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驚弓之鳥
馬文才在東館裏人緣不錯,本來嘛,雖說都有競争,但像他這樣特別出類拔萃的,反倒不容易招嫉恨了,最多有些心裏較勁。
所以看到他來了往裏面擠,人人都願意賣他個面子,任由他擠到前面。
可他站在前面就不走了,這算是個什麽事?
“那個,馬兄,勞煩讓讓?”
一位士子猶豫着商量。
“你擋了我的字了!”
馬文才站在滿滿一牆的字前,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底發脹,連人都氣的直哆嗦,莫說讓一讓了,誰都沒辦法讓他動上一分。
這就是她說的好好反省?
這就是她說的從此以後學習他們的規矩,再也不亂來了?
他那晚那般操心,讓她多想想,就想出一牆這個?
嘭!
馬文才伸出拳頭,狠狠在牆上錘了一記。
“我的天!”
“馬兄你幹什麽!”
“我們的字!”
一時間,驚呼聲此起彼伏,他們還以為馬文才發了瘋要把字毀了,一群人蜂擁而上,簇擁着把馬文才拉到了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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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想問,你們在做什麽!”
馬文才勉強保持着風度,看着面前一排排在牆前擺着書案和蒲團的同窗,他甚至還在人堆裏發現了一群年輕的講士,大概是自持身份沒有靠前,剛剛他看到那一群人,便是圍在最外圍站着的講士和助教們。
“馬兄,我們知道你對祝英臺有點意見,那也不必連他的字都看不得啊!”顧烜皺着眉道:“難得見到這樣好的字,我們得趁着下雨之前臨摹下來,否則就見不到了。”
果然是祝英臺。
他就知道這樣的衛體除了祝英臺外,整個學館裏沒第二個人寫的出來。
但凡男人大多都練鐘、王之體,誰會獨獨練衛夫人的字帖?
“你們是在臨字,那這些人呢……”馬文才只覺得額頭都在突突,他指了指爬到圍牆上不知道在幹什麽的一群壯漢。
“哦,這個啊,這是我們幾個找的匠人,給這段圍牆加個頂,免得下雨刮風把牆上的字給毀了。”
顧烜不以為然地說,“雖說粗鄙了點,但手腳都很輕巧,不會弄壞了字的,馬兄不必擔心。”
誰擔心你弄沒弄壞字!
他就知道那夢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必定是有什麽警示之意,果不其然,現在人人都有了她的字跡……
馬文才簡直快要瘋了。
等等,人人都有了她的字跡?
馬文才眼神一掃,大致看了看書牆前臨字之人,好家夥,甲舍倒有大半都坐在了這裏。
沒來的,大多是和傅歧一樣志不在此的。
“梁山伯一定是看到了,卻沒有明說……”
馬文才臉色難看。
他為何不明說?
怕他一氣之下把祝英臺打死嗎?
看到馬文才在看牆上的字,顧烜以為他也被祝英臺的字折服了,嘆息道:“他小小年紀,看起來也瘦弱的很,怎麽一筆字寫的如此有筋有骨?我向來不服別人,可這字,再給我幾年,我也寫不出來……”
馬文才先前并沒有細看這字,腦子裏都給自己那天做的噩夢塞滿了,如今聽到顧烜如此一說,頓時愕然,仰起頭來仔仔細細地去看這一牆的文字。
又是儒行!
