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八字犯克

因為今日的接觸,祝英臺和梁山伯的關系更進了一步,如果說之前還只能稱為“熟人”的話,現在倒有些像一起經歷過事情而成就的“朋友”。

而且梁山伯的性格,實在是讓人無法不生出好感來。

而相比之下,外表斯文內心傲嬌的馬文才,就……

就……

就完全不知道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嘛!

哪怕他跟梁山伯一樣長篇大論訓她一頓,也比“老子不跟你們這些人計較”然後直接跑了要好啊!

至少該讓她知道他到底發什麽神經吧!

帶着這樣的怨氣,祝英臺由梁山伯陪着(壯膽),來到了他們所住的小院。

除了一開始那滿是狼藉的情況,祝英臺再也沒來過只有一牆之隔的小院,自己和馬文才同住是一回事,沒事的時候亂串門子不是她的習慣——她沒有逛男生宿舍的喜好。

所以當她見到傅歧的院子被整理的,猶如祝英臺大哥祝英樓所住的別院一般時候,忍不住驚訝地張大了嘴,傻瓜一樣看向梁山伯。

“非我之功。”

梁山伯笑着搖了搖頭。

“馬兄的手筆。”

啊!

哦!

想起自己屋子裏的地毯和屏風,祝英臺了然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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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祝英臺等了半天,沒等到馬文才,倒等到了一身臭汗披頭散發進來的傅歧。

見到祝英臺也在這裏,傅歧呆了呆,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屋子,又重新跑出去确認了一遍,這才跑了進來。

“傅兄剛剛練武回來?”

馬文剛從角屋裏燒了水出來,看着傅歧脫了鞋徑直進了屋子,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下随手丢下,忍不住嘆了口氣,認命地跟在他後面揀。

他也太不顧形象了,這裏還有客人在呢!

“啊,馬文才也不知道發了什麽瘋,見到我後突然要跟我比試比試,我們去小校場比劃了下。”

傅歧熱的不行,脫得只剩中衣癱倒在席上。

祝英臺一聽便皺起眉頭,看了眼梁山伯,梁山伯心中也有所猜測,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微微嘆了口氣。

怕是馬文才心情不好,拉着傅歧發洩去了。

梁山伯将傅歧的衣服搭好在外間的窗臺上,一轉眼見傅歧躺下了,只好又走上前,要去拉他。

“你一身大汗,得擦幹淨了再躺,這樣睡在風口上,非着了風寒不可!”

“我累死了,實在不想起……你也別管我了,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知道麽?從小到大我就沒得過病!”

傅歧在席上沒有形象地一滾,躲開了梁山伯的手,縮在小牆角。

“讓我歇歇!”

梁山伯見傅歧執意不起,也只能找出一條汗巾丢在他身上,讓他自己給自己擦一擦。

“我不擦,你非要我擦你就來擦,我懶得動!”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簡直是在自殘……”

看着眼前的這一幕,祝英臺感覺到受到了成噸的傷害。

她是不是該走?

她現在好像比馬文才帶的琉璃燈亮度還大。

她進的片場怎麽好像畫風特麽一直不太對?

祝英臺咳嗽了一聲,見吸引了兩人的注意,連忙開口發問:“傅兄,馬文才和你比武之後去哪兒了?”

“他騎了寄存在小校場馬廊裏的馬,說是要出去散散心。”傅歧眼睛閃閃發着光:“他帶來會稽學館的是魏馬,真正的戰馬!我不知道要到何時才能有那樣的馬,就學館裏那些草驢,殺了吃了都嫌肉老!”

“啊,出去了,不在啊……”

祝英臺語氣失望。

“今天一天你也經歷了不少事,應該是累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馬兄要回來了,我會和他說的,或者我去喊你。”

梁山伯有些擔心地看着她。

“那多謝了。”

祝英臺的眼神從翹着腿敞開衣襟躺在那裏的傅歧胸前掃過,忙不疊地道過謝,撒丫子溜了。

等祝英臺走的沒影子了,傅歧才重新平躺着攤在地上,懶洋洋地對梁山伯說:“你少和那祝英臺接觸,他們兩個要吵架也別勸。”

“為何?”

