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等葉奕辰一行人到了雲興縣城,已是拂曉時分,遠遠能看到雲興縣不算高大的城牆,平時只有守門的士兵站立的城門,此時正整齊地站着兩隊人。
顧文濤早已等在城門口不遠處,正急得來來回回轉圈踱步。徐輝也等在城門口,倒是比顧文濤冷靜了許多,依偎着城牆站着。
遠遠地能看見趙進領着一隊人慢慢走近,顧文濤和徐輝連忙迎了上去。
顧文濤一見趙進等人,眼圈都有點紅了:“你們怎麽才回來,我還以為……你們……”
徐輝則沉穩得多,一見毛啓程背着溫子浩,忙問道:“溫大俠這是怎麽了?還有其他人受傷嗎?”
趙進答道:“其他人都是輕傷,鄉民也都救回來了,可是溫大俠中了毒,聽小白兄弟說這種毒他都沒聽說過,應該是很嚴重的毒。”
徐輝道:“我來背溫大俠吧。”
趙進說道:“溫大俠啓程背也可以,徐頭兒快去進縣城多找幾個大夫,溫大俠中毒了不說,後面的鄉民們近日來一直被人勞役,也需要看病診脈。”
徐輝道:“縣城裏的大夫都準備好了,雲興縣縣令車大人也派了捕快來幫忙。”
城門口的兩隊捕快在徐輝等人迎上來後,也跟着上前幫忙。
徐輝跟其中一個姓聞的領班打好了招呼,捕快們帶着一隊帶鐵鏈的鄉民,有受傷嚴重或走不動路的就幫着背一會兒。
趙進問道:“彭越的傷勢怎樣?”
徐輝垂下眼睑說道:“彭越回來時走到一半就堅持不住了,是文濤背他回來的。大夫已經看過了,失血過多,說幸虧他吃了溫大俠給的兩顆天麻安驚丸,護住了心脈,這次要好好養一陣了。”
趙進點頭道:“人沒事就行了。”
衆人進了城,徐輝直接把人領到了他租住的客棧小院裏,如今縣衙裏滿是鄉民,車大人都安排不下了,他就自己租了個小院免得人多事雜。
顧文濤已經先一步去找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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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請來的大夫姓徐,據說是雲興縣裏最好的大夫。
那徐大夫身材高挑、眉眼纖細、下巴上一縷清須随風飄動,看面相就慈眉善目。只是他來時神色匆匆,手中提着藥箱,難掩臉上疲憊蒼白的神色。
應該是他從半夜就開始替這些被擄的鄉民診治,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休息過。
徐大夫給溫子浩各處的傷口都看了下,低頭為他診了脈,又查看了他的瞳孔,口內,還将衣物解開看了他皮膚表面的滲血情況。
他低頭沉吟了半天才說道:“這位大俠的外傷有多處,除了胸口至後背的傷口外,其他的傷口都是皮肉傷,沒什麽危險。
胸口到後背那個穿透傷,雖然外傷處理的不錯,但劍傷已穿透肺部,幸好他之後沒有大幅度的動作,看起來出血也不多,只需将體內淤血排出,靜養後也無大礙。
但是這毒……”
葉奕辰将下唇咬得緊緊的,開口時還覺得有點說話困難:“這毒……怎麽樣……”
徐大夫皺眉道:“這位大俠澀脈松軟遲細,往來至息不清,體內病血結凝,流行不暢,我覺得像是……”
葉奕辰的額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滑下。
金伍急道:“大夫,到底怎樣?你倒是說話呀。”
“我覺得像是失傳已久的奇毒淚如血。”
葉奕辰失聲道:“淚如血,下毒那人也說是淚如血,大夫可有解毒之法?”
“淚如血是一種毒粉,随呼吸就能進入人的身體,之後随血脈流動。
這種藥粉會溶于血液,破壞血管壁,再損毀肌肉,最可怕的是,人體的一切,包括血液、肌肉一旦被破壞,就會變成同樣的□□,繼續腐壞其他地方。
中毒者身體裏的血會慢慢滲出血管,身體所排出的所有液體都含有血,唾液、汗液、尿液,也包括淚液,都是血紅色的,所以這藥名才叫淚如血。”
葉奕辰聽着聽着,臉色一片慘白。
徐輝道:“大夫,有什麽辦法能醫治嗎?”
