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求之不得

祝英臺找到馬文才的時候,馬文才正在吃飯。

嗯,吃飯這個詞用的太簡單了……

祝英臺眨了眨眼,看着“聲勢驚人”在吃飯的馬文才,眼前已經自動出“本公子正在用膳,閑雜人等退散”的橫幅。

所以這才是梁山伯說的,士族子弟該有的架勢?

要移到廊下布幔相隔,一副如噎在喉可是不得不下咽的姿态吃飯?

因為她打開的姿勢不對,所以才引起圍觀了嗎?

這麽一想,她之前的憋屈好像排解了一點。

她在風雨雷電古怪的眼神中走進了馬文才,剛剛試探着伸出一條腿……

“你來幹嘛?”

馬文才明明頭都沒擡,頭頂上卻像是有眼睛一般,手上連筷子都沒歇。

“我,我餓。”

祝英臺一口吳侬軟語,可憐巴巴地開口。

“現在知道餓?剛剛還想和他們一樣中午只喝水。”馬文才慢條斯理地夾起一條切鲙,卻沒有放在嘴裏。

新鮮的魚片切得極薄極細嫩,碟邊還放着嫩綠色的細蔥,馬文才夾着透亮的切鲙沾了沾魚露,刻意在祝英臺面前抖了抖。

“現在想吃?”

祝英臺的小心肝也随着那鮮亮的白色魚片抖了抖。

Advertisement

“……想吃。”

她忍!

不就是塊生魚片嗎!

她都吃過兩輩子了,又沒芥末,就點蔥姜,他有啥好顯擺的。

嗚嗚嗚嗚,可是他家的飯菜怎麽看起來就是比她平時吃的好吃?

看她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馬文才心情大好的一口吞下了那片魚片,笑得暢快無比。

聽到祝英臺肯定的回答,他手中的筷子在修長的手指間輕輕一轉,牙筷已經換了個方向,遞向祝英臺。

“想吃?來晚了,你就吃這些剩菜吧!”

風雨雷電舉着的幔帳突然抖了抖,祝英臺的表情也一下子垮了下來。

這時代都是分餐分席制,什麽東西都是分好的,後世日本的和食便是承襲自中國古代的分餐制度,馬文才面前的食案上也不例外。

他們這樣的人家,吃幾道葷幾道素幾樣點心幾味湯都是有講究的,所以食案上滿滿當當放滿了各種漂亮的玉碟玉碗金銀食具,每一件都不大,裏面放着的菜肴只是将将能夾幾筷子的分量。

但是這麽多道下來,也足以讓一個彪形大漢吃飽了。

馬文才是彪形大漢嗎?

不是。

所以飯菜确實還有剩餘。

難道馬文才是要用這種方式消氣?

祝英臺扭頭看向馬文才一臉“我就是侮辱你你生氣吧哈哈哈哈我就是讓你生氣”的表情,反倒笑了。

他也太小看她了,誰大學裏沒吃過宿舍室友剩下的幾口方便面?

誰還沒個“喝杯牛奶泡一缸,吃個蘋果削一蘿”的經歷?

就這些殘羹剩飯,莫說被愛幹淨的馬文才吃完後看起來還幹幹淨淨,就算吃的風卷殘雲,她也下得去嘴!

“那我就不客氣了。”

祝英臺“嘿嘿嘿”的笑着,伸手就去接馬文才手中的筷子。

見她真去接自己手中的筷子,倒把馬文才吓得手指一顫,筷子幾乎沒有抓穩滾落下來。

他生怕祝英臺真餓極了撲上來,身子極力往後仰去,氣急敗壞道:

“你這人還要不要臉?別人吃過的東西你也吃?!”

馬文才一想到這筷子是自己剛用過的,臉皮不由自主地紅了紅。

“你你你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她就知道溫和有禮都是表面,果然這龜毛潔癖又偏執的大處女座十分難纏!

要她吃剩飯的是他,現在說吃剩飯不可理喻的也是她。

這日子沒法過了喵!

随着祝英臺一臉“你才是不可理喻”的表情,分割左右的布幔又劇烈地抖動了幾下。

“咳咳。”

馬文才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佯裝大度地說:“我就知道你會餓,我可不似你那麽不近人情。疾風細雨!”