他皺起眉。
還是一樣的筆跡,但從一開篇起,便有了些什麽不同的感受。
初初從字中還能感受到抑郁悲憤之氣,到了中段,這字卻銀鈎鐵畫,猶如利劍出鞘,讓人感受到一股森然之意。
可越到結尾,那股鋒銳便越漸圓潤,慢慢的,一切鋒芒盡斂,卻讓越發讓人覺得淵渟岳峙,難掩心中震撼。
如果看到這裏,馬文才還不知道祝英臺把衛體大成了,他就是個蠢蛋。
“發生了什麽……”馬文才又一次感受到了天才帶來的壓力,驚得倒退了幾步,“只不過是一晚……”
“是啊,只不過是一晚,便讓我等自慚形穢,只覺得天差地別。”
顧烜苦笑道:“不瞞馬兄,我剛剛想臨祝英臺的字,可怎麽臨摹都不得要領,不是多肉,就是少筋,簡直是東施效颦,現在都不敢提筆了。”
這也是他為什麽還有時間和馬文才搭話的原因。
馬文才看着滿牆儒行,仿佛看到了什麽怪物正從其中爬了出來,他扭過頭,眼神銳利地望着顧烜:“你看到她寫的嗎?她寫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我看着他寫的啊,沒發生什麽。”
顧烜見馬文才吃驚,心中倒有些愉悅。
終于也有人能夠打擊到這種天之驕子,果然讓人心裏平衡多了。
他想了想,突然想到一個。
“如果說真有什麽奇怪的話,祝英臺擲筆的時候,說了句——‘世人皆知衛夫人,可有知李夫人者?’”
世人皆知衛夫人,可有知李夫人者?
顧烜一句轉述,讓馬文才心頭大震,再看着滿地書牆前臨摹的士人,他終于認了命。
這祝英臺答應他的沒錯,她确實是準備要改了……
可她不是想韬光隐晦,而是想要做衛夫人。
衛夫人何人?那是以一杆毫筆震動士門,讓人心悅誠服,從此只稱呼她本姓“衛夫人”的女人。
連王謝之家見到她,也只是恭恭敬敬地喊她一聲“衛先生”,從不用夫家姓氏冠之。
正因為她并不是因夫而貴,世人不願将她與其夫李矩共提。
是衛夫人而不是李夫人,即便她出入內外,卻無人敢說她不守規矩。
那可是連天子都召之求字的女人!
“祝英臺好大的野心!”
馬文才一聲冷笑,再也不看這書牆一眼,掉頭就走。
“馬兄,你說什麽?喂……”
顧烜看着馬文才怒氣沖沖走遠的身影,心裏七上八下。
“壞了,聽聞他和祝英臺關系時好時壞,不是要去找他麻煩吧……”
希望祝英臺平安無事,這可是能和傅歧打的不分上下的人吶!
***
馬文才走的急,沒有像往常一樣有風雨雷電跟着,此時又是在上課的時候,所以當他到了西館的時候,竟沒有幾個人發現他來了。
他也是腦子壞了,竟然忘了自己是臨時跑出來的,這時候來西館,只有等到中午課完了才能見到祝英臺。
但他馬文才會是那種在門口乖乖等着,直到所有人下課的人嗎?
于是乎,在馬文才文質彬彬地向講士“問好”,然後在全課室裏學子驚慌的眼神中,馬文才丢下一句“祝英臺似乎是身體不适我帶他回去休息”,就這麽一把将熟睡中的祝英臺從書案上拉了起來,往外拽去。
拉了起來!
祝英臺迷迷糊糊中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而後整個人就被拖着往外走,只能反射性地抓住身邊可以支撐的東西,結果抓到的卻是書案。
一時間,課室中就出現了馬文才拉祝英臺,祝英臺提着書案的滑稽樣子,有些人忍不住就笑出聲來。
“你撒手!”
馬文才先開始還不知道有人笑什麽,等扭頭一看,簡直要氣死。
她端着書案要去哪裏?
幹架嗎?
給她張榻也打不過他!
上課的講士原本以為,這馬文才是收到祝英臺身體不适的消息,出于同住之誼過來接他的,可現在一看,這哪裏像是來帶人回去休息,倒像是山賊大王去強搶民女,只能硬着頭皮在後面追了幾步。
“馬文才,這樣不好吧?等他把課上完,我看他還算……”
“先生,你見過被人這樣拉着抱着書案還能睡的人嗎?”馬文才氣極反笑,指了指眼睛還是半睜半閉的祝英臺。
“她這樣不需要休息?”