徐大夫道:“我只是在一本醫書上看到過這種毒,并沒有醫治過,我先回去對照着醫書抓藥,希望可以治好這位大俠。他應該是中毒之後又強行運功,所以經脈的損傷比其他地方還要大一些,就算是把毒都解掉,經脈損傷也難以修複,功力恐怕會有損。”
徐大夫帶着趙進、金伍回了藥鋪,徐輝拍了拍葉奕辰的肩膀:“小白兄弟,別擔心,溫大俠一定會沒事的。”
葉奕辰的下唇咬得已經滲出血來,只是直直的盯着溫子浩看。
不一會兒,徐大夫帶人回來,一邊進門一邊對趙進說:“就是我開的那兩個藥包,大包的那個用砂鍋來煮,需煮開一炷香的時間,不用濾掉藥渣,直接端入房內。
小包的裏面兩個藥包分開用兩個藥壺熬,都是用三碗水煮成一碗,濾掉藥渣分開拿過來。”
又轉頭對金伍道:“讓這兒的小二先燒好熱水,後廚沒人你就自己燒,要盡快,急用。還要多燒一些,至少要夠3人沐浴。”
進屋後徐大夫對毛啓程道:“讓小二送三個幹淨的浴桶過來,三個全送到這個房間。”
毛啓程聞言就出了門。
徐大夫又道:“去準備幾身最柔軟的棉布做的亵衣。”
屋內除了溫子浩躺在床上,只剩下徐大夫、徐輝和葉奕辰。
顧文濤在另一個房間照顧彭越。
徐輝一直擔心地看着葉奕辰,他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別的聲音一樣,只是一眼不眨地盯着溫子浩。
徐輝嘆了一口氣,轉身出了門。
徐大夫往葉奕辰手邊扔了一塊白棉布,又拿出一小瓶白酒道:“解開他的衣服,沾着酒擦淨他的汗水,現在他的汗水也有腐蝕作用,你們把他點暈就對了,不然哪怕他多走一個時辰,恐怕就熬不到老夫來了。”
葉奕辰愣愣地看着那塊棉布。
“動作快點,耽擱得越久對他的腐蝕就越嚴重。”徐大夫大聲吼道。
葉奕辰被吼得一震,下意識地抓起白棉布,随後又像反應過來了似的,輕輕地為溫子浩脫下衣服。
徐大夫又說道:“不能讓他熱,不能讓他出汗,等會兒你擦完了就給他蓋一層薄薄的單被。”
葉奕辰在屋裏輕輕地為溫子浩擦拭身體,徐大夫從藥箱裏取出一個細長的白棉布條,又拿出一根又粗又長的針和細棉線,把棉線攏成幾股穿在粗針上,又把棉線固定在布條上。
“把他翻過身來讓他側躺。”
葉奕辰按照徐大夫的說法将溫子浩扶好。
徐大夫從溫子浩後背的傷口處把上面的止血粉、白芨紫珠膏之類的外敷藥品擦掉,把粗針從傷口插了進去。
盡管徐大夫的動作緩慢又熟練,葉奕辰還是也看得心驚肉跳,緊緊地盯着他的動作。
針和棉線把細布條帶進了溫子浩的傷口,徐大夫又小心地把人放平,并與葉奕辰兩人抱住他,盡量讓他傷口的位置放空。
白棉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成血紅,一滴滴血液順着殷紅的布條流下來,滴在地上的盆中。
等血液不再從布條上滴下時,徐大夫把布條取出,在溫子浩的傷口上重新塗上傷藥。
徐輝等人擔心溫子浩,各個動作迅速,不一會兒,徐大夫要準備的東西都被送進屋來。
徐大夫叫人把三個大浴桶并排放在地上,裏面都放上滾燙的開水,往第一個浴桶裏倒了半鍋熬完的中藥,兌了合适的溫度,又把一碗濾過藥渣的湯藥喂溫子浩喝下,讓人把溫子浩放進第一個浴桶裏。
衆人眼見到溫子浩身上開始冒出紅色的汗珠。
徐大夫道:“把他往下壓,讓他的下巴也浸到水裏,還要有人不停用這水去給他擦臉和頭。”
“我來。”葉奕辰的聲音已經聽不出喜悲,平靜如同一潭死水。
“還是我來吧。”徐輝但心地看向葉奕辰,覺得他現在這樣,站着都是搖搖欲墜,随時要垮塌似的。
葉奕辰不由分說,拿起棉布浸在水裏,開始給溫子浩擦臉。
他拿着濕布,輕柔地擦過溫子浩的額頭,他的臉頰,他緊閉着的眼,細細的擦着他的鼻子,他的嘴唇。
葉奕辰看着溫子皓這樣雙目緊閉毫無力氣地靠坐在浴桶裏,臉色蒼白,嘴唇帶着異樣的紫色,突然覺得喘不上氣來。
他想起昨晚回頭時看到的情景:大師兄面向着他,背向着常樂,大師兄離他那麽近,他親眼看着常樂的劍尖從大師兄的胸口着慢慢拔出,從劍尖上往下滴血……
大師兄的表情很驚慌,他從來沒有見過大師兄這樣的表情,他的眼神閃爍,他的臉頰肌肉在抖動,他費力地張開嘴,脖子露出用力過度的筋痕,似乎用盡全力在喊着,可是大師兄發出的聲音是那麽小,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看着大師兄的口型才能猜出他說的話:“小白,快跑!”
大師兄為什麽會用這個姿勢出現在他面前,他心裏十分清楚,可是他就是不敢往那裏想,因為腦中有個清晰的聲言在說:都是因為你!他是因為你才變成這樣的!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他!你不是他最重要的小師弟!你是一個魔鬼!你是一個來自魔教的、強占了他小師弟軀殼的魔鬼!
葉奕辰覺得他的胸口也被劍刺穿了,整個胸口空空的,不時回蕩着“呼呼”的風聲,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是從他看到常樂的劍尖從大師兄的胸口拔出開始?還是從大師兄用盡力氣也喊不出聲音,卻還想着讓他快跑開始?
葉奕辰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想用力搖醒眼前那個緊閉着雙眼的人,告訴他:他不是他的小師弟,他是葉奕辰,是寒瀾教教主,下次不要再來救他了。
因為不值得。
不值得的。
葉奕辰只覺得喉頭一甜,眼前一黑,就什麽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