“在。”

疾風細雨收起手中的幔帳,重新在馬文才身側鋪上一層氈子,又從旁邊的食盒裏舉出小案,端出餐具并幾碗小菜和一碗豆粥來。

這些餐具和馬文才桌上的餐具風格幾乎一致,顯然是馬文才之前預留的。

“吃吧吃吧,哎。”

他上輩子根本沒造過孽,怎麽要跟這祝英臺糾纏上!

他是不是還是不要管什麽心結了,每天做噩夢其實也不錯?

至少比哪天突然氣的噴血而亡要好。

其實祝英臺之前已經啃了一個大餅,也不算太餓,之所以找出來尋馬文才,也不過是給雙方一個臺階下重新和好,現在馬文才似乎并沒與生氣,她也就松了口氣,慢慢吞吞地吃起飯來。

這邊馬文才已經在侍從的服侍下淨面漱口整理完畢,看着祝英臺動作娴雅的用着飯菜,不由得點了點頭。

這祝英臺腦子雖然不太好,想法也是古裏古怪,但祝家家教還是不錯,至少在禮儀舉止上,祝英臺是挑不出什麽錯處來的。

……

除了晚上就寝後的怪癖。

馬文才心塞到都不想回去了。

既然祝英臺服了軟,自诩“君子”的馬文才,自然不會不依不饒繼續為難她,或讓她伏低做小。

馬文才甚至還耐着性子,等到祝英臺吃完飯,才和她一同進入課室。

因為梁山伯之前和祝英臺的談話,算一這邊的氣氛變得很怪,如果說之前他們看馬文才和祝英臺還是遮遮掩掩的看的話,如今就變得自然起來。

就算馬文才很嚴厲的瞪回去,他們還是一副“我要看看士族和我們到底有什麽不同”的樣子,壯着膽子回視,甚至還有對馬文才傻笑的。

“不知所謂!”

馬文才根本不明白自己去吃個飯怎麽所有人跟中了邪一樣,看着他就像是看着碗裏的肥肉。

庶民就是庶民,腦子裏不知道想什麽!

梁山伯自己也沒想到大家如此“舉一反三”,扭過頭去悶笑,強忍住自己去看馬文才一臉懵呆表情的沖動,而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祝英臺大致也知道同學們的改變是因為梁山伯的一席話,但她穿越至今,第一次有人告訴她“你原本就是這樣,就該接受世界,也讓世界接受你”,所以現在腦子裏各種紛雜的念頭,倒注意不到馬文才身上去。

馬文才、祝英臺和梁山伯三人各懷心事,下午的課雖然也是算學,卻是另一位講士教導《綴術》,這本書出了名的枯燥,午後又容易犯困,還不如大家一起來做題。

所有人昏昏欲睡,上到頭暈腦脹,總算是等到了課業結束。

這時馬文才的小厮已經到了,正在收拾東西,梁山伯被幾個人圍住,在探讨什麽事情,而祝英臺從書袋裏取出一卷紙卷來,緩步走到劉有助面前,将之遞到了他的面前。

“這是何物?”

劉有助昨日被祝英臺拒絕,已經不敢自取其辱,只是看着那卷紙卷。

“我昨天說會給你寫個好的啊。”

祝英臺理所應當地說。

“昨夜我重寫的,抄了一頁書,都是聖賢之言,比我昨天寫的要好。”

那劉有助昨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卻被拒絕,甚至受盡同窗的嘲弄,誰知今日天上掉下來的好事,他以為只是随口敷衍他的祝英臺,真的為他寫了新的字!

“我怕自己寫的不好,寫廢了好多紙,這一張寫的最好。”祝英臺見劉有助如獲至寶的将那張紙拿了去,臉上也有了笑容。

“我已信守承諾。”

“多,多謝祝兄!”

劉有助激動的連話都說不好了,當場将那紙卷一展,只見裏面抄的正是《禮記》中的一段話。

他定神一看,衛體那潇灑飄逸的運筆軌跡似是迎面撲來,可見祝英臺是真的為了讓他學好,認認真真去寫這卷楷書的。

正因如此,劉有助連身子都激動地顫抖了起來。

能夠在書學為主的丙科得到上上,祝英臺的字早已經是會稽學館中公認的翹楚了!

