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探病
黃成支吾道:“我……對不……”
“沒事,露餡就露餡吧,不用道歉。”謝觀換好衣服,往鏡前一站,頓時一改先前老大爺乘涼般的懶散做派,長身玉立,唇角噙笑,顯得十分風度翩翩,人模狗樣,“這種事也就他能幹的出來。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以前怎麽樣以後還怎麽樣。”
這事要是擱在一般朋友身上,往別人身邊安插人手讓人發現,不管是不是出于好心,恐怕早就鬧崩了。謝觀倒還能體諒一些,他猜霍明鈞大概從程生去世之後就有點自我封閉,很少與人交心,拙于感情表達,因此面對自己時不像是成年人之間的有分寸、保持一定距離的交情,反而像養個養寵物的小孩兒,什麽好的都要堆過來,小心翼翼地生怕給養死了。
不過謝觀對自己這個“稀罕玩意兒”的定位雖然準确,但他畢竟是個有自我意識的正常人,老被人當寵物養也不是個事兒。再則兩人雖然堂堂正正、問心無愧,這些舉動落到別人眼裏,卻又不知道會是個什麽情景。
謝觀現在勉強從十八線上升到八線,而霍明鈞的身份地位擺在那兒,差異懸殊,怎麽看也不像是純潔的友誼。
他覺得還是有必要跟霍明鈞好好說道一下,于是轉頭問黃成:“他最近忙不忙?”
黃成面露猶豫之色。
謝觀問:“怎麽,有什麽不方便說的?”
黃成剛被他揭穿身份,不知謝觀深淺,也不願與他對着幹,只得吞吞吐吐地道:“霍先生……沒告訴您?他最近一直在家養病。”
謝觀被他遮遮掩掩的态度吓了一跳,又聽見他說“一直”,腦內聯想立刻脫缰似往最壞的方向狂奔,臉色當即就變了:“什麽病?他怎麽了?”
黃成聽他嗓音都顫了,知道他是想歪了,趕緊往回找補:“不是大病,聽說就是換季了,有點感冒咳嗽。”
謝觀懸着的心這才落了下去,回過神來,發覺背上竟然出了一層薄薄的虛汗,勉強笑道:“沒聽他說……嚴重嗎?”
黃成畢竟不是跟在霍明鈞身邊的保镖,對他的詳細情況了解不多,因此默默搖頭。
“知道了,”謝觀把衣服換下來挂好,“我自己去問他吧。”
霍明鈞接到謝觀的電話時,還以為他是為送衣服的事來的。沒想到謝觀絕口不提這一節,反倒問他:“最近在忙什麽?”
霍明鈞的第一反應是拿話岔過去。把所有負面狀态都藏起來,這似乎已經成了他的本能。小時候霍老爺子經常教育他,當人站到了一定高度,他就不僅僅只是老板、上司,而更像是一種象征,一個個人特點被放大的形象。他甚至什麽都不用做,只要往那裏一站,就會讓人覺得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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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霍老爺子那種強硬性格的人,給自己的定位是“使人敬畏”,而霍明鈞肖似他,卻又不完全像他。霍明鈞的大魔王人設在方助理的大力宣傳下已經深入人心,他不見得有他祖父那麽強硬,卻比霍老爺子更加無情。
他就像不知道什麽叫“感同身受”一樣。
然而不知他今天吃錯了什麽藥,霍明鈞轉念一想,忽然覺得自己病了就病了,沒什麽好瞞着的。
尤其是不需要瞞着謝觀。
“老毛病複發,卧病在床,”霍明鈞別過頭去幹咳了兩聲,“醫生說最好待在家裏靜養。”
謝觀多少摸清了一些霍明鈞的脾性,知道此人慣有死鴨子嘴硬的毛病。他還以為得費點事套套話才能撬開霍董那嚴絲合縫的嘴,沒想到他剛問了一句,這人居然一股腦地全主動交代了,倒讓謝觀懵了一下:“啊……嚴重嗎?病了多久了?”
“沒什麽大事,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霍明鈞似真似假地說,“就是不能出門,每天悶在家裏,無聊。”
謝觀能把黃成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到了霍明鈞面前卻總有種被他牽着鼻子走的感覺。他隐約覺得霍明鈞在暗示什麽,又沒完全抓住要點、
霍明鈞問:“你呢,最近忙嗎?”
“還行,”謝觀道,“再過一個星期進組,就要忙起來了。”
“上次見面還在刮北風,一轉眼,滿城都是柳絮,”霍明鈞慢悠悠地說,“可惜出不了門,不然我還能親自去看你一趟。等你拍完戲回來,估計一個夏天都要過去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謝觀仿佛從他話裏聽出一絲落寞之意來。可能是人一生病就會多愁善感,沒想到連霍明鈞這樣的大魔王也不能免疫。
謝觀咬了咬牙,問:“那要不……我去探個病,看看你?”
