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香消玉留(下)

一輪寒涼的殘月被廟宇中的火光映得尤顯疏懶,索性躲進雲端,酣睡起來。隐隐的月光透過薄雲射入林中,令這初夏的夜晚平添了幾分寒意。蘇虹快步奔回廟宇前,面對熊熊烈火,唯一想到的便是闖将進去,找到趙清雪。身形剛欲沖入院門的她,餘光恰看到門上那道銀镖,急忙取下,讀罷上面的字跡,轉身朝林西亂石崗跑去。

林西,亂石疊起,黑衣人隐于石後,只待蘇虹出現。忽的,一道白影飄過,落于石陣之中,黑衣人抓住時機,砍斷繩索,四周的石塊猛然向蘇虹飛落。蘇虹輕縱起身,閃過正面飛來的石塊,只聽“嘭”的一聲響,那石塊正與其身後石塊相撞,轟然碎落地上。蘇虹手中抖袖出劍,将兩側石塊劈落,不想身後卻是兩塊巨石先後飛過,蘇虹閃過一塊,卻在身形落下的一霎那,被随後的大石擊了正着,身子向前一傾,驟然噴出一口鮮血,摔落于地。蘇虹手臂強撐着土地,幾欲起身,卻已是全無了力氣。黑衣人走近她面前,蹲下身子,揭下面罩,露出原本的面目。果不出展昭所料,這黑衣人确系嚴正誠。他抓住蘇虹的衣領,笑道:“若知你一人獨來,我又何須如此費力。”說着,竟将蘇虹抛出,單手抽出腰間的鐵鏈,甩向蘇虹的身體,鐵鏈觸及皮膚之際,頓時鮮血直流,蘇虹順着力度重重撞在山石之上,身上已滿是血紅。

嚴正誠猙獰的笑着,慢慢靠近蘇虹,卻覺寒光閃過,一柄利劍猛然襲來,将身一閃鐵鏈揮起,繞于劍鋒之上。嚴正誠轉首望去,見是展昭,不由一怔,問道:“怎麽會是你?”

“這正是展某要問的?”展昭反問道。

“嚴某巧遇通緝要犯,欲替官府抓拿,有何疑問?”嚴正誠咄咄逼人道。

“嚴幫主故意調開他人,為得便是捉拿要犯,果然費心。只是幫主何時入京,又如何知曉官府通緝一事?”展昭此話一出,卻令嚴正誠無話可言。見事已敗露,立刻轉作怒顏,抽回鐵鏈,再度出手,展昭腳下輕巧移動,閃過襲來之鏈,不曾有分毫受損。

此時,趙清雪與白玉堂紛紛趕至,二人扶起倒地不起的蘇虹。原本那張宛若桃花的面龐,如今已無半分血色,緊閉的雙眸,看不出一絲表情。趙清雪掏出一粒藥丸放入蘇虹口中,指尖探着蘇虹的脈息,那雙明眸頓時萌起一團水霧,擡眼看着白玉堂搖搖頭,淚水不禁落下,浸濕了衣衫。白玉堂心明其意,卻仍不願放棄,忙用大掌扶于她身後,将內力灌入其身,不想蘇虹竟雙眉一皺,又是一口鮮血倒出。白玉堂一驚,收回功力,讓蘇虹靠在自己臂腕內,輕撫着她的面龐,将其側臉貼近自己,喚道:“虹兒,你可還記得我的承諾,我白玉堂不會食言,你也不會的。”

蘇虹微微睜開雙眸,晃動着那對漆黑的眸子,望着白玉堂,卻是一笑,說道:“我還……沒有……答應與你。咳,咳。”

“如今由不得你不答應,我們現在就去。”白玉堂說着,将蘇虹打橫抱起,站起身來,向來時的路走去,趙清雪一旁站立,望着二人,心中說不出的酸楚。白玉堂突然站定,也未回首,只是開口道:“貓兒,你若将他正法,我白玉堂便不再計較貓鼠之稱,認你這個朋友。”說罷,飛身離去。

韓彰趕到之時恰好看個滿眼,搖首對趙清雪說道:“趙姑娘,你随他們去吧,路上也好多個人照顧,我相信有這官府的貓兒在,定能抓住此人。”趙清雪點點頭,将身一縱,随白玉堂身後,離開亂石陣。

那邊廂,展昭巨闕一揮震開鐵鏈,飛身一腳恰中嚴正誠面龐之上。嚴正誠只覺面前黑影閃過,向後退卻兩步,擡手擦去唇角的血跡,一雙滿是兇光的眼睛惡狠狠的瞪着展昭。展昭劍勢一收,立劍于身側,對韓彰道:“韓二俠還有要事須辦,展昭定會替白兄制服此人,押至開封府衙。”

