身子微微一僵。
“就,就這麽算……”
她哪裏會用算籌!摸都沒摸過,只是聽說過這個東西而已!
“這麽算是怎麽算?”
祖助教繼續逼問。
“……心,心算……”
祝英臺被祖助教迫人的目光壓得有些害怕。
沒想到聽到祝英臺的話,剛剛還眼神吓人的祖助教卻突然展開了笑顏,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樂呵呵地拍了拍祝英臺的肩膀。
“不錯,天賦異禀!只可惜沒生在我祖家。不過也別氣餒,為師會好好‘教導’你的!”
聽到祖助教的話,屋子裏的老生們齊齊一抖,看向祝英臺的眼神滿是同情。
祝英臺卻松了一口氣,笑得燦爛。
“是!謝祖助教的誇獎!”
于是上午的一整堂課,便在祝英臺用不來算籌,只能硬着頭皮用手指在書案上和心中打草稿的時光中度過。
和入學試的題不一樣,祖助教的算學偏重于實際計算而不是理論,許多學子算的手指抽筋滿頭冒汗。
等課上完,祖助教滿臉愉悅的離開,許多學子已經癱坐在了案後,一副劫後重生的樣子。
就連馬文才收起算籌的時候,力道都比平日裏大了幾分。
“能讓最挑剔的祖助教誇獎,祝兄的算學果真厲害。”梁山伯誠心實意地誇獎着,“聽聞祝家經營有道,想不到連家中子弟都精于計算。”
“呵呵,還好吧。”
祝英臺有些心虛地客套。
“我剛剛就想問你們,怎麽今天都來西館了?”
“今日甲科正好無課,我已經好幾年沒回過西館了,昨日聽你提起西館,有些懷念,便回來看看。”
梁山伯摸了摸鼻子,解釋道。
“那馬兄呢?”
什麽?昨天祝英臺也跟梁山伯提起了西館?
什麽時候?
“哼。”
馬文才冷笑了一聲,沒有回答,眼神從兩人臉上掃過,表情極臭。
不知為何,祝英臺面對這個一言不合就掉好感度的馬文才,倒比他剛剛入舍時一天到晚笑眯眯的時候自在的多,立刻順毛去摸。
傲嬌嘛!
大家都懂的。
“我知道,肯定是你昨天聽我抱怨,心裏放心不下我是不是?”
祝英臺滿臉感動地合起掌高舉過頭頂,對着馬文才擺了擺。
“真正的君子之交就是你這樣的!馬文才,你真是個好人!”
“嗤。”
馬文才偏過頭,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一般嗤笑出聲。
“你別不理我啊!我在館裏又沒什麽朋友,你要不理我,我真是凄涼到都熬不下去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是我想的太天真,這不,我都已經受到教訓了……”
祝英臺聲音低低地求饒。
“和好吧?啊,我們和好?”
雖然順毛摸,但她還是要點臉的。
聲音大了,沒臉做人啊!
梁山伯大概也沒見過哪個士族這樣,略有笑意地看着兩人。
“你到底要我怎麽樣才願意和好嘛!要我背着荊條繞着學館走一圈,大呼‘馬文才請原諒我’嗎?”
祝英臺睜大了眼。
“你敢!”
馬文才終于忍不住低吼。
她是想要将好不容易淡下去的議論再挑起來嗎?
搶了他丙科第一的位置所以負荊請罪什麽的……
他丢不起這個臉!
“那你就原諒我,趕緊搬回來呗!”
祝英臺笑語殷殷,又指了指梁山伯。
“他那地方沒小厮又擠,你不可憐可憐我,也要可憐可憐梁山伯和傅歧啊!是不是,梁山伯?”
“咳咳。”
梁山伯又摸了摸下巴,笑着道:“擠倒不擠,只是馬兄夜夜在外間碾轉反側……”
“略吵。”
他在瞎說什麽?!
馬文才耳朵一紅,怒瞪面前的梁山伯和祝英臺。
他從未見過這般厚顏無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