梁山伯以為他只是少爺脾氣,輕笑着坐下。

“我看那馬文才和祝英臺之間怪怪的,尋常朋友吵架,哪裏有這樣的。”傅歧打了個哈欠,“真話不投機,何必還把東西留在那裏,以他馬文才的家世和賀館主入室弟子的身份,重新交換個室友或是住到賀館主的院子裏都是易如反掌之事,可他偏偏窩在這裏跟我們擠,還跑去西館上什麽丙科,這哪裏像是吵架,簡直就像是女人使小性子。”

說着說着,傅歧突然坐起身來。

“壞了,馬文才不會是女扮男裝的吧?”

“你這猜測……”

梁山伯被他的話惹得啼笑皆非。

“他要是女人,那祝英臺和褚向就得是天仙了!”

“說的也是,這世上也沒女人打得過我。”

傅歧自負一笑,重新躺下。

“馬兄和祝兄其實是好友,只是有了些口角,彼此心中還是互相信任的。”

梁山伯似是不經意的為祝英臺和馬文才解釋。

“我看那祝英臺不男不女,還是個容易惹事的,你離他遠點比較好。”傅歧從不避諱他對祝英臺的意見,“你住在甲舍裏本來就惹眼,別沒事往自己身上找事,攙和下去對你沒好處!”

“你看看馬文才,原本多爽快的一個人,現在弄的這麽憋屈。我看他今日跟我過招,像是心中有怨發散不出來,跟他喂招,活把我累死!”

說着說着,傅歧越發覺得那祝英臺是掃把星。

他可得記住了,離那娘娘腔遠點!

梁山伯雖然覺得傅歧說的有些嚴重了,但傅歧本來甲科就去的懶散,丙科是碰也不碰,只有乙科去的還算勤快,和祝英臺本來就沒有什麽接觸,更談不上知交,也就不擔心兩人有什麽矛盾。

而且看祝英臺那性子,似是求別人幫他做什麽很困難,自己退一步卻很容易的性子,想來并不會主動去招惹傅歧。

還是讓馬、祝自己去解決吧。

梁山伯心中做了決定,再見傅歧的眼皮将閉未閉,連忙上前猛拍了拍傅歧的背。

“別睡着了,我去找竈房的學工要水,你趕快先去沐浴!”

***

馬文才回來的時候,天色已黑。

從西館出來後,他就開始陷入深深的後悔。

不是後悔他去西館的行為和結果,而是後悔自己的蠢笨。

他原本有一百種方法可以很圓滑的解決掉這件事情,比如說事後找人花錢去買走祝英臺的手跡,或是直接跟出去将他打暈把手跡拿走,再或者用名家的字帖去換祝英臺一介學子的手跡。

他是太守之子,家世三品,他家富有且有權有勢,對付一個小小的庶民,有的是法子讓他低頭。

可他卻選了最差勁的一種,當面去搶。

當衆搶完了就算,還落了個心胸狹窄、眼高于頂的口實。

想他馬文才從小在太守府長大,橫的、可憐的、有心利用他的、扮可憐求同情的,什麽樣的人沒見過,什麽樣的事沒處置過,可曾有落下過一絲不好的名聲?

他兩世為人,一路走來,不可謂不小心,從來是做一步想十步,無論是在家裏還是在外面,輕易不給人落下任何話柄,便是祝英臺,因為心結的緣故,也是小心翼翼地維護她日後的名譽。

他向來最瞧不起嘴巴和手比腦子快,還自诩是“直率”的人,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成為這種人的一天。

偏偏他一遇見這祝英臺,就像是腦子裏全是水,豬油蒙了心,做出來的事情讓他自己都覺得丢人到恨不得挖個坑埋了!