“什麽寫個好的?”

馬文才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劉有助身側,随着他話音剛落,馬文才已經伸手将劉有助手中的紙卷拿了過去。

祝英臺的字自然是好的,但馬文才看完了這段子非但沒有露出欣賞之意,反倒臉色變得鐵青,當場将這紙卷塞進了懷裏。

“這字不能給你。”

他冷淡地開口,甚至不去解釋為何。

此時正在結束一天學業的時候,衆人都十分得閑,見劉有助真的得書,皆是或羨慕或蠢蠢欲動的表情,可劉有助還沒有高興多久,那紙卷已經被馬文才收走,頓時都惋惜地嘆了起來。

“我不明白馬公子的意思。”

劉有助一張臉憋得通紅,“這明明是祝公子給我的……”

“是啊,馬文才,你別開頑笑了,快把東西還給人家。”

祝英臺還以為馬文才又是在鬧小脾氣,連忙伸手去要,“我昨日答應他的,寫了一夜呢!”

她還好意思說寫了一夜!

馬文才只覺得胸口無名之火猛然湧起,幾乎讓他又有了掀桌的沖動。

她知不知道什麽是“避嫌”?

她知不知道大家閨秀的字跡從不為外男得知?

如果這東西留出去,他日這劉有助拿着這頁紙到處宣揚祝英臺和他有故,她還要臉不要?祝家莊還要臉不要,他……

他這個未來夫婿還要臉不要!

馬文才兩世的心結皆來自于祝英臺“持身不正”。

自己未來妻子曾在滿是男人的學館中和別人同吃同住兩年有餘,甚至私下裏已經私定了終身,而他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這樣的羞辱不是有這樣遭遇的男人,根本無法理解。

他自诩自己并不是一個刻版之人,譬如北魏名将花木蘭,她替父從軍和同袍吃住十二載是為國為家,算的上大義,所以對此人他倒是和時下大多數男人并不相同,心中挺是敬佩。

而對于謝道韞這樣有詠絮之才的女人,更是向往。

所以當初聽說祝英臺才華橫溢超過大部分男人時,他不但沒有不悅,反倒為自己高興,他覺得自己配得上這樣的女人。

可當他的未婚妻才華橫溢卻不知檢點,那就不是那麽簡單能夠看開的了。

馬文才甚至不由自主想起前世之時,祝英臺是不是也如同這般将自己的“手跡”四處散發,如果是這樣的話,倒幸虧他沒娶了她,否則他将她娶入門中後,卻突然傳出她和同窗有首尾之事……

咦?

他剛剛在想什麽?

馬文才一個愣神間,劉有助有些虛弱卻強忍着怒意的聲音卻乍然響起。

“馬公子,就算你是館主門生,世家子弟,強搶別人的東西,總要有個理由吧!”

他昨日就被祝英臺拒絕一回,這幅字等于是失而複得,而且他确實需要一張可以臨摹學習的字帖,此時就算對士族有天然的畏懼,可想要“上進”的心還是占了上風,讓他有膽子對着馬文才嗆聲。

“何況還不是你的東西!”

馬文才看了看臉上同樣寫着不贊同的祝英臺,再看着身邊欲言又止的梁山伯,表情一片木然。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搶了別人東西的舉動十分無稽?

可因為擔心這張字帖流出去成為影響祝英臺閨譽的把柄,像是這樣的理由,又如何訴諸于衆?

可笑他在想盡辦法維護她,她卻覺得自己在開玩笑!

“到底什麽理由!”

祝英臺不認為馬文才是會無理取鬧的人,正是因為和他接觸後了解到他雖然有潔癖又龜毛還傲嬌,但本質上是個很體貼的人,祝英臺才會如此厚着臉皮也要和他和好。

投緣這種事,不是嘴巴能說清的。

正是這樣,祝英臺才越發不希望別人誤解這樣的他,因為他實在是個高傲到不屑和別人去解釋的人。

但馬文才給她的答案,卻着實給她潑了一盆涼水。

“沒什麽原因。”

馬文才按着胸口的紙張,表情倨傲。

“他這樣的人,不能擁有這樣的東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