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利箭恍若疾風驟雨,從黑沉沉的天空中鋪天蓋地地打下,馬兒在鄭千瀾的操控下狂奔嘶鳴,卻終究在兇猛的箭雨中敗下陣來。

鄭千瀾将葉臨寒圈在懷裏,腳下用力一蹬,兩人頓時飛出幾丈之遠,毒箭從他們的頭頂一一掠過,所紮之處,草木俱損。

“你怎麽樣?!”趁着箭雨停下的間隙,鄭千瀾急忙俯身去查看盤坐在地上的葉臨寒。

葉臨寒閉目不語,他用手點了左肩處的穴位,防止毒性朝身體裏擴散。然縱使如此,此刻的葉臨寒也已滿頭大汗,他的雙唇漸漸泛紫,手搭在一條盤起的腿上,似乎是在調息,又似乎是在忍耐着什麽。

鄭千瀾心裏暗道不好,葉臨寒的武功是何程度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毒性能将他逼成這樣,絕對非同小可。

眉頭微微蹙起,鄭千瀾死死地盯着葉臨寒,心裏的焦灼之感仿佛能将他自己燒死一般。

“瓊絕宮宮主武功蓋世,今日若非有鄭公子“相幫”,在下這箭可是萬萬射不中他的。”

先頭那陰恻恻的笑聲再次響起,鄭千瀾凝神望了望四周,這是一片荒無人煙的野田,附近堆了一些成排的稻草,前頭搭着一個草棚,那聲音便是從裏頭傳出來的。

“美人春情在前,閣下卻壞人好事,莫非不識人倫,或是……身患不舉之痛?”鄭千瀾擋在葉臨寒身前,他的目光緊緊地鎖在那草棚之上,聲音裏含着冷淡的笑意。

藏在草棚裏的人沉默片刻,冷笑道:“只盼今夜過後,公子還有命逞這口舌之能。”

陰風怒號,空曠的田野上突然出現好幾道黑色的身影,他們手裏拿着彎刀鏈錘,将鄭千瀾與葉臨寒圍了個密不透風,鄭千瀾定眼看了看他們的裝束,與那日追趕青龍幫少當家的人當屬一派。

殺機四起,那幾人目露兇光,他們稍稍對視片刻,便提着手裏的武器朝鄭千瀾襲去。

鄭千瀾以靜制動,寸步不離地守在葉臨寒身邊。

彎刀先至,鄭千瀾側首閃避,手腕一轉,他撐着葉臨寒的肩膀旋身向上,一個倒挂盤踢,掃倒一圈朝他們圍上來的殺手。

煙塵四起,那些被踢到的人幾乎是在同一刻紛紛倒地,卻沒有一個能再爬起來的。

鄭千瀾匆匆掃了一眼周圍,黑衣人不知何時已愈來愈多,他和葉臨寒被裏三層、外三層地包圍着,更讓人覺得心驚的是,那些黑衣人望見方才的情景,非但沒有一點遲疑,攻勢反而愈發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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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千瀾摒氣擰神,他踢走一個朝葉臨寒襲去的黑衣人,搶過其手裏的劍反手一揮,又解決了從背後襲來的四人。随着戰況愈發激烈,鄭千瀾隐隐察覺到了不對勁,那些黑衣人招招陰毒,朝他襲來的攻擊卻非要害,倒是葉臨寒……

鄭千瀾揮手打落幾支朝葉臨寒胸口襲去的飛镖,心底漸漸明了,這些人,想要葉臨寒的命。

這一認知讓鄭千瀾整個人都冷了下來,他的目光漸漸散了溫度,每一個招式比之方才來得更為狠厲。那些人見狀,也更加無所顧忌。

暗器與明器競相襲來,腳下還有鐵鏈牽制行動,雙方拼死厮殺,然鄭千瀾武功雖高,卻是雙拳難敵四手,就在他旋身踢走一枚鋼刀時,一柄閃着寒光的劍忽然穿刺而來,直直地劃過葉臨寒的手臂,最後又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

鄭千瀾瞪大了雙眼,他沉吟片刻,全身的殺氣在一瞬間迸發開來。葉臨寒曾言很喜歡鄭千瀾的武功,輕盈神速,變幻莫測,讓人捉摸不透,卻又有一種叫人欲罷不能的感覺。

只是,如果此時他能有餘力睜一睜眼,就會望見與昔日截然相反的光景。鋪天蓋地的厲氣仿佛能将人千刀萬剮,鄭千瀾身裏提着一柄劍,眼神裏充斥着讓人心驚訝的冷意,他轉動着劍柄,劍刃所到之處,血肉橫飛,鮮血浸染着他的白衣,整個人宛如修羅。

厮殺聲漸漸停了下來,空氣中充斥着讓人心驚的血腥味。風入原野,拂過田裏成排的稻草,鄭千瀾面色清冷地站在死人圈中央,片刻,草棚裏又傳來一陣翕動聲……

一支毒箭從裏頭射出,鄭千瀾頭也不轉地用劍将其擊落,黑影從裏頭頓出,那人不再發聲,似乎想要伺機遁走。

鄭千瀾提起手裏的劍,在一片漆黑中将劍刃刺飛出去,尖叫聲響起,那黑影悶頭倒地。月光隐隐綽綽地打在他的臉上,陰鸷的面容慢慢顯現出來……

“你……”那人捂着自己流血的小腿,面容扭曲地望着神色冷淡,滿身是血俯視自己的鄭千瀾,只覺身體從頭涼到了尾。

鄭千瀾淡淡地看着那人,此刻方才看清,這人正是當日在無遇鎮中害各大門派至于險境的赤何!