簡直是天生八字犯克,而且單純是她克死他那種!

完美主義的馬文才感受到了自己行事的“不完美”,于是乎挫敗感無以複加,到了一想到剛剛那事就恨不得仰天大叫三聲,再失憶了才好。

可他這樣心性的人,又哪裏能做的到“想忘就忘”,于是将自己憋得不行,剛剛那蠢事也在腦子裏不停回轉,直逼得他掉頭就往小校場跑。

現在唯有騎馬奔馳,才能讓他發洩一番。

可等他到了乙科所在的小校場,結果等疾風把他的馬從學館馬廄裏牽來,倒先遇見了在小校場上舉石鎖打熬力氣的傅歧。

他的馬是意外所得的大宛種,性子暴烈極難馴服,他也只是堪堪能騎它而已,傅歧向他借馬一騎,他好意提醒這馬性子極烈,傅歧卻以為他不願給他騎馬,于是乎,馬文才原本準備騎馬出會稽學館兜一圈,卻最終變成了和傅歧小校場裏比劃了一個時辰,直把兩個人都累得半死。

傅歧之前已經舉了一段時間的石鎖,即便校場裏的石鎖只是二十斤的,也夠讓他累得夠嗆,再加上馬文才心中郁悶,比武狀如瘋魔,時間一長他就不幹了,擡起一腳将他踹開,頭也不回的走了。

要是馬文才每次心情不好都找他比劃,他非英年早逝了不可!

傅歧拍拍手走了,馬文才內心的煩躁和抑郁卻無法發洩,便又跨上了疾風牽來的坐騎,駕着它在山林裏奔了半天。

直到天色已黑,它的馬也犯了情緒,死也不肯聽他的指令,竟自己把他帶回了馬廄為止。

“你這畜生,我令下人日日用黑豆喂你,親自為你洗刷,你到現在也不肯聽我使喚!”

馬文才不由自主地被自己的坐騎帶了回來,自然是又氣又恨,張口就罵:“你不過就是個畜生而已,倔成這樣!”

“呼嚕嚕嚕!”

這神駿的黑色大宛寶馬像是聽懂了馬文才的呼叱,張開嘴打了個呼哧,前蹄一個上提,直接将馬文才掀下了馬去。

要不是馬文才年紀輕又身手敏捷,這一下就能讓他摔斷脖子。

“少爺,沒事吧?”

疾風細雨吓得半死,連忙上去攙扶。

“孽畜!”

馬文才踉跄着撐着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只覺得後背一片火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上擦破了。

他心中原本就有郁氣,現在見連匹馬都看不起他,立時提起皮鞭,就要甩它一鞭子,讓它明白他的厲害。

它像知道接下來要等待自己的是什麽結局,身子不避反迎,将額頭高高揚起,露出額間一枚白色的印記。

那姿态,猶如他要敢甩它鞭子,它就向他直接一頭撞過去。

驚雷和追電死死地拽住黑馬的辔頭,生怕它突然發了瘋,真去沖撞了馬文才。

“罷了,我和一匹馬較勁什麽,越發顯得我無能。”

馬文才擡手摔了馬鞭,指着黑馬的鼻子惡狠狠道。

“你等着,我一定會把你馴的服服帖帖!”

就跟馴祝英臺一樣!

“噗嚕嚕嚕!”

黑馬又打了個噴嚏,轉過屁股對他甩了甩尾巴,徑直自己進馬廊去了。

他剛剛說錯了……

還是讓他揍死它吧!!!

馬文才彎腰重新去揀地上的鞭子。

“不能啊主人,這馬花了你一萬錢呢!”

疾風每天負責照顧它,對它已經有了感情,連忙抱住他的手臂往後拖。

“讓我揍死這孽畜!它居然敢對我翻白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

馬文才心中又氣又恨,腳下卻很誠實,任由四個伴當一路拉着,被拉出了小校場,又拉回了所住的小院。

“你們再這麽放肆,就都給我滾回家去!”