“展昭,果然是個漢子,不枉我兄弟二人如此信任與你。你放心,我陷空島上也俱是信守承諾之人。”韓彰應道,語罷,人向山石後一縱,只聽一陣轟鳴之聲過後,煙塵四起,那只徹底之鼠已然消失不見。

展昭側目移到嚴正誠身上,正對上那滿面的怒顏,嘴角卻是微泛弧度,長劍在手中一擺,畫出一道如電疾光,指向嚴正誠。見劍鋒舞過,嚴正誠慌忙中,從懷中掏出銀針,順勢一撒,銀針飛向展昭。展昭手中劍舞飛花,打散銀針,将身一轉,繞到嚴正誠身側,手腕一翻,巨闕已然駕到嚴正誠的脖頸之處。嚴正誠一陣冷笑道:“不愧是南俠,嚴某技不如人,自當服輸。”說着,微微轉首,眼光沿着劍鋒滑向展昭那雙銳利的眼眸,又道:“不過展大人,傷人一罪若比起其他便是小罪了,只怕嚴某一旦說出一二,你家大人還會放縱與我,到時你當如何向那白玉堂解釋。哈哈。”嚴正誠獰笑着說道。

“嚴幫主多慮了,審案之事當有大人權衡,抓拿這銀針的主人才是展某職責所在。”展昭說着,亮出藏于袖間的左手,一顆明晃晃的銀針閃現在嚴正誠眼前,嚴正誠眼中方才那篤信的眼神瞬間蕩然無存,垂首不語。

展昭押人犯回京,包拯并未急于審案,反而沉了幾日,仿佛只待适時而動。至于那計相府中,幾日內卻亂作一團,常見趙世全的家奴游走于開封府外,似是打聽着什麽。自然那開封府衙的牢房內,也不曾平靜,從嚴正誠正是入住後,便屢屢有人探訪,只不過這些探訪之人帶來的并非是食物,而是銀燦燦的鐵兵利器。

這一日,開封府驚堂一拍,兩側衙役肅立。展昭押嚴正誠而至,那嚴正誠無力的跪倒在地,深深低着頭,好似一副丢了魂魄的樣子。不多時,趙世全亦被請至。這計相坐到衙門一側早已為他備好的椅子上,先是不着痕跡的瞪了嚴正誠一眼,繼而問道:“包大人,不知今日請本相來,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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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相,請看這是什麽?”包拯說着,示意公孫策将那日仁宗交予其手中的折子轉于趙世全。趙世全任意翻看了一下,回道:“竟有此事,本相怎未曾聽聖上提及?”

“聖上有口谕命包拯過問此案,不想竟查到了常平縣。這堂下之人便是常平縣的鹽幫幫主,不知計相可認得此人。”包拯問道。

“本相怎會認識這些荒野草民。”趙世全搖首答道。

“趙丞相,你竟然說不認得與我?那日前殺我之人,你又當如何解釋。”嚴正誠擡起頭,怒道。

“包大人他如此誣告本相,還不快刑罰伺候。”趙世全站起身,抖動的手指着嚴正誠。

“計相不必如此激動,此案尚不明了,且待本府審問個清楚。嚴正誠本府問你,殺害魯平,辛武與私鹽之事你可認下。”包拯詢問道。

“販賣私鹽一事卻是草民受人指使而為,至于魯平與辛武之死與草民無關。”嚴正誠言辭閃爍的說道。

“當真與你無關?”

“草民只是受人擺布做事,其他之事一無所知。”

“那你所說指使之人,此刻可在府衙中。”

“就是他!”嚴正誠用手指着趙世全說道。

“本相怎會與你同流合污?放肆!”趙世全甩袖,坐回位子上,喘着粗氣。

包拯望着堂外進來的張龍,趙虎二人,捋着長須說道:“公孫先生,看來他們已然回來了。”

“恩。”公孫策那份滿是書卷氣的臉上露出一絲笑顏。

張龍,趙虎,走近桌案,雙手抱拳道:“禀大人,常平縣衙師爺平遠與仵作求見。”

“傳。”包拯答道。

不多時,平遠攜仵作進來,将當日驗屍之事一一說明,又将素帕中包裹的銀針遞給張趙二人,呈給包拯。嚴正誠見此一時無言以對,只得認下了罪名,卻聲稱辛武之死與已無關。恰在此時,辛文進的堂中,俯首望着嚴正誠,面上已全無當日追随與他的那份敬意,反是雙手抱拳,跪倒在地,說道:“還請大人替家弟申冤。”

“對,沒錯,你弟弟是死于白玉堂之手,你該找他報仇才是。”嚴正誠只得做最後一搏。

“你剛剛認下的那顆銀針并非魯幫主顱內的,而是取自武弟背心之處,你還有何辯詞?”辛文此話一出,嚴正誠頓時啞口,癱坐于地。随後辛文從衣袖中取出幾封信函呈交包拯道:“這些系鹽幫數年來與計相互通的書函,上面所提之事無不與販賣私鹽有關,還請包大人明察。”