回響起連穎山莊受困那日,那挑撥離間之徒的聲音确與赤何有幾分相像,想了也是花了功夫易容去了。

“青龍幫幫主身在何處,我大哥之事,你又知道多少?”

赤何見鄭千瀾一上來便急急發問,臉上的驚恐反倒化作了一抹陰笑:“公子若是把應血匣交出來,在下必然知無不言。”

鄭千瀾眯了眯眼,适時,一口濃稠的黑血從葉臨寒嘴裏噴了出來。

鄭千瀾一愣,急忙轉過身去察看葉臨寒的狀況,他的雙唇尤在泛紫,從他中了一箭的反應來看,那毒想必是遠超蒼蛇之毒的劇毒……

鄭千瀾眯了眯眼,就想問赤何去要解藥,又一道黑影乍現。他二話不說拎起赤何就往遠處飛跑,鄭千瀾正要迎身向上,一顆煙/霧/彈卻突然打入他的身前。

鄭千瀾擡手拂了拂四散的霧氣,不過片刻的功夫,那兩人已徹底沒了蹤影。

鄭千瀾蹙了蹙眉,他回到葉臨寒的身邊,撕了自己的衣袖将他另一只手臂上的劍傷給包紮起來。随後用拇指輕輕掃過他的臉頰,将那道長長傷口上淌下來的血漬給拭幹淨,漸漸地,鄭千瀾的眼中浮出一絲難耐的痛苦……

“冷…”葉臨寒的嘴唇輕輕翕動了一下。

鄭千瀾微微一愣,眼下正值夏末,晚間雖有涼風,卻也只是涼爽的程度……

“我天生寒底,習得武功又是陰寒路子……”

鄭千瀾想起葉臨寒曾經對他說過的話,眼下他又中毒,難不成那毒也是寒毒?

來不及多作思考,鄭千瀾先是動手解了自己的上衣,随後又将葉臨寒的衣服給脫了下來,兩具赤/裸的身體貼合在一起,鄭千瀾将葉臨寒抱得很緊,恨不能将自己的體溫全傳給他……

漸漸地,葉臨寒的低語聲停了下來,他靠在鄭千瀾的懷裏,有意識地運用功力克下臂上的毒素……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

清亮的歌聲在闊遠的田野裏回響,鄭千瀾抱着懷裏的人,臉上重新浮出淺淺的笑意……

葉臨寒緩緩睜開雙眼,也不知是自己恢複了意識,還是被鄭千瀾的歌聲給弄醒了。他望着那個正定眼瞧着自己的人,輕笑道:“你還會唱曲?”

他的聲音很是虛弱,然鄭千瀾卻聽得清楚得很,他笑了笑,低語道:“好聽嗎?”

葉臨寒揚了揚唇角,輕道:“就是不應景。”

鄭千瀾恍若未聞,他将葉臨寒又摟緊了幾分,笑道:“管他應不應景,好聽就行。”

悠揚的歌聲再次響起……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聲調愈發低沉……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尾音悠悠轉上,久久不歇……

葉臨寒笑了笑,輕道:“這句應景。”

鄭千瀾不置可否,他垂頭望着葉臨寒,笑道:“還冷嗎?”

葉臨寒輕輕動了動身子,又往鄭千瀾的懷裏貼進去了幾分:“這樣就不冷了。”

鄭千瀾輕輕一笑,這回倒不尋思着怎麽把豆腐吃回去了。

葉臨寒睜着眼睛,眼角的餘光将四周的景象瞥了個大概,他望着不遠處那見帶血的白色衣衫,輕道:“你大開殺戒了?”

鄭千瀾連頭也不曾轉一下,他抱着葉臨寒,臉上浮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長得那麽醜,殺便殺了。”

葉臨寒盯着鄭千瀾看了一會兒,悠悠笑道:“我現在也醜了。”

那時他雖因毒而無力出招,但身體各處的感官卻依舊靈敏得很,劍刃擦過他的手臂,再擦過他的臉頰……這些,他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鄭千瀾搭在他肩膀上的微微一顫,他凝視着葉臨寒,臉上那一道口子劃在側面,雖不深,卻是觸目驚心。

“不醜……哪裏醜了……”鄭千瀾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柔聲道:“你就是這樣,也甩全天下的美人一個副京城,不對,應該是甩全天下的美人一個天下。”

葉臨寒輕輕一笑,嘆道:“就你會哄人……”

聲音又漸漸微弱起來,葉臨寒畢竟中了劇毒,能撐着和鄭千瀾說這麽會兒話已是不易,現下累了,眼睛又慢慢地阖了起來……

鄭千瀾垂頭看着葉臨寒,自打他認識這人以來,還從未見過他這般虛弱的模樣……

按捺住心裏一絲絲的抽痛,鄭千瀾用臉頰蹭了蹭葉臨寒的頭發,他的聲音很輕柔,卻含着不容置疑的堅定:“毒也好,臉上的傷也好,我一定治好你……”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片刻,悠揚的歌聲又再次響起,這一響,便是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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