踏入小院的馬文才一聲叱喝,四個小厮連忙縮頭的縮頭,求饒的求饒,就差沒抱着馬文才大腿表忠心了,馬文才見這四人還算“知趣”,冷哼了一聲,踏入了室中。

此時天色早已昏黑,傅歧雖然好武,可生活一向規律,早已經進了內室歇下,倒是梁山伯一直沒睡,和往常一樣,在外間一直抄書。

“馬兄回來了?”

梁山伯有些驚喜地站起身,看了看他有些風塵仆仆的衣衫。

“回來的這麽晚,可吃過了?”

馬文才如今一看到梁山伯的臉就煩,也懶得和他再客套,冷着臉随口回答:“沒吃過,中午吃的太飽,晚上不必再吃了。”

像他這樣的出身,吃飯吃幾成飽都是禮儀所規定的部分,傷食是庶人才有的行為,士族絕不會過飽,馬文才居然說自己中午吃的太飽,想來是心中有氣,不願好好說話了。

梁山伯如此推斷,一時倒不知該怎麽接話。

馬文才可不管他怎麽想,這話倒真不是托詞,他中午為了等到祝英臺出來,明明已經吃飽了還勉強自己繼續邊用餐邊等,是以這般“勞累”又是比武又是騎馬,居然還沒什麽餓意。

但身上又黏又熱,他生性好潔,比起忍饑挨餓更受不了這個,便喚了小厮去水房要熱水,他要先沐浴更衣。

趁着小厮們跑腿的跑腿,準備的準備的空檔,梁山伯撿了個沒人的時候拉着馬文才到了一邊。

“馬兄,你今日剛走,祝英臺就來我們院裏找你了。”

找他?

她不是說她無理取鬧嗎?

真是好心當做驢肝肺!

“她來就來,我不見。”

馬文才哼了一聲,“今日太累,不想再提白天的事。”

“但祝兄……”

“夜深了,我要休息了!”

馬文才不耐煩地打斷了梁山伯的話,掉頭走出去兩步,又收回腳步轉了回來,看着他的臉警告他。

“我知道你現在和祝英臺關系好,但你別覺得是為我們好就去跟祝英臺通風報信說我回來了,要是她晚上出現在我面前,別怪我不客氣!”

語氣森然,讓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寒意。

梁山伯定定看了馬文才一眼,嘆了口氣。

“我只盼你日後不要後悔,像他那樣的人,如今已經不多了。”

明明遇到這樣的事,還決定先聽他的解釋再做判斷,馬文才和祝英臺為友,是馬文才的幸運,不是祝英臺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當然不會後悔!”

待他涼她三天,她遲早會哭着再來找他!

馬文才懷着這樣的篤定進了浴房,準備好好泡上一會兒解困去乏,然後好好睡上一覺,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抛諸腦後,以後只去東館,再不踏足西館一步。

浴房中,風雨雷電伺候着馬文才寬衣解帶,中衣一解,原本塞在懷中的那卷紙卷飄飄蕩蕩落了下來。

“主人,這個怎麽辦?”

追電看着主子突然黑起來的臉,硬着頭皮詢問。

“丢了!”

馬文才咬牙道。

“是!”

“罷了,拿回來!”

馬文才又重新開口,從追電手中拿回了那張紙。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看,伸手懸在浴桶上方,手掌一翻,讓那紙落入了桶裏。

聖人的勸人行善、自強不息的警言,就這麽落入水中,字跡如融雪消散,就連那張紙,也漸漸化成一堆看不清面目的渣滓。

馬文才目光如炬地盯着那頁紙,直到它徹底沒有了蹤影,方擡腳跨入了浴桶之中。

“風雨雷電,伺候我入浴!”

他要洗洗晦氣。

小劇場:

“噗嚕嚕嚕!”

黑馬又打了個噴嚏,轉過屁股對他甩了甩尾巴,徑直自己進馬廊去了。

黑馬:(放屁)白癡,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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