“是,是需要休息……”
嗚嗚嗚嗚嗚,這馬文才的眼神好吓人!
年輕的講士慫了,眼睜睜看着馬文才“拔”下祝英臺手中的書案,像牽着驢一樣把祝英臺牽了出去。
他一路牽着祝英臺出了西館,看到祝英臺走着路都能睡,馬文才也是心塞。
他昨天也沒休息好,先是睡着了就做亂七八糟的夢,而後遇見劉有助偷字,再然後拽着劉有助走了,還要去找館主說明情況,将大事化小,等到睡下的時候,天都亮了。
就是這樣,他也沒睡到她這樣!
馬文才看着祝英臺嘴角一片口水痕跡,手臂一顫,像是甩開什麽髒東西一般将祝英臺甩了開來,只覺得自己瘋了。
不是瘋了,為何要自己給自己找這麽多麻煩?
祝英臺昏昏沉沉裏被拉着跑,踉跄了好多下,腳踝已經有些發疼,又被馬文才這麽一甩,一頭撞在樹上,終于清醒了過來。
“嘶……”
她按着頭,莫名其妙地四下張望,一下子就看到了面前板着臭臉的馬文才。
呸呸呸,她怎麽能覺得他是臭臉呢?
他現在是說不出的面目可愛!
“馬文才,你怎麽在這裏!”她笑的高興極了:“我已經知道了劉有助的事情,謝謝你放他一條生路!”
“我來這裏不是跟你說這個!”
馬文才完全不想提劉有助的事情。
“甲舍門外的牆怎麽回事?等等,你的眼睛又是怎麽回事?”
怎麽腫的跟桃子一樣!
“咦?你這麽快就知道了?什麽我的眼睛?”祝英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恍然大悟:“哦,大概昨夜哭的太厲害,腫了吧。”
馬文才将她拽出西館,原本是想“興師問罪”的,畢竟她居然做出這等驚世駭俗之事來。
可當他看到她眼睛紅腫、面容委頓的模樣,胸中的火氣卻突然消了幾分。
她和他畢竟不同,他已經兩世為人,加起來的年紀都足夠做她的父親,可她,不過才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罷了……
祝家莊自成一國,莊內莊外極少溝通,她的父親在祝家莊就是天,是至高無上不容違抗的宗主,莊外猶如荒野,像她這樣的女子敢走出莊園獨自求學,就已經是極為有勇氣的了。
可要說閱歷,恐怕連傅歧都不及。
遇到昨夜這種事情,以為自己害死了人,她又是女子,哭上一夜,實在是太平常了。
罷了,給她留點臉面吧。
想到這裏,馬文才忍不住閉了閉眼,熄了罵她的心。
“你也看到我寫的字了?寫的好不好?好不好?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呢!”
祝英臺哪裏知道馬文才在想什麽,還以為他是來問那一牆字的,就字論字道:“我已經答應了孔笙他們,如果字跡淡了,就重寫一回。”
重寫一回?
不行,還是讓他罵死她吧!
“重寫一回?昨天我和你說那麽多都白說了?”
馬文才氣急敗壞。
“你知不知道你的字跡流出去會有多大壞處?”
“壞處?”祝英臺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馬文才,我從昨天起就想問你,你為什麽對我的手跡那麽重視?如果說你覺得士子的手跡不能随意外傳的話,那你情願用自己的手跡替換也要把我的字拿回來,又是為何?”
她之前對“梁祝”故事先入為主,将馬文才和梁山伯都當成了自己未來男友的候選,刻意存着刷好感度之心,可昨夜之事一過,她已經理解這裏的人都是活生生的,無論是馬文才也好,梁山伯也罷,也許真的都是存在于歷史中的人物,她也根本不是進了什麽奇怪的劇本之中。
所有人都會死,行差一步,也會害死別人。
所以等她智商一上了線,之前許多的“理所應當”,就變得奇怪起來。
比如說,無論是話本還是正史中,這馬文才都只是個娶妻時,恰巧碰到老婆撞死在初戀情人墳前的倒倒黴蛋,為什麽在這裏,他會出現在會稽學館?