霍明鈞沉默了數秒,才道:“算了吧,你後天不是還有發布會?好好準備,別奔波了。”
謝觀幾乎可以從他的沉默中腦補出霍明鈞獨自坐在窗邊,蒼白病弱、惆悵寂寞的說着“算了”的模樣,再想起他雪中送炭,那及時雨般的兩套衣服,心中被他三言兩語戳的又酸又軟,堅持道:“發布會也就幾個小時的事,沒什麽可準備的。正好也該當面謝你送來的衣服,我明天過去,你回頭發個地址給我。”
“好。”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謝謝。”
霍明鈞注視着窗外悠然而落的白玉蘭,臉色雖然較以往蒼白,嘴角卻慢慢地挑起一個極輕極淡的微笑來。
曾經有個人告訴他,對付心軟的人,霸道總裁那一套是沒用的,唯有賣慘,才是達到目的、通向成功的唯一捷徑。
這位有大智慧的奇男子屢敗屢戰,身經百戰,終于總結出這麽一小條人生經驗,并且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鄭重其事地将它傳授給了霍明鈞。
那時候霍明鈞對這個智慧成果是十分地不屑一顧,覺得都是套路,一個走心的都沒有。然而後來出了替身那檔子事,霍明鈞發現自己對謝觀居然沒有什麽辦法,思來想去,為今之計,只有賣慘。
漸漸地他發現這個宛如江湖騙子的“人生經驗”居然真的是有用的。
但其實一個人會心軟、讓步,并不是因為他真的覺得慘,他只是願意容忍遷就“那個人”罷了。
而一個秉性堅毅,從不肯輕易示弱的人,願意對某個人用一點小花招、靠賣慘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也是因為他知道無論用什麽方法,只要他想,那個人總歸會讓他得償所願。
說到底,其實還是仗着自己在別人心中有一席之地,變着法兒地撒嬌讨寵。
此次霍明鈞這個慘賣得十分高級,含而不露。既給謝觀留足了遐想空間,又凸顯了他的善解人意,而且還巧妙地借景抒情,導致謝觀上午出門時被柳絮糊了一臉,立刻就想起了他。
昨天謝觀讓霍明鈞給他發一下地址,誰知道撂下電話一看微信消息,上面寫着:“明天上午我讓人來接你。”
謝觀被他千回百轉的套路吓的差點把手機扔出去,一時又好笑又沒辦法。霍明鈞對他确實稱得上照顧有加,甚至謝觀有時候覺得給這個人做寵物也不是什麽壞事。不過随着往事漸漸淡去,霍明鈞越走越遠,終究會慢慢打開心扉,迎來更多的朋友,有更加親密的關系,到那時,還有誰值得他這麽細致入微呢?
謝觀噠噠噠打字回複:“好,你有什麽想要的?我明天幫你帶過去。”
霍明鈞家裏想必不會短缺什麽,謝觀客套地随口一問,打算明天拎點水果補品給他,略表心意。
那邊回複的倒是很快。
霍明鈞:“你上次答應過的,兩菜一湯。”
謝觀:“我什麽時候答應你了?!”
霍明鈞:“上次吃飯的時候。凡是不帶東西上門探病的都是耍流氓。我就缺這個,你看着辦吧。”
謝觀:“我看你缺的可能是心眼。放心,我明天去給你批發一個療程的腦殘片。”
翌日霍家司機開車到樓下來接,謝觀拎着個保溫桶上了車,一路四平八穩地往東駛去。一直開到B市著名風景區長樂山腳下,放眼望去皆是林木花草,掩映着數棟別墅,外圍有一道鐵門相攔,便知道是到了霍明鈞的住處。
鐵門上有自動感應器,汽車進門後又開了大約五分鐘,才在別墅主樓門前停下。有人上前來替謝觀開車門,順勢要接過他手中拎的保溫桶,被謝觀擺手避開。
院落中十分清靜,但聞風聲鳥語,除了保姆和管家外卻不見其他人,謝觀第一次見這種一板一眼、豪門大宅似的做派,沒感受出肅穆來,反倒覺得十分中二,想笑又不敢笑,把所有力氣都花在壓平嘴角上。
管家領謝觀上樓去霍明鈞的卧室。謝觀本以為初次登門就直接去人家卧室,未免不太妥當。進去了才知道卧室外自帶一個小客廳,霍明鈞穿着常服,手邊放着一臺電腦,正坐在沙發上等他。
“來了。”
霍明鈞起身相迎,管家朝二人欠了欠身,退出去準備茶水點心。謝觀見人已走了,終于沒忍住,撇過頭去笑了半天。
霍明鈞無奈地瞅着他,嘆氣道:“你是來探病的,笑成這樣,不怕今天走不出這道門嗎。”
“對不起,沒忍住,”謝觀收好表情,方敢轉過臉看他,“你們家挺有意思的。不過你住這麽遠,上班不會不方便嗎?”
霍明鈞引他到沙發前坐下,接了保溫桶放在桌上:“平時不住這裏。也就是每年病了才搬回來休養幾天,這邊有醫生,看病吃藥方便一些。要不然吃沒好吃睡沒好睡的,誰願意整天耗在這兒。”
謝觀“喲”了一聲,笑道:“我就問了一句,引出你這麽一大堆話來,平時也沒見你這麽熱情好客。怎麽,在家裏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