“這麽多年你都沒有燒毀嗎?”嚴正誠問道。

“這麽多年,你又何曾全然信過我?”辛文答道。

“好,好,不虧是我帶出來的人,果然像我,哈哈。”嚴正誠笑中伴有幾分凄涼,忽而轉首,将嘴角一撇,厲色望着趙世全道:“計相,你我千算萬算,最終還是毀在自己手中,認了吧。”

包拯看過信函,驚堂木一拍,喝道:“計相趙世全私通鹽幫,為求盈利不惜枉送無辜性命,即刻問斬。嚴正誠販賣私鹽再先,殺害魯平,辛武與後,罪無可赦,即刻問斬。王朝、馬漢龍頭鍘,狗頭鍘伺候。”

至此一時間驚動龍顏的大案已然落下塵埃,而東海邊的一處沙灘上,一位白衣男子正懷抱一素衣女子踉跄的向海邊走來。男子身旁還有一位穿着淡青裙衫的女子,不時伸手攙扶幾欲跌倒的男子,然那男子終究還是一時脫力,跪倒在已被日光曬得發燙的沙石上,男子顧不得膝上被沙子灼燒的疼痛,反而将懷中的女子抱得更緊,生怕跌傷了她。懷中女子被這一番震動驚醒,微微睜開一雙杏目,注釋着男子被汗水浸濕的面龐,竭力擡起手臂擦拭着男子那張俊美的臉,輕聲說道:“玉堂,累了吧,虹兒已經可以聽到海水的聲音,我們不要再走了。”

“虹兒,玉堂不累,還可以走。”話音未落,白玉堂強撐着起身,身旁的趙清雪看着他還在滲着鮮血的雙膝,不禁搖首,潸然淚下。

自那日離開亂石崗之後,白蘇便是如此稱呼着對方,雖明知相聚之日不多,但僅為每日蘇醒後,二人相視時那抹淡淡的笑,已可令蘇虹心覺滿足。多日來,白玉堂與趙清雪每日運用功力護着蘇虹的心脈,方可令其支撐至今,然白趙二人均知,此法已是徒勞。

海邊,白玉堂将蘇虹放下,趙清雪則牽過蘇虹的手,令其掌心至于水面之上,溫熱的海水浮過玉掌,蘇虹抿嘴一笑,說道:“多謝,雪兒,以後就勞煩你照顧師傅了。”趙清雪颔首,掩面轉身之時,已是淚如雨下。

海水随風波動,偶爾一朵浪花翻滾而來,拍至岸邊,飛濺的水花落在白蘇二人面上。白玉堂潤濕的芊絲躺落着水滴,沿面滑下,打濕了蘇虹眼睫。蘇虹眼中泛着水波望向白玉堂,顫抖着擡起手,指尖滑向白玉堂那雙哭得黯然失色的桃花眼,搖着頭道:“瞧你堂堂一位大俠,竟然哭得像個孩子,咳——咳。”話音未落,手收回,放到自己胸口之處,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後,倒出一汪鮮血。

白玉堂低下頭,将臉貼至蘇虹臉側,輕聲喚道:“那你喜歡這個孩子嗎?”

“喜——歡。”蘇虹的聲音略顯飄忽,呼吸也愈發的不甚均勻,卻從咽喉中擠出幾個字來:“玉堂,此生……虹兒……能與你相識,已是……已是……”

“無憾。”白玉堂擰眉答着蘇虹的話,蘇虹緩緩閉上雙眼,那只芊白的手兒,順着身側滑落。任憑白玉堂如何喚她,都不再睜開。白玉堂仰天大喊着,海面上回蕩着他凄厲的聲音。

而後趙清雪獨自返回山上,一路上心中無盡的苦楚不知向誰訴說,唯有沿途上曾經歡愉過的日子蕩在心頭,已作慰藉。白玉堂則将蘇虹帶回陷空島不遠處的一座島嶼上,用冰棺放置她的屍首,逢節與其死祭必來拜她。

時光飛逝,轉年已過一年。展昭雖心系家人,卻因辦案無暇分身,不得已未曾回鄉。常州展府中,久久等不到哥哥的展萦塵終于磨動了展俠穎,二人啓程前往京師,一路上滿臉稚氣的展萦塵,策馬揚鞭,嬉笑道:“到了京城,我要先告大哥一個不養之罪。”

展俠穎看着身邊這剛過二八年華的小姑娘,心中暗道:“看來我回家的日子,也該越來越近了。”想到此,揚鞭打在馬背上,白馬一聲嘶鳴,如疾風般奔跑起來。

(第一部 完)

作者有話要說:

下面還有一個番外,感覺結尾還是少點什麽,後期或許還會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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