而且一入學館,她居然沒有和命定的CP梁山伯一間,反倒是跟這個注定要成遺憾的太守之子同居一室?
比如說,他一開始對她彬彬有禮溫和可親,差點讓她把他錯認成了人設應該是憨厚老實的梁山伯,可為什麽他就獨獨對她就特別熱絡?
她見過他和其他人相交,哪怕是同門師兄弟,一開始也沒有那麽自來熟。
聽梁山伯說,他借住在他們那裏,梁山伯和傅歧都說他們可以把梁山伯換過去睡不必那麽擠,可他卻寧願睡在外間的書房也不願調換。
再比如,他不願讓她的手跡被別人看見,還扯出一套無賴借字的話來搪塞她……
不要說那不是搪塞,世人誰不知曉莊園主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在朝廷也不在出仕,什麽名聲那是一心向着仕途的士門們才考慮的,即便是朝廷官員沒有經過宗閥同意,進入莊園都有可能會有生命危險,誰敢吃了雄心豹子膽去莊園裏訛詐?
南朝多少皇朝,死了多少皇帝,祝家一直都在那裏,莊園越來越大,部曲越來越多,俨然自成一國,身為祝家的“小少爺”,怕什麽字跡外漏?
每次遇到喪亂之時,地方官員甚至要向祝家借兵保護百姓的安全。
他一将來要出仕的太守之子都不怕手跡給了劉有助,她這家裏坐擁八千鄉兵的莊園主會怕?
祝英臺眯着眼,看着突然沉默的馬文才,繼續追問。
“雖說士庶之分是國之章典,但對于我們這些不必出仕的士子來說,隐居山林、曠達恣意才是真正的‘名士風範’,馬文才,你究竟在怕什麽?”
馬文才,你究竟在怕什麽?
在怕什麽?
怕什麽?
……
馬文才見過迷糊的祝英臺、見過脆弱的祝英臺,也見過撒嬌耍賴的祝英臺,何時見過這般言辭犀利又頭腦清晰的祝英臺?
一時間,他竟被她問的啞口無言。
是的,她本什麽都不用怕的。
哪怕是一頭撞死在梁山伯墳前,她也不必怕給家人帶來什麽麻煩。
他家是次等士族,想要維護門第,便只能保證家族每代都有足夠的人出仕、占據高位,而次等士族不同于王謝灼然,想要順利出仕,名聲、才幹和機遇缺一不可,否則便只是濁官裏打滾而已。
他祖父是太守,他父親是太守,可地方官不算入清官流內,只是地方勳品。根據品定門第之法,他若不能官居太守之上,他這一支下代就要除士。
但祝家不同,他們是鄉豪,位同元魏的宗主,便是皇帝也不能動搖他們的根本。他們占據鄉間,握有部曲,不必納稅服役,鄉豪與鄉豪之間互相支援,莫說是一介太守,便是改朝換代,也不過就讓他們改了個名義上效忠的對象,沒人能讓他們有什麽麻煩。
所以哪怕祝家無人出仕,可誰也不敢說他們便不是“士族”,因為鄉豪大族的地位,是從漢魏起便不可争辯的。
若真擔心門第受辱,前世的祝英臺便根本沒有來上學的機會。
前世祝英臺與寒族有染,雖有損祝家莊的名聲,可對其他卻絲毫無損,被除族去士劃清界限的,只有他們馬家。
說到底,哪裏是什麽門當戶對,他的父母定下這門親事,不過是擔心他沒上進後馬家被除士,至少還有個世襲罔替的鄉豪姻親,能在亂世中保全他的家人罷了。
他性子高傲,內心裏一直回避這個事實,可事實上……
——是他們馬家高攀了祝家。
霎時間,祝英臺看似不經意地一句問話,卻硬生生撕碎了馬文才心中的最後僞裝,将他的自尊打的支離破碎,原本重活兩世的優越,在她一句問話面前,頓時蕩然無存。
原來愚蠢的是他,自私是他,狹隘的他,活的猶如驚弓之鳥一般的……
是他?!
