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煉獄
數學老師又發了好大的火。
收上來的練習冊只有平時的一半,他進到教室,把本子往講臺上一丢,臉色鐵青。
“說說怎麽回事。”
他點名了數學課代表,課代表起立後支支吾吾。
他點名了班長,班長也不敢說。
“行,你們好樣的,”既然沒人說,老師便自己解讀了:“因為上次抄答案的事被罰,你們心裏不平衡,跟我搞抗議是吧?”
同學們頭埋得低低的,教室裏鴉雀無聲。
“那些沒交作業的,錯題集再抄五十遍。”
沒人有膽子跟老師叫板,大家只能在心中叫苦不疊。
增加的作業量,要怪的第一個人就是江皓月,但是,有很多人對陳陽州也有了意見。
第二天一早,等江皓月來的人等得望眼欲穿。
他們也不要他做完作業了,只想拿到練習冊。畢竟他們讓江皓月做的只有兩節課的作業,如果他把他們的作業弄丢了,他們可是要從開學起的全部重頭補一遍。
可惜,早讀過去了,交作業時間已過,江皓月沒有出現。
交不出來練習冊的人還是交不出,只有兩三個同學料到他今天還是不來,買了本新的練習冊通宵補完了。
“兩天沒交了,數學老師一來肯定又要被訓,我抄錯題集已經抄得手都軟了。”
和陳陽州走得近的一夥人垂頭喪氣地聚在一起。重點班的學生沒有一個是不關心學習的,大夥的表情如出一轍的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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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江皓月是不是故意整我們?”
陳陽州冷哼一聲:“諒他沒那麽膽子,估計是被吓得不敢來學校了。”
“這個孫子!”身旁的人恨得牙癢癢:“等他來了,我們的錯題集也讓他抄。”
“關鍵是他什麽時候來啊?我今天放學也想去買本新的練習冊了,我聽他們說通宵補補能寫完的……”
說這話的人被視為“叛變”,好幾個人拿眼睛斜他。
不想認慫,他悻悻地嘟囔:“新買的練習冊後面有答案,抄起來不會太慢。”
“抄什麽練習冊,我們憑什麽受這苦?”陳陽州一拍桌子,兇勁畢露:“今天放學我就去他家找他!我聽鄭超逸說江皓月住他家附近,我們去那邊問問人,他躲家裏也把他揪出來!!”
省了他找人的功夫,上到上午最後一節課,江皓月慢悠悠地出現在了學校。
鈴響五分鐘,老師在寫板書,他在門口喊了聲:“報告。”
在記筆記的同學紛紛擡頭,看向門口。
“進來吧。”見到是他遲到了,老師一句苛責也沒有。
在衆人的矚目下,江皓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兩手空空,書包看上去扁扁的,完全不像有帶他們練習冊來的樣子。
憋不到下課,他剛在座位坐定,陳陽州已迫不及待地寫了紙條叫人傳給他。
【我們的練習冊呢?】
紙條丢到江皓月桌上,他攤開看了。
看完之後,他把它重新揉成團,拿出紙筆專心地記黑板上的筆記。
見他不打算理睬,不久,新的紙條又丢過來了。
【你他媽裝蒜是吧?拿不出練習冊,你在學校一天,我讓你不好過一天。】
江皓月嘆了口氣……他覺得很麻煩。
告訴老師或者反擊,都沒法迅速地解決這件事。
陳陽州之前被老師請過家長,有女生跟老師告狀說他耍流氓,最後的處理結果不過是口頭警告了他一下。
如果反擊……先不論班裏那群人,陳陽州是籃球隊的,他還有高中部的朋友。
想來想去,沒有能夠讓自己脫身的方法。
那麽,忍讓?
他們可能會因為沒勁就不再找茬,但更大的可能,他們會因為他的軟弱可欺愈發嚣張,逼他做更多的事。
仔細斟酌之後,拿出第一張紙團,江皓月給他端端正正寫上了三個字。
陳陽州迫不及待展開紙條,差點被他氣得背過氣去。
【我們的練習冊呢?】
【垃圾角。】
他們學校倒垃圾的地方在大操場邊上,那片用圍牆隔開的垃圾山,大家管它叫垃圾角。
江皓月果然把練習冊丢了。丢在那裏的話,它們應該還沒被收走,只是垃圾角常年臭氣熏天,要在堆成山的垃圾中翻找練習冊……想想都覺得惡心。
“媽的,”紙條被死死地捏扁在手心,陳陽州咬牙切齒道:“等着瞧吧,我一定要給他個教訓。”
最近放學,隔壁班的英語老師忽然跟江皓月順路起來。
據說學校打算派江皓月去參加市裏的英語演講比賽,所以全校最好的英語老師專門給他做特訓。
江皓月每天得在教室留到清校,因為時間太晚,英語老師又正好有車,所以每晚他都非常負責地把江皓月順帶捎回家。
練習冊一事後,班上的同學除去那些跟陳陽州要好的,幾乎已經沒了心思去招惹江皓月。
第一是,他們在臭烘烘的垃圾角找了大半天,練習冊失而複得時,大家終于明白過來,江皓月不是個好惹的主。
第二是,時間不允許。縱然心中憋着氣,但是月考很快要來了,他們手頭的錯題集還沒抄完,何況還要複習一大堆東西。
可是陳陽州絕不能讓這事就這麽算了,不然他的面子往哪兒擱。
