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虛度

林文芳拿着陸苗的期末成績找到補習機構。老師擡了擡眼鏡,平靜地告訴她這一年陸苗頻頻和其他男孩翻牆逃校的事跡。

陸苗以為, 回家後她免不了要被媽媽一頓罵。

卻是沒有。

到家後, 林文芳回了自己的房間,把門反鎖後, 陸苗聽見房裏傳來她壓抑的哭聲。

陸苗背着書包,無所适從地站在她媽的房門口。

她恍惚想到之前母親對她說的那句:“苗苗啊,你是媽媽的全部希望了”。

這時她才明白這句話的用意。

她身上背負着她媽媽的希冀, 為了她,她媽再怎麽辛苦都願意;于是她不再有走錯路的權利、任性的權利, 她的懈怠辜負的是一整個家庭。

八月底,江皓月只身坐上去往首都的火車。

高考成績出來後,陸永飛和林文芳一直嘗試幫他聯系陳露, 至少該告訴孩子的生母,她的孩子這麽有出息。

輾轉問了好多人, 好不容易把陳露聯系上。電話那頭傳來漫長的沉默, 良久後,有孩童喊了聲“媽媽”,女人嘆了口氣,挂斷電話。

臨行前,江皓月整理了一筐東西,交給陸苗。

他高中的筆記,收藏的名著, 陸苗放在他家的巧克力罐子, 兒時吃零食收集的、小學陸苗觊觎很久的卡通戰鬥卡片, 他們一起畫的畫、看過的影碟、做的陶藝,陸苗送他的童話書《堅定的錫兵》……

仿佛她一整個童年,她與他吵吵鬧鬧、與他互扯臉皮、與他挽着手臂、與他一起躺在床上綿羊,與他一起在夏夜數星星……所有那些,她寄在他那兒的願望,他們的回憶,都被他留下來給她了。

陸苗埋頭翻着大大的竹筐,反複地問他:“這個不帶走嗎?”、“這個不是很重的,不帶走嗎?”,“這個你很喜歡的,不帶走嗎?”。

江皓月不帶走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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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也心裏有數。他這一走,沒打算再回來了。

陸苗裝作很開心,事實上她不太懂為什麽要用“裝作”,因為她的确是很開心的。江皓月能飛出這個四四方方的囚籠,去往他的天空。

他該是呆在那兒的。

好比他的名字——“皓月”,他是空中之月,擁有皎皎清輝,光明無限。

江皓月值得最幸福的人生,陸苗堅信這一點。

她仰頭,望向坐在火車上的他,臉上洋溢着祝福的笑容。

還有一會兒發車,還能說一會兒的話。

到了這個時刻,他們卻忽然變得不知道要對彼此說什麽。

江皓月找了找書包,抽出一本封面漂亮的本子,從窗戶遞出去。

“糖果屋的本子。我打暑期工,書店老板賣不出去,送我的。”

陸苗接過它,捂在懷裏。

“你的東西全送我。你上大學就不用做筆記啦?”

他平淡地說:“這種本子小女孩用的。”

兩人四目相顧,都有些沒話找話的意思。

“你記得我家電話吧?”

陸苗對他說:“有人欺負你了,給我打電話。”

站臺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發車的時間要到了。

附近人聲嘈雜,她提高聲音,莫名其妙地又強調了一遍。

“要給我打電話!”

“嗯。”他重重點頭。

廣播裏播報火車即将發車。

陸苗手腳冰涼,突然焦躁起來。

“平安繩呢?”她看着江皓月,雙眼茫然地問。

“戴着。”他給她看自己的手腕。

發車了。

怎麽時間過得這麽快呢?陸苗覺得還有好多的話沒有說。

“江皓月!我明年去找你啊!”

他笑着應:“好。”

火車轟隆隆地駛向遠方,把女孩落在原地。

她搓着鼻子,小聲叫他。

“哥……”

“苗苗。”江皓月喊她,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

怎麽可能不傷心。

陸苗吼了一個童年的“江皓月最讨厭了”,可江皓月是她的月亮,他不見了,她不知如何面對黑色的無盡長夜。

沒人知道,約定好的明年再見,是否能夠真的實現。

……

糖果屋的本子,其他女孩子都有,在高中女生裏很是時髦。

陸苗用的,一直是最簡約的筆記本,那種比糖果屋的便宜幾毛錢。

她嫌有彩色卡通人物的本子花俏,可每次去買新本子的時候,看見糖果屋的,又忍不住要去翻兩下。

其實是想買,但不好意思買。

有天去補習班路上,陸苗經過書店。

之前江皓月在這兒打工,她天天過來,現在他不在,她已經好久沒有進去。

朝書店老板問了問。

書店老板說,他們不賣本子。

江皓月是個大騙子。

漂亮的線圈本,稍微高一點的卡通小男孩給長發的卡通小女孩撐傘,粉色的雨傘傘沿,用飄逸的藝術字寫下“3344520”。

說不出的傻氣。

再往本子裏面翻,撐傘的成了卡通小女孩自己。

……

高三對于陸苗,是抄着黑板上的筆記、是做着做不完的習題,她日複一日望着教室窗口外的一角天空,在“不要浪費青春”的口號中,等待青春過去。

周末是唯一的喘息時間。

從補習學校回來,她媽媽工作後接完她,太累先睡了。

陸苗開了電視,音量調到靜音,然後轉臺到平時愛看的娛樂頻道。

屏幕上,色彩斑斓的影像無聲地放映,她一邊吃面,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

江皓月在打了兩個月的兼職工後,買了一部手機。

原先他用電話卡到公用電話亭給陸苗打電話,每周打一次。她只有周末回家,周末的晚上,他些許能打得通她家的電話。

有了手機,剛開始他們電話打得稍微多了一些,陸苗知道他的號碼,她也能去公用電話亭打電話給他。

後來,退回一周一次;再然後,是半月一次。

她的學業忙,他的生活忙。

江皓月能跟陸苗說的,有他的大學宿舍生活、學到的新知識、打工趣事,北方的天氣、北方的飲食,交到的新朋友,美麗的風景,意外的經歷……但他生就寡言,報喜不報憂後,剩下的那點話,三兩句就概括完畢。

陸苗能跟江皓月說的,是她今天又做了多少份模拟卷。那些題有多難,他們的課業有多重,她有多慘,周圍的同學有多慘。

好不容易盼來的一通電話,除去例行的報平安,講來講去全是差不多的話。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不舍得挂掉電話。

即便是,電話兩頭,能說的話說盡,空得僅餘彼此的呼吸,仍是想要多聽一會兒。

沒人先說那句“我很想你”。

大約是彼此心知肚明。

隔了太遠的距離,不适合訴苦,不适合煽情。

萬一有人哭了,無法替他擦去眼淚,安慰又太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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