“馬文才?馬文才你怎麽了?”
祝英臺看着馬文才一副深受打擊的模樣,跌跌撞撞往後倒退了幾步,吃了一驚。
她的面上浮現不安的神色,開始了反省。
她剛剛說錯什麽了?
她有說什麽責備他的話嗎?
“可笑的是我,執着的是我,我以為你是我的心結……”
馬文才喃喃自語,聲音微不可聞。
“不是的,我的心結是我自己……”
“馬文才,你別吓我!”
看到馬文才這個樣子,祝英臺哪裏敢再多說,連忙伸出手去,拽住他的胳膊,讓他不要再往後退。
“你有什麽心事,我們慢慢解決!”
誰料馬文才像是看到什麽洪水猛獸一般,将手臂猛地從祝英臺手上掙脫開來,狼狽奔逃而去。
“馬文才!!!”
***
吳興郡,太守府。
“夫君,你這麽早叫我來有什麽事?”
此時應該正在主持家中中饋的魏氏,毫不避諱地步入了馬骅的書房。
他們年少結為伉俪,如今已經攜手度過半生,感情自然是不必多說,難得魏氏出身大族卻不驕縱,所以馬骅事事也願意與她商量,這書房雖是府中的禁地,魏氏卻可以随意來去。
馬骅迎過自己的夫人,伸手指了指案上的兩封書信。
“一封是念兒來的家信,他已經順利拜入了賀革門下,如今在會稽學館甲科乙科均是第一,一切都很順利,只是今年求讀之人太多,學舍并不夠用,賀革只能委屈他和其他學子一屋。”
“我從來都不擔心他。”
魏氏的臉上是驕傲的笑容。
吳興同等門第的人家誰不知她那兒子“人中之才”的評定?
雖不知他為何突然對會稽學館博那“天子門生”起了興趣,但族中致仕的宿老都說了,以他的才學和處事手段,便是去國子學也能出類拔萃,而且風雨雷電是從小跟着他的,她當然沒什麽好擔心。
更別說賀革本就是故交,照拂一二也是尋常。
“那另一封呢?”
魏氏好奇地看着桌上另一封書信。
“另一封書信,是祝家莊莊主的回信。”
馬骅攬過自己的妻子,神情怪異。
“我們派人去打探的那個祝英臺,就在念兒去會稽學館之前不久,突然升起了想要女扮男裝去讀書的念頭,要去的,也是那會稽學館……”
“什麽?女扮男裝去讀書?”
魏氏身子一震,“她,她怎麽敢……”
“夫人,這是天意。”
馬骅臉上有說不出的複雜。
他們的兒子年幼時差點因風寒而死,救活後額間便多了一顆朱砂小痣,從長了那痣之後,他便日日噩夢纏身,在夢中直呼‘祝英臺’的名字。
他那時年紀尚小,總共也沒見過幾個外人,會喚一個從未聽過的人名,自然是讓他們夫妻驚訝萬分,他們擔心兒子聽到這夢中的名字後魂魄不附,也從不敢當面去問。
後來他年紀漸漸大了,學會了控制情緒,半夜便再也不會呼喚着‘祝英臺’驚醒,可他是他們的獨子,這件事又怎會被他們視若罔聞?