他等啊等,終于逮到了機會——月考後的那個周五,學校按照慣例要開教師大會,全校的老師都會參加,江皓月沒人送了。
……
陸苗已經刻意避開江皓月好一陣子。
她的父母說他反常,她心虛得要命,總覺得是因為自己。
林文芳買菜回家,使喚陸苗去叫江皓月一會兒過來吃飯,她磨蹭半天,才不情不願地去了。
她想着找機會跟江皓月說一說,讓他不要再裝壞孩子了,他裝得一點兒不像,還讓全部人對他加倍地關切。
奇怪的是,陸苗到隔壁家敲了半天門,沒人應。
“媽,江皓月沒放學啊……他家沒人。”
陸苗跑回家,心裏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哦,”林文芳想起來:“小江好像放學晚,他說過他要參加演講比賽,老師留他培訓。”
“不是啊,今天全校放學早,老師開會了。”
這麽一想,她的感覺更不好了:“我去外面看看他回來沒。”
陸苗沿着他們放學的道一路找,路過江義的麻将館,路過一條街的零食攤販,沒看見江皓月的人影。
進了學校,他們的教學樓靜悄悄的,全部的燈都暗着。
平日裏熙熙囔囔的校園,到了靜谧的黑夜,完全變了個樣子。
灰撲撲的教學樓浸在濃重的夜色中,像是一只潛伏着的龐然巨物,冷風一吹,氣氛難以言喻的陰森。
“江皓月又不是我,他那種放學就回家的類型,怎麽可能到處亂跑……”
初三一班的教室沒人,陸苗仍不死心。她自言自語地在校園裏徘徊,總歸發出點聲音,能給自己壯壯膽。
遠遠看到垃圾角那兒有模模糊糊的人影時,她還被吓了一跳,以為自己見鬼了。
一群人圍在操場聲音很大,看衣服大概是高中部的學生。
他們一直在垃圾角待着,似乎不是過來扔垃圾的。
陸苗走近,趕巧聽清了他們嘴裏的罵罵咧咧。
“死殘廢,翻垃圾好玩嗎?”
“喂,他不是斷腿嗎?我看着他倒像啞巴,哈哈哈哈,不敢說話啊?”
“陳陽州你別吓他了,人家要被你吓尿褲子了。”
“把他的假腿扔了,讓他爬着回去。”
“哈哈哈哈,要不要這麽壞?你們做得夠絕啊。”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那些年輕的、富有朝氣的學生們,他們嘻嘻哈哈地笑着,長着一副少年的面孔。
夜的黑色往那個散發腐臭的角落湧去,将想要逃脫的、形單影只的受虐者,密不透風地捂死在其中。
少年們紛紛笑起來,因為他們覺得有意思,覺得開心。
他們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自以為是的,高人一等的優越。
奚落別人的不健全,讓他們覺得自己健全極了。
“死殘廢,有沒有老鼠蟲子在咬你的腿啊?吱吱吱——”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陸苗随手抄起垃圾堆邊上的壞掉掃帚,将木棍折成合手的長度。
“咚!”
人群中發出驚叫。
“媽的!誰——”上一句還沒喊完,他的聲音就咽在了喉中。
男生的後膝被鈍物打彎,生生地跪了下去,他吃痛地抱住自己的腿,唉唉叫着。
這群人是空手來的。
本來的打算就是“給死殘廢一個教訓”,鬧出更大的事他們反而麻煩,沒想到被拿武器的給打了。
反應過來後,男生們去推扯陸苗。
手還沒碰到她,她一棍子就砸過來了,誰碰打誰。
每次下手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圍着的一圈人被打得七七八八,她打紅了眼,硬是殺出了一條路。
“這女的誰啊我靠!”
離得遠的人草草撿了個磚頭,想對着她動手,又感到罪惡:“初中的吧,這麽嫩……我靠,我不打女生。”
解決完手邊的人,陸苗回頭重重給了他一棍。
同伴們急匆匆去找能打人的東西。
“管他媽女不女,他媽的打啊,不打我們被打。”
陸苗對着坐在角落的江皓月伸出手。
額發被汗濕,他身上被倒了垃圾,腳邊倒着幾個塑料桶。
江皓月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望進去一片死寂的深沉。
他掙紮過了……他站不起來。
他不握她的手。
陸苗紅着眼眶,丢掉手上的棍子。她一手擡他,一手支撐着,讓他的胳膊能架在自己肩上。
然後,使出全勁把他扶起來。
“髒啊。”他在耳邊低聲說。
她鼻子一酸,就要哭了。
可是還不能哭……
趁着他倆站起來的間隙,他們那邊沒被打得太狠的,大多找到了武器。
陳陽州往地上啐了口痰:“媽的,是來救死殘廢的。”
“你嘴巴放幹淨點。”
沒拿武器,陸苗也一點不慫。
她聲音響亮,語調中充滿威脅意味,個子小小的,看上去卻非常的兇。
沒武器又怎麽樣,他們敢過來,她沖上去咬他們都有可能。
“江皓月是我哥,記住我名字——陸苗,你們碰他,我要你們全部去死。”
他們被她吼得有點愣,大家都在等自己的同伴先動手。
沒人動手。
剛才被她棍子打的地方痛得要死,這口氣又咽不下去。
“陸苗是吧?你等着。”
放了狠話,人群四散。
“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