所以從馬骅上任吳興太守起,他便憑借自己的官職,開始調查起周邊幾郡中士族裏所有叫做“祝英臺”的人。
至于為什麽只調查士族,是因為他絕不相信和他兒子會有什麽宿緣之人,會是一介卑微的貧民。
著族大姓裏姓“祝”的不多,所以馬骅會很快找到祝家莊的祝英臺也是尋常,加上這祝英臺和他們兒子年歲相仿,他便去了一封長信,說明了他家獨子從小夢中便會呼喚着“祝英臺”的名字驚醒之事。
恰巧那家的祝英臺去信時一場大病差點沒有救回來,可馬骅的信一到就醒了,祝家也是驚駭異常,只以為兩人真有什麽宿命裏的牽扯,加上兩家門地相當、年紀相仿,自然而然都就産生了結親的想法。
只是馬文才那時還未曾出仕,雖有才名卻不見前程,祝家之女又才剛滿十五,祝家便有意再等幾年觀望一陣。
馬骅寵愛獨子,雖心有不滿,卻也知道“高嫁低娶”是士族聯姻的準則,他兒子如今名聲并不顯著又無官爵,祝家慎重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而後他們的兒子沒有入國子學,卻突然說想要去會稽學館讀書,馬骅擔心祝家因他不去國子學卻和庶民雜混而反悔,特地向祝家莊修書一封,說明馬文才是為了“天子門生”一事而選擇去的會稽學館,且是拜入賀革門下,并不是去和庶人厮混。
可祝家莊的回信卻讓他大大吃驚。
原來那祝家小姐某一日突然苦苦懇求祝家主母讓她去會稽學館讀書,給的理由卻很荒誕,她只說她預感那是她的“宿命”,不得不去,若再留在祝家莊裏,她遲早要死于非命。
這理由聽到旁人耳中自然是斥做胡言亂語,可祝家主母卻是收到了馬太守的信不久,知道馬文才下月要去會稽學館讀書。
若不是祝英臺身邊全是她安排的得力之人,絕不會讓她有任何差池,也見不到什麽外男,她幾乎要懷疑自家女兒是和馬文才私相授受,早已經安排好了這一切。
一時間,她想到了馬家之子從小的異狀,想到了自己女兒突然而來的一場大病,又如何痊愈,再想到她從去年大病之後便性格沉悶,常常一個人無緣無故自言自語,心裏也有些惶恐不安,真的擔心起她的性命來。
作者有話要說: 時局混亂,朝不保夕,時人多信神鬼之事,什麽神仙渡劫下凡歷練、什麽前世宿緣今世了解的故事多不勝數,祝家主母考慮再三,竟然答應了讓她去會稽學館,并且親自準備了衣衫鞋帽并學中之用。
更是親自修書一封,将來龍去脈說明。一來,是擔心馬家夫妻對祝英臺女扮男裝的驚世駭俗之舉生出反感,二來也是希望他們能夠讓馬文才在學館中多多照顧祝英臺一二。
馬家和祝家心裏都很明白,他們并沒有刻意撮合兒女的婚事,甚至為了防止日後因結親不成而生出怨怼,連對兒女和外人提都沒有提過此事,能這麽巧讓兩人都選擇去會稽學館,除了用“天意”來解釋,再也找不到其他原因。
聽丈夫說完前因後果,饒是魏氏素來冷靜,如今也是張目結舌,不知該如何反應。
就像是刺激的還不夠似的,馬骅看着懷中的妻子,又抛下一句驚人之語。
“念兒送信回家,我好奇多問了一句念兒是與誰同住,你可知是誰?”
魏氏的表情,像是馬上就要出去外面叩拜蒼天一般。
“難,難道是……”
“是的。”
馬骅微微一嘆。
“是上虞祝英臺。”
小劇場:
她和他畢竟不同,他已經兩世為人,加起來的年紀都足夠做她的父親,可她,不過才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罷了……
祝英臺:(擺手)不是不是,我已經二十了。
馬文才:(瞪眼)二十了還這麽幼稚,你特麽逗我?
梁山伯:(難以置信)比我還大一歲,比我還大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